很显然,这并不是个可以寒暄的时候,双方也并不是能寒暄起来的人。
即便是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白桦此刻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对奥康的话视若无睹,直接干脆地开门见山:“东西呢?”
利维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这个沉默的男人抿了抿唇,对于白桦的话丝毫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反而十分平和的样子,甚至彬彬有礼地点点头。
“跟我们来吧。”
他率先转身,随手拉开了实验室的门,毫不犹疑地踏入黑暗。
奥康眼神阴鸷地扫了几人一眼,意味不明地了掀嘴角,也回身跟了上去。
白桦皱了皱眉,侧头跟几个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之间眼中的忌惮。
如果说奥康就像是一条已经支起身子张开獠牙、摆出了攻击姿态的毒蛇,那么利维就是仍旧在暗中潜伏的狼。
不显山不露水,却比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可怕得多。
里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几人收拢了一下心思,谨慎又快速地从那扇洞开的门鱼贯而入。
这座实验室其实他们都已经来过了,甚至还来过不止一次,对这里的路线还算熟悉,也不至于在黑暗中行动不便。
但是由于前面两个人就是实际操控这里的人,洛嘉几人依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避免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被暗算。
不过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乎意料,直到利维和奥康带着他们走进了另一条密道、尽头出现一扇门的时候,路上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可这实际上说明,今天真的会有大麻烦。
洛嘉看了一眼眼前的门,与白桦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因为利维和奥康甚至完全不遮掩这条密道的存在,他们明明是敌对势力,不可能为敌人保密。
但……如果是尸体,就不会说话了。
前面的利维和奥康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后的几人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或者有什么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带着路,等到站在了那扇门前,他们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利维指了指身边的门,心平气和地后退一步。
“想要的话,就自己去看吧。”
奥康哼笑一声,没说什么,但是也后退一步,让出了空间。
几个人盯着眼前这扇门,一瞬间眼神复杂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唐眷忽然迈出一步,伸手毫不犹豫地用力将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虽然淡,但是对于四个人来说都足够清晰的、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
四个人的眼神立刻微微地变了——尤其是在看到宽敞的收藏室里地面、墙上,几乎无处不在的暗红色痕迹时。
这颜色太刺眼,刺得人几乎头晕目眩,地面上大片大片狼藉的碎玻璃反倒成了陪衬品,其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原本似乎该在展柜里的“收藏品”。
唐眷的目光扫过近处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确认里面没有自己想找的东西之后他匆匆抬眼望向后方,但就是这样一个抬眼让他的余光看到了整个收藏室里几乎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个东西——一个巨大的培养舱。
里面是一个半人半虫的……异化者。
但是唐眷的眼睛再也没办法挪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培养舱,曾经仰望多年的身影在此刻与那个异化者隐约重叠。
“真的是……”
此前无数的猜测都抵不过这时尘埃落定的一眼,血液疯狂地涌动起来,他几乎眼前一黑,想也不想地冲向那里。
赤缳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之后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上了他的脚步。
那个培养舱里的人影仿佛神像一般矗立着,无声地微低着头,就像是神向人间投来慈悲的一瞥。
唐眷跑得太急,结果路上忽然被绊了一跤,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却看到一截扭曲的虫肢,弯曲的尖端摇摇欲坠地挂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远远地指向培养舱,好像是信徒跪拜时虔诚伸出的手,捧着他所能给的最珍贵的祭品。
是一个太阳形状的吊坠。
唐眷匆匆瞥过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此刻已经过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深究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只知道爬起来再向前,直到几乎是扑倒在培养舱脚下。
他抬头仰望着女人苍白的面孔,一片空白的慌乱心绪忽然安静下来,他想到从前第一次跟在林阮身边时,他还是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曾经有人说他是璞玉,有人说他是稀才,但也仅此而已,他后来甚至会想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好,为什么他还会被抛弃?
是的,他其实也是个孤儿,只不过夜行者的前代首领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
但前代首领太忙了,也不愿意管事,可他又没有副首领——他属意的人选拒绝了他,说是并不愿意担上这些麻烦的名头。
那个人就是林阮。
前代首领只管捡不管教,这任务就落在了林阮的头上,她见不得这些明明很有天赋的孩子被埋没,所以她叫了其他朋友一起,在空闲时间手把手地教他们战斗,抽空陪他们训练,希望他们能够渐渐地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在那些孩子里,唐眷和赤缳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其中之一,林阮亲手雕琢了他们,让他们从一块顽石变成了一块真正的璞玉。
林阮有着炉火纯青的战斗技巧和令军部都不得不承认的强大战斗力,经由她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同凡响。
她给了他们选择,不论是想要去军部还是想要去做自己的事,亦或者留在夜行者,都随他们。
于是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有人去了军部挣得功名,大大方方地说林阮是自己的尊师;有人郑重拜别后去寻找自己的过去,从此杳无音讯,还有的人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她身边,几年如一日地默默打磨着自己。
再后来,有些人死了,死在与虫族的战场上,有些人厌倦了,远走他乡,当年被教导过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一个个离开到最后留下来的、活到现在的,只剩下唐眷和赤缳。
他们想过林阮可能会死在战争里,他们会难过,但不觉得遗憾,因为林阮自己都说了,她的归宿就是战场,她情愿把自己在战场上燃烧殆尽,用自己的尸骨垒起人类的防线。
所以在得知林阮的死讯时,他们难过,但还算平静地接受了。
只是现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样的林阮。
一个一生都在对抗虫族的战士,死后被凝固下来的姿态却是与自己的敌人融合……
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