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乃身外之物,某说一个数——一百万钱。”
又有人抢着表态。
立马遭到其他宾客鄙夷,“一百万钱也敢开口,我捐两百万钱。”
“两百五十万!”
“三百万!”
“……”
群臣积极捐款。
你争我抢,数目越喊越大。
随口一个数,就比刘备赏赐的五铢钱多,世家富庶可见一斑。
“静一静!”
秦操压了压手,“诸位恐怕误会了,我说的是缺少纸张,若是缺钱的话,玄德公定不会袖手旁观。”
虽不知道军师目的,刘备毫不迟疑回应:“备财力有限,但为了支持军师办学,挤一挤能省出钱财。”
群臣惊疑不定。
要纸和要钱有何区别?
纸张制作工艺复杂,以至于造价远高于竹简,捐个几千万钱,给你造纸不好吗?
蒯祺眉头一皱。
发觉事情不简单,于是开口问道:“敢问军师要纸有何用?”
“竹简使用不便,”秦操从架子上抽出一卷竹简,掂了掂,“若能精简蔡侯的造纸术,降低造纸成本,提升纸张质量,可取代竹简成书。”
蒯越心中一动,“军师可有精简之法?”
“有,又或许没有。”秦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总之就是“如有”。
给人留下遐想空间。
蒯祺不看好改良造纸术,刚升别驾不好不做表示,说道:
“我家中有纸五十刀,军师暂时拿去救急,族中纸坊可以赶工,一年内,再给军师供应一百刀纸。”
一百刀是纸坊产量上限。
不是蒯氏财力极限。
“承蒯别驾好意,”秦操淡然一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否借蒯家造纸匠人一用?”
蒯越愣了一下。
此刻总算醒悟过来,原来是奔着他家的造纸匠人来的。
“借多少?”蒯越问道。
秦操一字一句道:“我!全!都要!”
蒯越轻轻摇头,“抱歉,造纸匠人属于族业,培养甚是困难,恕我不能……”
“别驾别急着拒绝。”
秦操打断蒯越,淡淡道,“我只借一年,一年后,造纸匠人可带着我改良的造纸术,完整回到蒯家。”
蒯祺还没反应,蒯越先急了,“君子无戏言,军师此话当真?”
话音未落,遭到甘宁耻笑:“军师言必行,行必果,可不像某些老东西,尽干不要脸的事儿。”
蒯越老脸一热。
好在脸皮厚看不出来。
随即对蒯祺道:“军师有办新学之志,蒯氏当鼎力支持。”
蒯祺也没犹豫,“好,在下相信军师品行,蒯氏一百五十位造纸匠人,尽数借给军师一年。”
他们决定赌一把。
若造纸术改良成功,蒯氏白得一个生财之道,顺带控制纸张流出。
就算失败,蒯氏也没损失。
群臣亦是蠢蠢欲动。
蒯氏有一百多造纸匠人,他们家的造纸匠人也不少啊!
自然想分一杯羹。
这时,秦操扫视四方,“诸位家中的造纸匠人,都可以借给我,一年为期,立字为据,童叟无欺。”
群臣瞬间来劲了。
或是三五十,或是八九十,纷纷借出家中的造纸匠人。
粗略估计数量过千。
秦操望向刘备,“请玄德公作见证。”
刘备罕见地拒绝:“军师自加入以来,数次以身犯险于前,备铭感五内,这一次,请让备做次主张。”
说话间,面向群臣,“备愿以声名担保,向诸位借造纸匠人。”
蒯越等人连称“不敢”。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站着不动等着拿字据。
秦操双眸微微晃动。
与刘备对视良久,嘴角渐渐勾起,俯首躬身行礼:“臣遵命。”
一声“遵命”,刘备心满意足,当即大手一挥,“孔明,立字据。”
很快有人取来笔墨。
诸葛亮执笔对卷,“请主公示下。”
刘备稍加思索,开口:“建安十三年冬,汉荆州牧左将军、宜城亭侯刘备,借各家造纸匠人千余,一年为期,有违此约,天人共戮之。”
诸葛亮笔走龙蛇写完。
刘备从绶袋中取出私印,蘸上朱砂,往写满字的绢帛一盖。
有印为证,字据成立。
刘备一手按剑,一手高举字据沉声说道:“有字据为证,他日谁敢违约为难军师,休欺刘备剑不利!”
“铮”的一声。
双股剑出鞘。
一剑削断酒案一角。
蒯祺心头凛然,拜倒在刘备面前,“臣等谨遵主公之命。”
其他人更没意见。
顷刻拜倒一片。
蒯越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扎眼,枯树般脸皮微微颤动。
眼睛一睁一闭。
重新恢复坚定,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双膝跪倒请求:“老臣无力辅佐主公,恳请前往新野教书。”
宴会现场为之一静。
之前是秦操要求,现在蒯越主动请求。
两者意义全然不同。
刘备只回一个字,“准!”
“谢主公成全,”蒯越拱手谢恩,又冲秦操一拜,“老夫明日便动身,在新野恭候军师到来。”
秦操双眸微眯,“一路顺风。”
“借您吉言。”蒯越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来。
至此,事情圆满解决。
刘备情绪高涨,举杯致意,“值此喜庆之时,请诸位共饮。”
“敬主公。”
群臣举杯共饮。
满饮一杯酒,刘备挥挥手,“诸位随意,接着奏乐,接着舞。”
丝竹声起。
歌舞升平。
周岁宴主角阿斗,被晾在一边许久,已经趴在软垫上睡着。
可惜还不能退场。
秦操解下鹤氅包住阿斗,放在炭盆旁取暖,然后静静欣赏歌舞。
盛夏种下果实。
于寒冬中默默发芽。
努力没有白费。
……
夜幕降临。
心满意足的群臣,迫不及待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儿女。
蒯越、蒯祺同乘一车。
直至远离官邸,蒯祺不吐不快:“族叔究竟意欲何为?”
蒯越最近实在太怪。
或者说太糊涂!
不复从前的睿智。
要知道这位族叔,可是让曹丞相说出“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也”,为何会一而再出昏招。
“唉~”
蒯越苦涩一笑,“族中参与追杀的人不在少数,自兄长之死后,老夫昼夜难眠,唯恐蒯氏毁于报复。
磕头乞怜无用,唯有主动招敌,将仇恨聚于老夫一身,方能保蒯氏安全。”
蒯祺一惊,“可是……”
“你想说蒯氏至今无恙?”蒯越道破蒯祺心思,冷笑,“侵略如火是小人的报复,温水慢炖才是君子所为。”
蒯祺瞳孔微微一缩。
“你虽为人父,可终究年轻了点,想保家族长盛不衰,弃卒保车势在必行,老夫与兄长皆是卒。
此去新野必死无疑。
汝也要做好准备。”
留下一句话,蒯越叫停马车,枯瘦的身影于风雪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