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乐楼记得血液凝固一般的感受。
他在青楼常听富家女子哭诉目睹丈夫宠爱小妾,自己如何心寒。
那时候他不懂她们的形容。
放浪形骸的男人女人他在青楼见过许多,早习惯了。
由帐门口到屏风后短短的几步路,他走得无比艰难。
他第一次体验到行尸走肉是什么滋味。
邵乐楼的脚终于踏入屏风后的世界。
映入眼帘的画面在另一层意义上震惊到了他。
两人衣冠整齐。
仙桃脱了鞋袜,把脚搁在积羽膝上。
“没什么大碍,最多用药油揉几次。”
积羽说完想了想。
“在这里的话,大概明日一睁眼已经好了。”
他轻轻握着仙桃脚踝。
“可惜你来得太晚,我们快回皇都了。这边的羊肉可好吃了。”
仙桃一脸遗憾。
“你们……在干什么?”
邵乐楼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吾刚刚不小心扭伤了脚。皇子在帮吾处理伤情。”
“我看得出来。”
邵乐楼瞪着积羽。
“邵公子。”
积羽的称呼道出了他的身份。
“姓鸠……你是鸠公子?”
邵乐楼这会儿说不清自己是意外还是不意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仙桃无恙,他说不出的高兴。
他放开宝剑,在床沿坐下。
“你走之后,皇子来找吾麻烦了。”
“都是自己人,不必拿腔拿调的。”
邵乐楼劝她改掉自称。
“皇子怎么成了他,你用了什么法子?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邵乐楼长长松了口气。
“你走前我想告诉你的,谁让你不听我说话?”
仙桃收回积羽膝上那条腿。
“记不记得我与皇子下棋那晚,鸠公子也梦到与人下棋?”
“是啊,这到底怎么了?”
邵乐楼不明白这件事哪里重要。
“我进入梦后时常想,这梦太合乎情理了。梦不该这么条理分明,否则做梦的人与醒着有什么差别?”
梦蜃石能通过梦展现人的记忆。
那种情况下,梦境也与醒着一样。
然而这个梦能够改变,显然不是记忆。
“我们不是跟醒着没有差别吗?”
邵乐楼不懂她的意思。
他们不光睡醒后记得梦境,在梦里也清楚记得清醒时的所思所想。
这是他们一直清楚的事。
“所以这不是我们的梦。”
“这是我的梦……”
仙桃冲邵乐楼摇了摇手指,否定了他的看法。
“你与我一样,被人拉入了梦境。这不是你的梦。”
邵乐楼愕然。
“为什么……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
“我也好奇原因。”
仙桃抱起双臂。
“假使为了困死我们,不让我们醒来是最好的办法。偏偏这人犹如邀请客人一般,夜夜邀我们进入它的梦境,又不为难我们,天一亮立即放我们回去。”
“你能拉我进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积羽问她。
他不提还好,一提勾起了邵乐楼的好奇心。
“对了,你没告诉我怎么领他进来的呢。”
“对弈极费脑筋,易使做梦人醒来。我不停询问皇子那日的棋换种走法可好。”
本来不听仙桃说话不至于随她起舞。
偏偏她说那日的棋与不死药原理相似,积羽被她勾得细思起来。
她赌对了。
做梦的人不是什么也不想,但过于费脑的事,想不得。
皇子呆立一阵,再醒来时换了个人。
“可是……皇子也找我下过棋。那时没任何变化啊?”
邵乐楼打断了仙桃的话。
“因为你懂下棋。懂棋的人不是翻过棋谱,就是时常与人对弈。一旦烂熟下棋的套路,无需特别思考也能走出下一步。你们之间你来我往,多是重复以前走过的路数。”
事情如仙桃所说。
邵乐楼第一次与积羽对弈所用的棋招,是他在棋谱上见过的残局。
因为是梦,出现记忆残片不奇怪,所以他当时不以为然。
偏偏仙桃不懂下棋,手持棋子乱走一气,皇子穷尽脑力,疲于应付。
“做梦人一旦开始动脑,就容易醒了。于是它急急找其他人来应付我。”
“你说梦的主人是积羽皇子?”
邵乐楼以为不对。
“我第一次做梦时,杀死了积羽皇子。他死后,梦没有醒来,我与‘你’遭到了竹国士兵的追杀。”
倘若积羽是梦的主人,梦到自己死去的一瞬间应该惊醒才对。
“这是梦,但不是一般的梦。”
仙桃摇了摇她小小的手。
“不像普通人以自己为中心,活跃梦中。这梦的主人可以穿梭于不同角色,仿佛是一场……”
“戏”——她没有说出这个字,而是朝邵乐楼笑了笑。
“这么说的话,积羽应该也不是梦主人最初的身份。”
沉舟皱起了眉头。
“对。”
仙桃点了点头。
“你第一次所做的梦,活到最后的人是谁?”
她问邵乐楼。
“你不知道吗?”
邵乐楼仰头回想。
他醒来前最后记得的画面,是江上飘荡的小舟。
他身插数箭,血尽而亡。
追杀他与仙桃的竹国士兵,是些记不清长相的角色。
所有留下印象的人中,他死前仍然活着的是……仙桃?
邵乐楼惊出一脸冷汗。
“你别吓唬我。”
“谁吓唬你。一旦钻进死角,便找其他人进梦顶替自己,是梦主人惯用的手段。你入梦之前,它肯定做过另一个梦。那时候的他是……”
仙桃指了指邵乐楼。
邵将军是这梦主人最初的身份。
邵乐楼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懂。这梦的主人为什么这么做?”
“我猜靠它的力量,无法抵达这梦真正的结局。”
邵乐楼所做的梦中,他与仙桃死于江上。
梦主人寻了人来充作仙桃,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梦。
看上去,邵将军与兰国女公子殉情非它所愿。
“依梦主人的行事方式,无法推动梦往其他结果发展,于是它拉别人来帮忙。反正无聊,顺着它也无妨。”
沉舟一手撑着膝盖,点了点头。
“你难道也要每天晚上过来?”
邵乐楼闷闷不乐。
“我有选择吗?”
沉舟毫不客气地回他。
他答不上来。
仙桃在床上歪着头,不管他们俩斗嘴。
“你有什么介意的地方?”
沉舟问。
“竹国军营的羊肉很好吃。这一点实在……”
仙桃的声音越来越小。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