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一番话把斟酒的女子气得脸色煞白。
她只知跳舞抚琴,对读书毫无兴趣。
乐坊也聘了先生,教她们识几个字,以备不时之需。
她斗大的字认不出一箩筐,更不要说连珠炮一样引经据典了。
女人嘛,最重要的是青春美貌。
除了生孩子这辈子哪儿有其他要事?
看那么多书与男人一样舞文弄墨,学那些一辈子挣不了几个钱的酸儒假清高,最后连怎么与寻常人说话都忘了,时不时高高在上地炫耀些别人听不懂的词汇,最蠢了。
她鼻子轻哼一声,往邵将军身子方向又倾斜了一些。
“女公子一副伶牙俐齿,欺负小女子忠厚愚钝。将军路见不平,不为我说几句吗?”
这名侍婢乃是积羽所赐,她知道邵乐楼拒绝不得,更不敢当着积羽的面给她难堪。
且这些男人个个喜欢柔弱女子,最厌咄咄逼人的女人。
女公子越巧言善辩,他们越恨得慌。
她只要撒撒娇,邵将军哪怕面上不作为,心底的秤也倒向她了。
她哪里知道,邵将军比她更熟青楼那套伎俩。
“你说不过女公子,不与她争辩就是了。”
邵将军回了她一句,拿起仙桃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当日仙桃在这女人嘴下没少受气。
这会儿他比兰十七更加痛快。
他内心所向,这杯酒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那名侍婢脸色尴尬,收回快贴上桌面的身子,退到一侧。
邵乐楼光顾报当日之仇,忘了对面坐着另一个人。
“啪”、“啪”、“啪”……前方传来一阵掌声。
积羽坐在对侧席内,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
他遣来的女子一见他的神情,吓得缩到桌边,连连叩首。
“是小女子无能,惹恼了邵将军。望皇子再给小女子一个机会。”
“邵将军恼了吗?”
积羽正欲起身,被仙桃的惊呼按回座中。
“吾看邵将军高兴得很。”
邵乐楼弯起唇线,证明仙桃所言不虚。
“据说竹国国君广施仁政,这样的明君怎可能启用一点点小事就暴跳如雷的人?”
仙桃手捧酒壶,不看积羽,只盯着邵乐楼。
“你说是吧,将军?”
“正是如此。”
邵乐楼安抚那名女子。
“我并未生气,皇子心胸宽广,更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怪罪你。你休因战争中两军所为,误解竹国。这番说法传出去,才会令君上大大不悦。”
“邵将军所言极是。”
积羽眼神一亮,举起杯子向两人敬了敬酒。
“只是这名女子心性愚钝,留在将军身边恐有怠慢。怪我识人无术。女公子似乎颇懂将军心思,那回返皇都之前,劳烦女公子继续照顾我这妹夫了。”
他扬手召回了那名侍婢。
酒宴后半段,积羽再无其他试探。
邵乐楼心情高兴,喝得酩酊大醉,扶着仙桃的肩膀回了营帐。
“够了。到地方了。”
一回营帐,仙桃把他扔到床上,跑去察看军帐外的动静。
“反正是梦,你怕什么?一觉醒来,我们肯定回到原先那鸟不拉屎的山谷。”
邵乐楼满脸绯红,在床上躺成“大”字。
相比只有又酸又涩果子的山洞,梦中有酒有肉有美人。
他实在不想梦醒。
记起山洞里一群人的苦脸,他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你所见的积羽,是谁?”
他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
“我没见过那张脸。”
查清楚门口没人监视,仙桃回到了床边。
“没见过?”
邵乐楼摸了摸下巴。
兰十七与他在这梦里所见的景象果然不同。
“梦里有没有你见过的人?”
他一提问,仙桃把手指向了他 ,又失落地垂下了手指。
“起先是昊君兄,与你辨清身份后,成了你。”
“你失望什么?”
邵乐楼不高兴地拍了下她的手。
“你是不是憋着跟他……”
“那是你。”
仙桃捂住了他的嘴。
“别把你的脏心烂肺安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
所遇情况怪得出奇。
两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解答。
梦中一晌,醒来重新回到了山洞。
兰十七醒来时,伊萨仍旧搭在他的肩头,面如死灰。
他吓得探了下伊萨的呼吸。
伊萨呼吸微弱,手脚冰凉。
兰十七慌忙叫醒了尾济。
尾济帮他运息半个时辰后,他缓缓醒了过来。
“我梦见自己死了。”
伊萨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一次他与阿西亚入驻拓食的皇城,成为拓食王的贵宾。
好景不长。
宫廷乐师费力奏出美妙乐曲取悦他们时,跳舞的艺人间突然蹿出一名女子,手持匕首捅向了他。
他的视野坠入黑暗,梦境没有结束。
伊萨感觉得到周围人如何哭泣,如何怒斥,如何替他换掉血衣,又如何把他安葬进坟墓。
“你们唤醒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棺材内,听人们把土一铲一铲盖到棺木上。”
“这梦太可怕了。”
兰十七轻抚他的后背。
“这个梦……”
伊萨的叙述,与沉舟打听到的传说又有了些不谋而合。
“据说定国公投降井国之后,起先被井国奉为座上宾。一次,他出言不慎惹怒了井国国君,于是国君在邀请他赴宴时,命乐人刺杀了他。”
“怎么又与那段传说有关?”
邵乐楼以为受到亡灵困扰的只有自己。
“是不是因为境遇相同,容易被亡灵的记忆干扰?”
沉舟推测。
伊萨有一半华英国血统,而华英国与拓食数度交战。
他在华英国与拓食皆没有归属感。
两国有人讨厌他,有人接纳他。
这种处境与投降井国的定国国君多少有些相似。
“我们日日昏睡,不是因为梦蜃石,而是因为此地的怨灵?”
兰十七站起身看了看四周。
邵乐楼因他的话起了一身寒栗。
论梦到亡灵既往历史最多的,非他莫属了。
“你们谁懂驱邪啊?”
他大声问其他几人。
“我并未察觉到邪祟之气。”
苏公子摸着下巴,坚持他原来的看法。
“他快死在梦里了,还不够邪祟?”
邵乐楼走到尾济跟前,低头瞪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眸。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这些事谈不上邪祟。”
“哪里正常……”
邵乐楼打算争辩,兰十七抓着他的领子把他甩到了身后。
“你说……这是常态?”
兰十七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