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乐楼身量极高,隔着衣服能看到起伏的肌肉。
整个公堂只有伊萨与他一样高度,其他人至少矮他半头。
青楼的小倌大部分身单体弱,亦不高大,在十二三岁前描眉画目,穿上女装,与真正的女子几乎看不出差别。
他这副长相差点让人怀疑街上的传闻是否为真。
邵乐楼瞥了眼公堂旁的三人,起先抱有怒意的面容陡然一变,嘴角微微上翘,朝质问的兰十七眨了下眼。
“小人故乡真有与公子一样伶牙俐齿的美人。”
他在公堂之上,语气轻佻地调戏另一名男子,围观百姓一阵躁动。
“安静。安静。”
邑宰连拍惊堂木。
等公堂能听清楚人说话后,他问跪在堂下的小玉。
“你今日最后见到杨李氏是几时?”
“是……今天包子摊没什么生意,过了申时老板娘早早收摊了。”
小玉回忆着答复。
“她往日收摊后去哪里?”
“老板娘收摊后就回家了呀?哪里也不去。”
邑宰要的是这答案。
他再问邵乐楼。
“你今天几时去的不夜坊?”
“小人未时去了不夜坊。”
邵乐楼在等邑宰提问。
“你刚刚说见月色朦胧,思乡心切,所以去不夜坊买醉。未时哪儿来月亮?”
兰十七挑出他语句中自相矛盾之处。
“天上无月,人间有。不知多情月,何时暮云开?”
邵乐楼见惯了风月场上难缠的客人,哪把他的咄咄逼人放在眼中?四两拨千斤地又撩拨他一回。
“欲盖弥彰,我看杀人的就是他。事实俱在,大人赶快判他斩立决。”
他一而再再而三,挑起了伊萨的怒火。
“是……啊,不是。”
邑宰被这几个人吵得头晕。
“你说未时就在不夜坊喝酒,可有人证?”
这话纯属多余。
两名人证同公差一起上了公堂,现在站在邵乐楼身后。
“有不夜坊的姑娘为证。”
回了半天话,邵乐楼酒气散去,人越来越清醒。
他比了比后面的艳娘与秀娘,顺势甩了下衣袖。
两人无奈,只得上前作答。
“邵公子来不夜坊后,我二人一直随侍在侧。他自未时来后,没离开过。”
“我们除了抚琴奉酒,没有做过其他事。”
伊萨在场,秀娘忍不住多回了一句。
“他一刻也没有从你们眼前离开过?”
兰十七借着靳月夔的威风,偏要多问。
“我没一直盯他看。”
秀娘慌里慌张地辩白,引来邵乐楼侧目。
“诶,不夜坊的姑娘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公子休用这种引人误会的说法,令她们难堪。”
邵玉楼出言解围。
“哇哦——”
底下一片嘘声。
“第一次听说妓女冰清玉洁。”
“跟他姘头比,算是吧。人家卖艺不卖身,他那位贴钱又贴人。一个是生活所迫,一个是色迷心窍。是人都知道谁更脏啦。”
但凡牵涉艳情的案件,老百姓比起杀人经过,更关心男女私事。
邑宰身经百战,清楚风土人情。
仵作验尸结果没有出来,大半夜公堂上能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
他用眼神询问靳月夔。
靳月夔能管的无非府衙有无好好处理案件。琥珂邑宰不昏不聩,处置案情无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他能插什么嘴?
“但凭大人处理。”
“既然如此,暂将嫌犯押入天牢,待案情水落石出再做判决。此前所有相关人等不许离开琥珂。退堂。”
翎儿失踪后,邑宰派人封了不夜坊好久。
秀娘与娇娘招认了怎么串通别人演戏,引纪公子相救。
她们招供得飞快,再加真的与斩家无关。
翎儿落崖尽管不幸,到底不是她们蓄意谋害。
一群人挨板子的挨板子,关天牢的关天牢,受了圈苦以后,有位苏公子为她们说情。
说把她们关着不是个办法,府衙还得养活她们。
不如让不夜坊照常开业,姑娘们交出营收的七成将功折罪。
不夜坊这才恢复如初。
秀娘没料到开工没两天又卷进案子。
这次真的跟她没一点关系了。
邑宰退堂后她急着找伊萨说明清楚,一仰脸瞧见伊萨跨出公堂。
“纪公子,纪公子。”
秀娘追了几步,叫他,他没听见,只盯着走在前头的靳月夔与蒙脸青年。
翎儿不在,纪公子更不会是她的了。
如今秀娘算是明白了娇娘的意思。
*
“你真的没有杀杨李氏?”
回官寮的路上,一走到没人的小巷,靳月夔忙扯住兰十七。
兰十七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白眼靳月夔有点熟悉。
“昊君兄堵了我一整天,我门儿也没出过,怎么杀人?再说我跟她有多大仇怨,非得杀她?”
“那就难解啰。”
靳月夔双手托住后脑勺。
“你有人证,姓邵的小子也有人证。江洋大盗谋财夺命,没必要把人剁得那么碎。你做过江洋大盗,你清楚。”
他跟伊萨说话。
“谁做过江洋大盗?”
伊萨也白了他一眼。
“沙漠里的尸体不是被风沙掩盖,便是被野兽吃掉。没必要特意处理。”
他追上两眼望天的兰十七。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看到的尸体……”
兰十七慢悠悠地回答他。
这两人没见过包子铺老板娘,看到尸块也不觉得哪里异样。
“鸠兄在就好了……”
他不知不觉说出心事。
“你怎么老想着他?”
伊萨最不痛快这点。
“他昨天与我一起见过老板娘。”
兰十七满脑子血淋淋的屋子,没留意伊萨的反应。
“我昨天光顾着与老板娘争论了,没仔细看她的体貌。我记得她好像更瘦些。”
屋里那具躯干,被掏心挖肺捣得稀巴烂,实难分辨,顶多能看出是个与杨李氏差不多高的女子。
“老板娘的胸好像……”
兰十七用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
“几乎没有。”
“那她包子卖不出去得怪自己。”
靳月夔走到他旁边,看他的手型。
兰十七瞪了他一眼。
“假如跟仵作说的一样,死尸不止一个人,那至少得有第二个头颅跟第二具尸体。”
几人一边讨论,一边回到了官寮。
靳月夔完成了送饭的任务,告辞回客栈。
伊萨与兰十七一起跨进院门。
兰十七看到那张可疑的双人床,警惕地问他。
“昊君兄干什么?”
伊萨把扔在院里那张木板床,搬进另一间空房。
“住下啊。有一半家当是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