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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口的茶铺兴起一种新赌法。

首创者是来城里建造官舍的老余。

他动手做了个可以转动的六边形扁盒,在里面装数枚小球。

小球用相同的皮子缝成,上面绣了数字。

木盒子上有个小口。

老余每回用摇柄转动木盒,打开小口,由里面滚出的第一个小球,就是今日的魁主。

谁猜中这球上的数字,谁赢。

摇动木盒前,小球经由下注的人集体过目,确保大小份量一致,内里没藏铅石一类的东西。

要说公平,这赌法还真公平。

毕竟老余自己夜夜闲来无事,纯粹图一乐。

西门的糕饼茶水铺子,感谢他带火了生意,时不时送他些吃食。

每次开赌掉出的球没任何规律,来参赌的不管输赢心服口服。

持续到现在那么久了,没闹出任何乱子,琥珂城的邑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一切太平无波,直至前不久。

思想起那位不速之客,老余一声叹,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四周。

幸好,今天那人没来。

“你真跟那人不是一伙的吗?”

赌客中有人怀疑。

也无怪别人怀疑,换老余自己也不信。

一连数日,有人把把押中。

人哪儿有这么好的运气?

“各位老爷,我要是跟人合谋,不得遮掩一下吗?哪能明目张胆叫诸位瞧出来?”

老余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听这话,你还是动过坑我们的心?”

众人一边笑着打趣他,一边把系上牌子的铜钱扔进标上数字的格子里。

几个把下注格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一会儿把钱投进一格,一会儿又挪到另一个地方。

后边挤不进来的人着了急。

“大哥,你别琢磨了。哪怕你能掐会算,也算不出老天掉哪个球。”

“真这样,怎么有人把把能中?”

被催的不服。

老余接过烧饼铺老板递来的饼子,喝了口水。

“不急,不急。我饭没吃呢。”

他扫了眼逐渐发暗的天色,又瞧了圈屋内的人。

“那位大哥今天应该是不来了。大家安心,我等大家决定了再摇。”

连中几次的那位公子哥,往日来得比其他人早。

老余很早瞧见了他。

那时候他衣衫褴褛,一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包子铺老板见他可怜,把隔夜的馒头舍给他时,他无意看见了老余,于是挤进人群看了很久。

不少人抱有成见,认定开设赌局没有不出老千的。

观察久了,方信老余没作假。

果不其然,那公子来茶铺的第三天,直候到最后一局,跟包子铺借了一个铜板下注。

从此再没输过。

这是穷人的游戏,每次押注大家顶多下一二十个铜板。

赢钱赚的也不多。

输钱的人尽管窝火,可赢钱不止他一家,没理由单找他出气。

“幸好他今天不来。”

老余咽下了最后一口饼,瞧了下地面的赌注。

所有格子皆有下注,唯有“十四”这个数字如往常,没人肯押。

“大家押完了吗?不兴再改了。”

老余拍掉衣上碎屑,准备摇球。

蹲在格子旁琢磨数字的人,冥思苦想半天没有结果,站起了身。

恰在此时,一枚栓了木牌的铜钱划过半空,蹭了下他的肩头,落进“十四”那格。

“谁这么倒霉?”

看见这枚孤单的铜钱,周围人笑了。

哄笑时,不忘相互叮嘱。

“下注终了,不能改了啊。”

老余起先觉得不妥。

他主持赌局至今,最怕有人不服闹事。

“有没有人要改啊?”

他瞧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

无人回应,投注的人似乎认了命。

既然对方没有异议,老余不再坚持。

他回到桌旁,确认了一遍木盒里的小球,关上小口,摇动扁木盒。

茶铺四周鸦雀无声,几乎能听到人的心跳。

老余摇了几圈木盒,加了一把力,松开手,任盒子“咕噜噜”转了几圈,逐渐停下。

等它确实不再晃动后,老余打开落球口。

几颗小球互相推挤,其中一颗率先滚到了展开的盖子上。

周围人伸长脖子,争看那球上号数。

老余拿起球,眯起眼,仔细瞧了会儿。

“十四。”

意外归意外,他托起球绕场转了圈,以便所有人看清楚。

小球上清清楚楚绣着“十四”二字,是唯有一人下注那格。

茶铺里一片哗然。

“这……太狗屎运了。”

“这是老天赏饭啊。哪个混球那么好运气?出来让我瞧瞧。”

众人一阵惊叹,寻找起中了彩的人。

铜钱上栓的木牌刻着“兰”、“十七”三个字。

所有对牌刻着植物与数字,无一组重复。

“‘兰十七’在谁手里?”

老余举起这枚铜钱,大声招呼。

有位头戴斗笠坐在茶铺角落的青年,不紧不慢起身,挤到场子中间,掏出了那枚对牌。

“公子好运……”

老余用竹竿把地上的钱扫进簸箕,边低头解钱上的对牌,边恭喜赢钱的赌客。

等他麻利儿地收拾完,抬脸瞅到递来对牌的人,险些说不出话。

“……怎么又是你?”

他愣了好半天。

赢了整个场子钱的,依然是这几日百发百中的公子。

他头戴斗笠,用黑布蒙住脸,可老余认得出他的眼睛。

“多谢诸位礼让。”

青年从发呆的老余手里接过了钱。

喧闹的赌客这会儿也看清了赢钱的是谁。

“不是……这……”

大家不服,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余,你还说不是跟人合伙下套坑我们?”

有脑子机灵的,先反应了过来。

“合着你放长线钓大鱼是吧?之前几天小打小闹,这次一口气把兄弟们的钱全吞了?”

脑子糊涂的,跟着一个个茅塞顿开了。

“先用小恩小惠引我们上钩,等大家信你不作假了,再一次把钱卷走,这不是典型的诈赌吗?”

来茶铺赌钱的每次押注不多,毕竟工匠每日工钱拢共没几文。

架不住西门赌局的名气越来越大,来的人越来越多。

今日这一地铜板加起来,少说值二三两银子。

不少人干几年也存不下那么多钱,怎能不急眼?

“诸位别误会。我与这位公子真的不认识啊。”

老余百口莫辩,谁肯信他?

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乱做一团。

蒙脸公子几次试图解释,被众人的嗓音淹没。

“愿赌服输,吵什么?”

茶铺门口飞进一锭雪花银,落在老余的簸箕里。

“开始第二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