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早期的时候,由于每一个国家出兵有限,大国出动两三千,小国出动几百,当时的军队披甲率很高。
随着兼并日益加剧,战事的规模越来越大,大国出动一万多士兵,小国也拼凑个两三千,兵源扩大之后不免要让披甲率下降了。
到了春秋中期,披甲率下降到七十五人之中只有三人披甲(这一点司马穰苴所着的《司马法》有提到)。
而上述还是强国才能够办到,所谓强国大概就是晋国、楚国、齐国、宋国、郑国、鲁国这一类,像是杞国、莒国等一些小国恐怕就不行了。
那是取决于到底被压迫得多严重,例如每年需要给霸主上贡多少物资,其中包含了多少甲胄和武器。
如果每一个国家都能够将经济投入军备,该是区分富庶或穷困。
拿齐国当例子,他们每一年要向晋国上贡的物资,里面包括了五百套皮甲。
可别以为五百套皮甲的数量不多,不多是各种技术成熟,包含材料获取渠道稳定与丰富。
在春秋时代,很多国家一年未必能够打造出五百套皮甲。
当然了,说的是皮甲,没有将竹甲、木甲、布甲算进去。
其实,未必有多少人知道有竹甲和木甲,这两类防具却是春秋战国的主流。
在小岛上过小日子的那些人,他们从中原学习了竹甲和木甲的工艺,碍于小岛金属资源有限的关系,将制作竹甲与木甲的工艺一再提高,搞了自己的一套甲胄工艺,一直到近现代都是穿竹子和木头制作出来的防具。
“要求全员披甲属于没有可能,哪怕是竹甲或是木甲、布甲。”
“一个‘师’七千五百战兵,以往的最高比例是有三百披甲人员。”
“那三百披甲的人里面已经算上竹甲、木甲和布甲,其实没有多少皮甲,别说是金属甲。”
“我肯定不能要求身披皮甲或金属甲才算是披甲之士,那样没有多少家族办得到。”
“在计划披甲率的时候,必须将军阵的布置考虑进去,不是光要求多少人披甲。”
楼令深切知道一点,想要提出要求,不能是其他人做不到。
如果提出别人做不到的要求,那叫刻意刁难。
谁去当那种规划师或总监督,摆明就是专门用来得罪人,根本不是在干实事。
短时间之内,楼令无法拿出一套方案。
这件事情涉及太多,不是一拍脑袋能够做出要求,需要对军队编制以及布阵有足够多的了解,才能够做到有的放矢。
所以,郤锜交给了楼令一个难题。
当然了,要是楼令能够办好,加大威望是肯定的事情,会直接影响到晋国的未来,必然也可以让楼氏赚取到财富。
现在只有楼氏能够成批量生产金属甲,也就是铁甲。
一个事实又客观的问题一直存在,也就是能够冶铁的家族不少,他们不生产铁甲并不完全是冶铁或锻造技术不过关,使得铁甲的防御力不足够。
为什么没有多少家族列装铁甲?主要原因是没有妥善的保养手段!
因此,起码在当代的人来看,哪怕铁甲的防御力优于皮甲,更多人一定是选择皮甲。
那事关对铁甲的保养手段,以及保养过程中的经济支出。
皮甲的保养没有那么简单,最为基础就是不能受潮,要不然皮革会变软导致变形。
只是在受潮情况上,铁甲一旦受潮或沾水就会生锈,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远比皮甲要多得多。
怎么来保养铁甲,楼氏当然是有自己的手段,没有奢侈到耗费大量的油去保养,更多时候是保持干燥,生锈了则是磨掉。
这样的保养方式很废铁。因为一再磨肯定会变薄,届时就需要更换甲片了。
楼氏自己在源源不断生产出铁,更换甲片自然不是事,起码耗费的钱财不会太多。
换成其余无法生产合格铁料的家族?采购和自产就是最大的区别。
“我家已经在列装铁甲,其他家族不是没有看到,他们之所以兴致缺缺,压根就是用不起啊!”楼令哪能不知道这个。
从楼氏采购铁甲的郤氏和魏氏?他们之前购买的数量并不算多,后面只是进行必要的补充,没有增加更多的数量。
所以了,楼氏想要大肆出售铁甲,卖得贵没有关系,主要是将售货服务搞起来。
直接说就是,维护成本要想办法降下去!
情况就是这么现实,绝不是一样东西好用,一定会让人趋之若鹜。
军队要使用的装备,它一定不是最好,因为最好往往意味着最贵;由于需要超大批量的使用,它一定是众多能够选择中,属于适用且价格便宜。
所以了,真的不要有“军工用品便一定是最好”的错觉。
“父亲、母亲,孩儿走了。”
今天是楼小白启程前往狐氏的日子。
“这一次前去,需要知道哪怕会增派援军,数量不会超过三千。你要做到心里有数。”楼令当然是嘱托军事上的事情。
楼小白严肃地应道:“孩儿知道了。制定军事行动,一定会事先做好侦查,交战会在周边洒出足够多的斥候。”
没有一个家族会像楼氏进入战争状态那样重视侦查。这里的“没有一个家族”指诸夏体系内的所有家族。
那当然是其余家族没有必要,自然不会养成相关的概念。
楼氏不是从出兵林胡作战才有那样的观念,很早之前楼令就重视侦查了。
只不过,与林胡作战真的就是不一样。
林胡可不会摆开阵仗,打那种堂堂正正之战,他们能偷袭就偷袭,不愿意打就举族迁徙。
面对这样的林胡,担任楼氏作战指挥官的人,怎么可能不重视侦查呢?
“今年还是继续袭扰林胡各部落,不使他们有安稳放牧的机会。”楼小白想了想继续说道:“有必要的话,孩儿会安排人刺杀林胡首领。”
当前的林胡可不是匈奴、蒙古那样的社会构造,所谓首领根本没有统治全族的大权。
应该说,哪怕是当前最先进的游牧族群东胡,其实也就是首领本部落能够武力镇压其余部落,强制性地将一片区域的部落纳入统治,实际上也就是让各部落小首领畏惧,不是使得该族群的人服从。
不是这种情况的话,楼令该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拉上狐氏就一再入侵林胡?
目前楼氏和狐氏也就是用更高的统合力与协调力,联合起来在欺负一盘散沙的林胡,并且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将林胡逼急了。
看看楼小白刚才说了什么话。
楼小白在执行楼令定下的战略方针,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地给林胡这个族群放血,包括阻碍林胡人进行正常的生活。
“跟你母亲说说话吧。”楼令说完走到一旁。
阿娇尽管很不舍,她却是知道继承人不能光养在家中,嘱托的全是生活上的事情。
“放心吧母亲,我会照顾好自己。”楼小白半是安慰,一半也是在讲事实。
一样是出征,身份不同带来的待遇肯定存在区别。
只有等楼氏和狐氏出错,搞到被林胡人追杀,才会让楼小白陷入窘境。
所以,哪怕楼小白在出征状态下肯定跟在家里不同,要说多么艰苦却是也未必。
荀氏嫡出的阿娇哪里不知道人与人的不同,作为母亲舍不得而已。
“总之,照顾好自己。”阿娇能够看出楼小白已经逐渐变得不耐烦。
少年人是这样的。
他们当然知道父母出于关心,只是没有失去关爱之前,真的很难当一回事。
楼小白出发了。
在去年,楼氏第一批新军已经算是编练完成,一万两千多人之中只挑选了一千人。
因为楼令知道接下来战事规模和烈度都将升级的关系,新一批新军的选择也就变成了势在必行。
这一次,楼令给了楼小白五千人手,里面“士”和“徒”占了三千,剩下的两千是有纳赋经历的“羡”。
其实,无外乎就是楼令担忧楼小白玩脱,只能在兵源素质上给予最大的保障。
相当的精锐被楼小白带走,这样做当然会影响到楼氏接下来的纳赋,只是楼令必须去承受。
各个家族都有“羡”,为什么楼氏要挑选新军?
或者说,楼氏的新军与传统兵源有什么区别?
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一旦被选中成为新军,他们将变成常备军。
而楼氏的常备军,不是到了必要的时刻,他们并不会用在与楚国厮杀的战场,将一直在北方为楼氏进行开拓。
那样一来,楼氏的这一支常备军,能够理解就是一支边军。
因为是那样的性质,边军从武器装备到后勤补给将由家族来负责,不是传统的自行武装以及担负后勤。
送走了楼小白的楼令,他在当天进驻“新田”城外的楼氏私军营寨。
当前的时间是春播之后。
新任中军将很早就定下了出征的日子,三令五申各个家族不得有所拖延。
没有哪一个家族想被郤锜用来杀鸡儆猴,春播结束就下达征召令,一个又一个家族的私军来到“新田”郊外驻扎,慢慢让“新田”郊外变成布满了军营。
一次性出动三个军团,每一个满编军团的战兵数量达到三万七千五百人,算上纳赋人员携带的随扈或随从,即将南下的人员超过十七万。
如果是在其它时代,将战兵与辅兵一块算进去,再搞号称那一套,该是搞成晋国即将出兵五十万了。
进入战国时代,其实就是将第一线的作战人员与其余为战役服务的人统计进去,一般是加上后勤的运输人员,搞得屡屡一个国家动辄出兵几十万。
事实上,处在一线交战的人员没有几十万那么多,出动三十万的总人数,真正在第一线交战的人可能就是五六万。
那样搞,通常搞得前线溃败,一旦被追杀的话,几十万人没命地逃亡,一路上丢下无数的尸体。
同样是溃败,与遵不遵守规则无关,反正春秋时代的军队哪怕败了不是无序撤退,很难出现一路丢下无数尸体的情况。
说白了无非是集体的素质不一样,人多又杂弄得战败后的主将根本无从协调与控制。
“君上?”
“下军佐。”
楼令知道晋君周这些日子会出城在各座营盘游逛,没想到能够被自己碰上。
今年的出征,郤锜没有安排晋君周亲征。
晋君周一再出城到各处营盘,一般是前往中小家族的营地。
在楼令听说晋君周在做什么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搞懂了晋君周的用意与想法。
“君上,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比较冒昧,君上也就图听一乐。”楼令看似随意地提醒。
晋君周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看上去就是十足有礼貌。
“君上做得太过明显,有什么意图并不难猜。臣建议君上接下来主要在各卿族营盘走动与慰问,可能无法消除之前的痕迹,多少却是一种弥补。”楼令像是在讲哑谜似得。
那么,晋君周到底有什么意图呢?他就是想观察中小家族的情况,再看看有没有人主动投靠,发现人才则是进行拉拢。
这样做的晋君周,他无疑是将对卿位家族的忌惮摆在了明面,纯粹是聪明人所不为。
只是晋君周太过年轻,哪怕并不蠢笨,很多事情缺乏了足够的经验,干起来实在是太粗糙了。
楼令那样讲。
晋君周瞬间变了脸色。
在变了脸色之后,晋君周脑海中闪电雷鸣。
“我该怎么办?”
“向下军佐求饶?”
“拿出为君者的威严,威胁下军佐?”
“除了下军佐之外,还有卿大夫发现我的举动吗?”
“我接下来是不是会被幽禁?”
“不对!”
“下军佐对我直接明说,分明是在进行好意的提醒!”
极短的时间之内,晋君周搞清楚了状况。
“下军佐。”晋君周脸色有些苍白,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会听从下军佐的建议。”
楼令只是笑了笑,再提出邀请,说道:“君上可愿意就地检阅?”
就地?
这里离楼氏私军的营盘不远。
讲实话就是晋君周需要独自一个人好好进行思考,只是不敢拒绝。
一国之君不敢拒绝臣子的提议?只要晋君周有这样的心态,说明他无比缺乏安全感。
当前的晋君周当然没有安全感。
任是普通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边没有任何的熟人,多少会有彷徨的心理。
晋君周可是被接回国担任国君,要是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一定会活不长的吧?
“自然愿意检阅楼氏所部,接下来寡人也会去诸卿营地,一一检阅。”晋君周这算是给予楼令提醒的回应。
楼令知道晋君周接受,友善地笑了笑,不打算再多作提醒。
一次提醒可以是善意,死咬着话题不放则是威胁。这一点绝对要有分寸。
检阅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准备,楼令也就引领晋君周在营地里逛了起来。
“小白北上了。他会先去狐氏,再率军继续北上入侵林胡。”楼令看出晋君周状态极差,挑了一个新的话题。
楼令介绍了一些关于狐氏的状态,提到狐氏想借楼氏的力回归晋国。
关于狐氏想回归晋国这一件事情,他们已经努力了三十多年,从晋景公当政就在做,只是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被接纳。
狐氏回归晋国并不简单,涉及到的事情太多,包括会产生的政治影响,以及狐氏跟晋国内部一些家族的恩怨情仇。
论起来,狐氏跟赵氏的仇怨最大。
赵氏覆灭那一会是狐氏回归晋国的最佳时机,可是晋景公没有接纳狐氏的回归。
轮到晋厉公当政,阻扰狐氏回归的人变成了栾书和韩厥。
现在嘛?能够阻止狐氏回归的人一个个消失,乃至于有的家族都在晋国除名了。
“狐氏?”晋君周当然知道狐氏,只是对产生的一系列事情并不知晓。
说来也是。
晋君周是被放逐在外的公室成员,哪怕他拜单公朝当老师,单公朝没事跟他讲什么狐氏的恩怨情仇。
“是啊,我家跟狐氏有合作,两家联合起来讨伐林胡已经有三年了。”楼令说道。
这件事情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当回事。
那是取决于没有人关心林胡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会关心也是楼氏为什么要接纳狐氏而已。
“狐氏的回归为什么会被拒绝?”晋君周问道。
楼令简短地讲了之前拒绝的原因,不免要提到赵氏、栾氏和韩氏,对于两任国君为什么不接纳则是没有提起。
“这么说,现在阻碍狐氏回归的只剩下赵氏。可是,赵氏当前……”晋君周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楼令,顿了顿才往下说道:“下军佐提议的话,赵氏形不成阻碍了吧?”
“确实是那样,只是涉及的影响仍然存在。”楼令说的是周边的白翟、赤狄、白狄,乃至于会涉及到三戎。
这个“三戎”指的是盘踞在周王室边上的三个势力,他们分别是蛮氏戎、伊洛之戎和陆浑戎。
其实,影响还不只那些,包括一些列国也会有极大的反应。
“狐氏现在自认为我家的附庸,上一次南下征战,臣向狐氏征召了一个‘师’的兵力。这一次同样征召了两个‘旅’的兵力。”楼令说道。
晋君周的表情瞬间变得比较奇怪。
狐氏现在不是晋国的一个家族,他们偏偏被纳入军团为晋国征战。
当然,不是晋国的家族却为晋国征战,类似的事情很常见。
以前赵氏也会征召白狄的部落纳入军团编制,没少拉到战场为晋国流血。
等范氏坐拥晋国东北疆域,他们一样会征召赤狄的人纳入军团编制。
必须明说的事情是,赵氏和范氏进行征召,数量并不像楼氏那样多。
赵氏和范氏要求异族出兵,他们的做法是进行打散,分配到各个“卒”去,不会让异族成群结队。
必须承认的是,赵氏和范氏做得很对。
他们做得更对的地方是,发现异族中有人才,进行有选择性的吸纳,使他们成为晋国的一员。
楼令不学赵氏或范氏,一来是楼氏的实力有限,再来就是狐氏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蛮夷。
“狐氏毕竟曾经是晋国的一员,他们熟知晋军的战法。”楼令给出了解释。
楼令又说道:“狐氏的胡化很严重,他们的高层害怕完全胡化,才想要回归晋国。”
不是因为狐氏要被周边的哪个势力灭掉,真的就是因为那样。
要是换作儒家崛起的时代,使得某个族群迷途知返,完完全全就是教化之功了。
有谁能够成功教化一支族裔,使得他们成为华夏一员,认为比为国家拓土都荣耀。
现在嘛?无论是哪个国家,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干教化的事情,国内和国外都一样,满心思想的是怎么在强国的压榨中生存下去。
讲实话,晋君周不理解楼令为什么愿意帮助狐氏回归。
目前狐氏十分仰仗楼氏,保持这样的关系不好吗?
看看情况就能够知道了。
狐氏作为楼氏的附庸,出兵一同去入侵林胡,也愿意出兵参与晋国的国战。
那样一来,狐氏不回归才会让楼氏继续获得好处。
一旦狐氏回归晋国,他们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服从楼氏,只能说很不好讲啊。
上面那些,楼令自然也能够想到。
楼令更知道一点,也就是过犹不及。
要是楼氏一直那样钓着狐氏,短时间内问题不大,后面却一定会遭受反噬!
所以,楼令必须履行承诺。
到时候狐氏回归晋国,他们是有了更多的选择,可是别想一下子跟楼氏进行切割。
真实的情况是,回归了晋国的狐氏,他们会发现晋国内部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晋君周注视着楼令,问道:“下军佐是想寡人支持,让狐氏回归吗?”
楼令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说道:“君上正在观政,臣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这一下,晋君周沉默了。
“这是下军佐第二次进行提醒了啊!”晋君周确认一点,也就是楼令对自己没有恶意,看上去还在期待什么。
恰恰是晋君周看出楼令对自己的期待,讲实话就是满心的困惑,搞不懂楼令到底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