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身处交战状态,人所能够注意到的方位不会超过十米,一旦将精力放在更远的区域,非常容易受创乃至于身死。
毕竟,人的精力有限。
再来便是视野越宽阔,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会传达给大脑,脑子一时间需要处理的影像信息太多,很难免会疏忽掉很多东西。
很多人平时看上去很理智或聪明,可是上了战场却是变成一个废物,无外乎就是慌了,又或者一时间需要处理的信息太多导致反应不过来。
这个跟越是重视什么,但是等待事到临头却心中惴惴,导致本来能够做到事情,心慌之下却是没有完成,事情其实是一样的。
楼令就亲身经历过这种状态,发现自己射箭很准,第一次想要发挥却像是受到了禁锢,还是等能够自制才看上去那么轻松惬意。
这种轻松惬意需要很多次的成功来养成一种潜意识,既是认为自己绝对能够办到,有十足的信心,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的紧张感。
人在能够办到的前提下,轻松且有把握的心态下,看起来困难的事情很容易就完成了。
进入战场对于大多数“徒”或以上的人其实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哪怕这样很多人身处其中还是会犯懵,出现误伤或误杀的情况一点都不稀奇。
楼令身处交战场地超过半个时辰,精力足够集中的关系,其实已经感觉到后脑勺微微发热以及发胀。
随着郤克下令部队向齐军的右翼转移,转场期间周边不再有敌军,可算是让楼令能够喘口气了。
“你还能射箭吗?”郤克没有刻意去记,印象中楼令至少射出四十箭以上了。
楼令其实没有感觉到体力的消耗,手臂倒是真的有些酸,答道:“还没有到达极限。”
郤克忍不住侧目了。
那可是用了强弓四十次!
正常人使用强弓,十五次左右就要歇很久,再逞强极可能拉伤肌肉或筋。
这个也是弩的出现改变战争形势的原因之一。
训练一名弓箭手的周期太长,弓箭手每射十五箭左右就要休整。
弩不一样,几乎稍微教一教就会,只要弩的设计足够完善,男女老少都能够使用。
郤克这时才观察战场,一看之下不由皱眉。
晋军已经打崩了齐军的中阵与右翼,不少继续向前推进的晋军撞上了增援上来的齐军后续部队,战场不再是一开的泾渭分明,好些地方维持“线列战”方式的对峙,少数地方则是成了追逐战。
让郤克皱眉的是己方的左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退到营盘边沿,看上去齐军随时有可能打穿晋军的左翼再杀入营盘。
“智首怎么会这么无能啊?”郤克发怒了。
这一会,郤克还没有领会智首刚才发来信号的真正意思?
本来要让本部休整一下的郤克不愿意再耽误,带着部队转向,朝着己方左翼回转。
人在本阵巢车之上的智首看到郤克率军包抄高固本部后方,对士燮说道:“齐军败了。”
士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攻击晋军左翼的齐军明显是精锐,他们一旦被堵在晋军营盘附近,高固以及众多齐军根本退不回去。
士燮在注视智首,讶异怎么还没有进行下一步调动。
“再等一等,过早调动部队堵住左翼,国佐一下子就要反应过来了。”智首行冠礼之后可没少上阵,太惊艳的操作干不出来,基本的军事常识却是不缺的。
尽管战局在今天有极大可能性定鼎胜势,士燮看上去却不是那么高兴。
“上军从头到尾在看戏,这一场胜利与范氏无关啊。”士燮有理由怀疑郤克想要让中军独吞战功。
只不过,范氏在攻打赤狄占了大便宜,士燮哪怕猜测出郤克的想法,讲实话就是不想去争。
争什么呢?
现在不是公族的家族,他们怕国君进行算计。
公族的封君,有郤氏立在前面,再有赵氏这个预定好的猎物,导致谁都没有了额外的想法。
正在胡思乱想的士燮被智首的惊呼吓了一跳。
智首之所以惊呼,事情出在晋军左翼被凿穿了!
战场之上,高固正在大呼:“痛快!!!”
刚才,高固亲率的齐军趁着晋军调动,抓住机会一举凿穿晋军左翼的军阵,直接就杀到了晋军营盘的栏栅位置。
那的确是晋军出现了失误,进行调整期间好几个方阵过快或是迟缓,导致整体的军阵出现了缺口。
那可不是智首留给齐军的缺口。
如果是智首预留的缺口,那就叫陷阱。
因为不是智首设下的陷阱,高固亲率的齐军竟然突破到晋军营盘的栏栅位置了!
高固在战场,对不对?
这样的话,其实高固跟郤克陷入相同的情况,他俩都对整体战局的走向并不了解,只能注意到周边的所见所闻。
高固杀到了晋军的营盘边上,与后方友军的距离可比郤克离得更远。
那么就是说,高固真不知道己方的右翼和中阵已经崩溃,甚至都没有听到国佐传来的示警信号。
完全不知道后方情况的高固,他在欣喜,在狂笑,面向周边看着惊慌的晋军,大呼:“不过尔尔!”
在另一边。
国佐面对己方中阵与右翼接连崩溃,不说是面色如土,情绪上却是比较惊慌。
“这要是郤克亲自突破,岂不是……”国佐话到一半,得到别人提醒,说是郤克率本部回转了。
那么,国佐面临了新的问题。
“这这这……”国佐一方面对中阵和右翼压力减少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却是知道高固那边要糟了。
咋整?
国佐眼睛在到处瞄,讲实话一点办法都没有。
齐军已经投入大部分军队到战场,面临中阵和右翼的崩溃,他们必须有新的部队顶上去,免得整条战线遭到瓦解。
“派出庶人吧。”晏弱说道。
国佐先是怔怔地看着晏弱,随后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
正规齐军都打不过晋军,齐国庶人又能干什么?
晏弱很认真地重复道:“将庶人派出去。”
是的,庶人或许顶不住晋军,哪怕是稍微牵制一下下,不也是一种作用吗?
至于说庶人会有多大的死伤?讲实话就是,不需要他们来在乎。
国佐接受了晏弱的意见,只是他们需要时间。
“请给予我两个‘旅’的兵力,我愿意去扛住右翼的晋军。”晏弱本身的家族只有一个‘旅’参战,而一个‘旅’的兵力作用有限。
国佐知道晏弱是谁,只是并不熟悉才能,一时间有些迟疑。
“既然晏大夫愿意出力,佐大夫怎么能够拒绝呢?”鲍牵说道。
国佐一想也是那么回事,随之答应了晏弱的第二个请求。
而在这个时候……
高固正在亲自拆晋军营盘的栏栅,举着剑对麻绳就是一阵劈砍,发现用脚踹不倒栏栅,肩膀抵着就是用力推。
干类似事情的齐军很多,他们是那么兴奋,到了无视周边袍泽被射翻的程度。
那可是杀进晋军的营寨,怎么能够不使得齐军官兵兴奋呢?
数十年来,齐国不是没有挑战过晋国,多数交战被晋军摁在地上爆锤,哪怕赢了也是小胜,随后又继续被晋军爆锤。
今天的交战无疑是一场大战,打到现在不管其它区域战况怎么样,他们正在拆晋军的营盘啊!
即便这一战又是晋军最终获胜,他们拆了晋军的营盘就是一个事实,传出去一定会让晋国大为丢脸的。
“你不做点什么?”智首在问的是士燮。
然而,士燮指向已经重新杀回来的郤克所部,反问道:“我应该做什么?”
对,看顾营盘是上军被分配到的任务之一,齐军虽然杀到了栏栅处,同时也在破坏栏栅,问题在于齐军也只能破坏栏栅,他们敢杀进营寨里面吗?
“你……”智首狐疑地看着士燮,压低声音问道:“你在忌惮什么?”
士燮只是看着智首,不用任何言语解释。
忌惮什么?他们这些非公族,又能是忌惮什么,忌惮的是一样的事情啊!
而重新杀回来的郤克,他看到己方营寨的栏栅正在被拆,偏偏上军只是有弓箭手在射箭,近战部队没有压上去,先是怒火中烧,想到了什么变成阴着脸。
“令啊。”郤克招呼了一声。
楼令应了声:“在。”
郤克幽幽地说道:“你要提防范氏,不要轻易去相信他们。”
怎么突然说那些?
以至于楼令有点被搞糊涂了。
郤克看了一眼本阵的方位,随后召唤来几名自己的家臣,要求他们联络周边的“旅帅”以上,要亲自接管指挥权。
随着郤克接管指挥权,整体战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本来在向前推进的晋军,他们因为没有获得来自后方的指示,保持着极为凶悍的姿态继续推进。
几个位置没有获得命令的晋军,他们只能停在原地,要么是什么都不干,不然就是被动等着齐军上来再交战。
许多晋军在郤克的调动下从三个方向将高固所率的齐军围起来,暂时就是看着齐军在拆己方营寨的栏栅。
智首得知指挥权被郤克接管之后,刹那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尽管郤克是中军将,问题在于真的要通知智首一声,可是郤克并没有。
“没有通知一声就接管指挥权,这是在羞辱我啊?”智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