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焱年死后,天幕中的画面并没有因此而变黑。
而是对准了人群后方的陈仲甫。
这位中年人的眼泪,在这一刻似乎也随着少年生命的逝去,而决堤不止。
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压抑的迷惘、犹豫,在儿子走的那一刻,尽数爆发。
凄厉的哭声,响彻整片刑场。
只是现场哭的人太多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年老的父亲。
刽子手和军阀在行刑完毕之后,只是冷冷看了一眼痛哭的民众,就转身离去。
丝毫不管这具年轻的尸体,是否会因此腐烂,灵魂不得安息。
很快,哭声渐渐小了,人群也慢慢散去。
可始终有一道苍老的身影,望着儿子的遗体,久久不愿离去。
那是儿子啊!
自己,则是一位父亲!
不尽职的父亲!
没有保护好自己儿子的父亲!
哭着,他缓缓来到陈焱年的尸体旁,颤抖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
这一刻,他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以前和两个儿子的一次次争吵;
想到自己因为太过于从事新文化的传播,而忽略了对两个儿子的爱。
童年时期,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和睦,每个夜晚都会伴随着大大小小的争吵。
现在,这些争吵终于不会有了。
他亦想到了自己对于儿子的记忆其实保留的很少。
他甚至没有儿子的照片。
截至目前,他只有两张儿子的照片。
一张,是出国时必须办理的证件照;
另一张,则是在海外寄回来的照片,那里有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的合影。
想到了他叫自己‘父亲’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想到了少年时的他,信仰的无官方主义。
吴志辉,吴志辉,吴志辉!
可以说这个人影响了孩子的一生!
甚至儿子的牺牲,也是因为这个人!
但他并不痛恨,他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如果可以,他这个父亲,多想代替儿子去受这份苦,这也是他唯一希望能为儿子做的。
可是事实不能如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眼前,只剩下逐渐变得冰凉的尸骨。
很快,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这位老人跪伏在儿子的尸骨边,久久不愿离去。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那个比自己年轻,却先自己一步离去的斗士。
他悲痛万分,紧攥着拳头,泪流不止。
“守长啊,我所坚持的,错了……”
“革命,就应该是纯粹的,不论牺牲与否,一往无前……”
很快,天幕画面一变。
依旧是沪海。
陈焱年牺牲的消息登上了报纸,国民派杀害了这位少年后,为了以儆效尤,命令谁也无法为其收尸。
一处秘密的革命据点里。
“哥!!”
比陈焱年小四岁,而且长相与其有几分相像的青年悲痛欲绝,一拳重重拍在桌面上,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陈桥年无法接受亲哥哥牺牲的噩耗,浑身都在颤抖。
那是家中长子。
是他的哥哥。
都说长兄如父。
在陈桥年的心里,陈焱年就如父亲一般照顾着他。
无论是在海外还是在国内,一有遇到危险,哥哥总是挡在弟弟的跟前,保护着他。
而此刻,看到哥哥牺牲的消息后,陈桥年觉得这一刻天塌了。
身旁,小小的组织内,其他革命者也看着陈焱年牺牲的消息悲痛欲绝。
可是仅仅悲痛了一下,大家又继续沉默的做事情了。
悲伤只是暂时的,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未完成。
而这些人的牺牲,最后也是为了那一刻。
要让他们看到鲜花盛开!!!
一位青年来到陈桥年身边,轻轻抱了抱他。
他叫易百纱,对陈桥年而言,也同样是兄长般的存在。
他低沉,坚定的声音在陈桥年耳边响起,是最好的安慰剂。
“守长先生、誓言走了,就连焱年也走了,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我们!”
他紧紧抱着陈桥年,尽管包含热泪,可是眼神却越发坚定了。
“别让了他们是为什么而牺牲的!为了无产,为了新的中华,为了一整个民族!”
“这条路是正确的,也会有人牺牲,也许下一个轮到我们……”
“但是再难,也要给他走完!”
话音落下,陈桥年眼眶也红了,眼里依旧带着悲伤,但是更多的是鉴定。
“以前是有哥哥,所以我才被保护着,现在哥哥走了,我要独当一面!”
“去做哥哥未做完的事,走父亲想走,却不敢走的路!”
“陈家人……永不后退!”
接下来他们要干什么?
沪海这座城市,还等着他们去恢复!
白色恐怖依旧笼罩,战火也还会继续。
也许下一个牺牲的人会是自己,可这里没有一个人害怕的!
画面一变,天蒙蒙亮。
陈桥年就走上了街头,发起了传单。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总有一个宽厚的肩膀,步子也迈得比他大,永远走在他前面。
可是今天没有了。
沪海这座城市渐渐繁华起来了,道路两边的路灯,将清晨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饿了。
来到总是去的早餐摊前,依旧一如既往的说道:“老板,两个饼。”
“好嘞。”
早餐摊老板并不知道青年心中压抑的悲伤,一个人,为何要吃两个饼?
很快,将热腾腾的饼递了过去。
陈桥年接过,付了钱,独自一人来到清水桥之上,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大饼很干,他也没有水,很难下咽。
可是陈桥年却吃得更大口了,眼泪落下咸大饼上,很快融化。
耳边传来哥哥的低语声,像梦呓,像自语。
“弟,多吃点吧,哥不饿。”
“吃饱了,才有力气革命。”
“战火还会继续,还会有人牺牲的。”
“但我们不能后退啊,无产不能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