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易白纱一袭长袍,一把短刃,就敢北上的背影化作最后一幕,消失在天幕中。
旋即天幕归于黑暗,各朝诸天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这一刻,各朝帝王们都是沉默着。
如果说陈仲甫、李守长一南一北,相约建谠,让帝王们对这个大国看到一丝缔造的辉煌的话,那么易白纱下山后的所见所闻,旱灾、尸横遍野、幼儿啼哭,则像是一盆冰冷的水,从天而降,狠狠浇灌到了这些帝王们的心理
世间所有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天幕中展示的,这是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事情,好的,积极向上的事情。
可是更多的,是他们所看不到的。
别说他们这些生在历史长河的最前端的前人了,就是生在那个时代的人,都不一定完全看得清。
因为这个世道太乱了。
旱灾、内乱、分裂、海外异族虎视眈眈……没走几步,就会倒下,死亡。
陈仲甫、李守长所缔造的那个伟大的红色组织固然让人振奋,工人阶级的崛起、开智,也固然让这些帝王们感到胆寒,可是,别忘了,这只是一小部分的欣欣向荣。
大的,更大的部分,都是迷雾环绕,笼罩在黑暗中。
这位三十五岁的读书人看到的,才是真正的世道。
真正的一九二一!!
这一刻,大秦。
嬴政紧紧攥着拳头,胸腔像是堵住了一般,哪怕是呼吸都感觉到不顺畅。
“报!北边的百姓们看到天幕的内容和文字,开始大声怒斥了,他们高声大喊‘揭竿’!”
“报!修筑万里长城的奴隶们喊起了‘造反’!”
“报!还有隐没寻常百姓家的诸子百家遗党,也开始接连出现了!”
……
耳边,是一声声急报。
似乎这一朝的黎明百姓们看到天幕中倒映的内容,都感到压抑。
变法也好,革命也罢,还是挑起运动,总之,百姓们不再安于现状了。
他们开始高呼‘革命’!
一个王朝的根基似乎开始动摇。
可嬴政依旧置若罔闻,对这些急报无动于衷。
因为他明白,他为祖龙,只要还在身披龙袍一天,这些人,就不敢造反。
“真是个可歌可泣、可敬、又可恨的时代啊……”
良久,嬴政终于出声,他的眼中有火光升起,却无比的复杂。
“现在的中华依旧腐朽、潮湿,是因为军阀的分裂,内乱的兴起,这样的国,和曾经被打倒的封建何异?”
“还是需要更多的火!”
大唐,唐高宗时代。
李治端坐皇位之上,下方是文武百官臣服。
万民泰开!
宰相刘仁轨上前一步,汇报道:“陛下,水师已集结完毕,是否前往白江口?”
李治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只是皱眉看着此刻倒映的天幕,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再等等,还没到时候。”
因为所在的时代,还没看到东瀛有所动作,他想再等等。
大宋。
赵构眼神有些畏惧的看着天幕里易白纱的身影,倒吸一口冷气。
“刺杀……又见刺杀!有多久,没看见刺杀了。”
大清分崩离析之际,那个刺杀遍布的年代似乎已经过去了。
可是过去了,不代表没有。
“这个读书人,要去行刺,用自己的生命,点燃这个希望与黑暗并存的时代!”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朝代的读书人,到底有多可怕。
这时,天幕中,新的画面浮现。
易白纱抵达了京城,可是映入眼帘的,是森严戒备的府邸。
来来往往的军队驻扎在此,更有一辆辆四个轮子的汽车从门口经过。
他根本无法进入。
看着自己刚磨好的刀,易白纱紧紧攥着,刀刃割破了手掌,流出了大量鲜血,他都像没感觉到疼,眼神愤怒得可怕。
空有行刺报国之心,却根本没有行刺的机会。
行走在京城的街头,到处都充满着烟火气。
可是抬头看一眼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窒息。
来往的路人看着脸上带着笑容,可是眼神里却透着麻木,他全看见了!
民众,都是逆来顺受的。
无论多么黑暗,多么惨烈的年代,他们都挺过来了。
无论怎么样,都要生活。
苦一点,富足一点,都是过日子。
他们就是这种心态!
他们……
就没想过反抗吗!
易白纱愤怒极了。
他离开了京城,去两广见了陈仲甫。
他要见孙先生!!
离去前,陈仲甫叫住了他。
易白纱回头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
陈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带着愤怒,会燃起火焰。
他更是看到了一股悲怆之意。
心中总有千言万语,可终究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多保重。”
易白纱笑了笑,此刻,他竟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感。
主动问道:“仲甫,你还记得一九一五那年,我问你的一句话吗?”
“什么?”
“如果我哪天也像屈原一样跳江自杀了,你也会笑我吗?”
“……”
陈仲甫只是沉默,什么也没有回答,就默默关上了门户。
“呼!”
关上门后,陈仲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头轻轻靠在门板上,仰望着天空。
有些人,有些话,其实都是预感。
他见过太多像易白纱这样的人了——曾经踌躇满志,到最后,却悲痛欲绝。
心血已死,以自身血肉之躯,来唤醒世人的人。
天幕中,新的文字出现。
【在陈仲甫的引荐下,易白纱见到了孙先生,他恳请后者出兵伐徐,遭拒。】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行不通的,正如袁氏倒下了,又会出现一个徐世昌。”
不过还是向他发出邀请:“留下吧,留在广洲写文,协助我宣传革命,不要赴险了。”
可回应他的,只是惨笑。
易白纱离开了,身心无力。
画面一转。
明代学者陈献章的故乡,陈村附近,一条浩瀚的大江之上。
一艘孤船缓缓漂浮。
易白纱静静站在穿上,身后是船夫在划船。
江面上荡出一条条水波纹路,可易白纱的心里,却是心如死水。
他深深闭上了眼睛。
一闭眼,看到的就是混乱、绝望的时代,阴森戒备的元帅府,以及……他的势单力薄。
没有人愿意帮他伐徐。
没人愿意为这个一片死意的世道炸响一枚炸弹!
“既然不能因啥贼而死,也就没有了价值。”
船缓缓靠边,易白纱踏上了暗。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残阳如血。
整个海面上铺上了一层鲜血。
这一刻,他想起了屈原。
他也一样的为大义投海自尽。
历史,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
“仲甫,守长,我先去了。”
“屈原先生,陈天华先生,我也步你们后尘了。”
“但愿我之死,会给后世之人敲响警钟。”
易白纱纵身一跃,随后消失在海中。
天幕中,两段文字浮现。
【一九二一的端午,易白纱投海自尽。】
【可是这个国并不是没有希望,只是他倒在了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