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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第3594章 问题无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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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文会上众人笑呵呵的,似乎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各家各户都有难念的经。

他们都会表演,会说话,会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

不是他们比普通的民众百姓聪明,只是因为他们可以将人生当中的更多时间用来学习如何表演,而普通百姓民众则是要将时间花在如何生存上。

他们是大汉的『管理阶层』,是『统治阶级』。

他们不产生价值,只是劳动价值的搬运工。

真正为大汉产生出价值的,是更为广大的普通民众百姓,而这些生产者,这些大汉的民众百姓,在他们眼里,都是下等贱民,野地里面的韭菜,是待宰的牛羊。

原本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地位稳固,可以趴着躺着,就做一个吸血的搬运工,替天子收取民间的赋税,然后三七分账,三分上缴少府,七分留在地方,毕竟在地方上伸着手要分润的搬运工也不少。

哦,或许叫搬运工有些不合适,叫做园丁,或是牧羊者,比较好一些。

园丁们,拿着大剪刀,咔嚓咔嚓。

牧羊者们,也拿着大剪刀,咔嚓咔嚓。

可是民众百姓就这么一点,而且随着大汉的战乱,经济的下行,局势的动荡,于是不管是在幽州还是冀州,产生出来的价值就下降了。

生活。

要生下来能活,才能叫做生活。

现在活都困难,就狂叫着要生?

十年前给一个佃农开出一个月三十钱的工钱,十年后还是一个月三十钱,甚至更少,然后指着佃农的鼻子大骂,你们要摸摸良心,要是没我这么好的主子,给你们一个劳作的平台,你们去哪里拿钱吃饭?

先不谈这本末倒置的逻辑关系,就说十年前,一个月三十钱还可以勉强生活,现在各地战乱,物价腾沸,现在的三十钱已经是不够用了。

但是他们不管,毕竟他们只需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给三十钱还觉得是自己给多了,自诩大汉天下若是没了自己这样的善良园丁牧羊者,万古寂寞如长夜。

直至现在,他们才忽然发现,他们也有些过不下去了,这才着急上火。

为了他们自己养尊处优的日子难以维续而上火,而不是为了普通百姓民众的艰难而着急。

天气变了。

请问园丁和牧羊者能有什么办法?

幽州已经变天了,冀州也眼瞅着马上就有新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就发愁起来。

内卷就不可避免的诞生了。

曹爸爸已经没奶喝了,斐爸爸眼瞅着要来。

能不能获得下一轮的注资,或者叫做债转股,抑或是特别债券什么的,就成为了眼前的关键点。

有了新资金注入,他们自然可以继续活得很潇洒。

风流倜傥,逍遥自在。

描金扇,蒲桃酒。

踏青,远足。

啊,大汉的生活,向往的生活……

这些都是他们的渴望,也是他们举办这一次文会的目的,为此,他们坐了下来,相互试探着,探寻着价格。

都是出来卖的,卖给天子也是卖,卖给袁绍曹操,也同样是卖,所以为什么不能卖给斐潜呢?

谁的菊花都不是镶金嵌钻的,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商量。

酒过三巡,菜也没吃多少,显然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吃喝,到了他们现在这样的境地,吃饱已经不是他们的追求,吃精吃好才是他们习惯,他们所提倡的生活方式。

束龛抚摸着梁柱上的一处陈旧刀痕,这是之前曹氏追捕袁氏余党所留,眼瞅着似乎沮鹄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便是忽然笑了起来,抢先朗声而道,『诸君可闻楚凤称珍乎?却不知是求凤乎,求金乎,抑或求名乎?』

束龛冷笑着看着沮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抑扬顿挫的说道,『雉羽再美,终是禽鸟。』

沮鹄斜眼藐视束龛,知道如果不能将束龛这刺头按下去,今日文会就必然不了了之,成为了笑话,于是就将酒爵往桌案上一放,仰起头来,傲然而道,『昔郑子产铸刑书,叔向讥之。今观骠骑均田令,岂非子产之志?诸君欲作叔向乎?』

『骠骑』二字一出,众人脸色各有色彩。

橘麻麦皮的,你个沮鹄还真敢说!

之前么,大家私底下说归说,但是在公开场合还是会『避讳』一下,比如用黑魔王来代替某个人。结果现在听到沮鹄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一时半会多少还是不能适应。有的人咳嗽两声,似乎觉得自己喉咙里面有痰涌动。也有人低头抚摸着腰带上的玉佩,似乎此刻才发现玉佩的美。

耿辰接到了甄像的眼色,便是点头,然后咳嗽一声,『诸公!《春秋感精符》有云「王者立九州,赤乌衔丹书」,今岁正旦见赤鸟集于西北……』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束龛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赤乌亦食腐肉!诸君可闻公子鲍篡宋?《公羊传》曰,君亲无将!』

甄像听闻此言,却将手中的叉匕扎在了桌案上,眯着眼瞄着束龛,『大谬也!周公尚颁九刑!谁言周公之罪天下乎?!吾等当效太公诛华士!以虚名而妄上者,当如宰牛羊!』

烛影摇红间,邢贞突然以箸击盏,叮当之声就像是兵刃相交轻响,『昔年管仲相齐,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如其仁!如其仁!今日可乎?』

叮当的声音之中,他仰首叹息,『昔日尚可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而今骠骑军中有乌桓突骑,挟胡以制汉,此非「尊王攘夷」之道也!自然不可以比圣贤,更是何来周公之论!』

甄像把玩着玉韘,嗤笑一声,『诸君可知赵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今果如其言焉。孔子尚欲居九夷,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也。既为华夏之属,当为华夏之用,又何必因噎废食?岂可怪也欤!』

沮鹄在一旁更是说道,『昔赵简子梦童子歌,悟天命在晋阳。今邺城童谣「金雀南飞,铜马西来」,诸君宁不信乎?』

束龛摇头而笑,『童子歌?怕是借鬼神以警众罢了!岂可以之为信?!若是天下皆以童子歌而定之,要朝廷官府做甚?!笑话,笑话!』

邢贞更是皱眉说道,『诸君!可记得田氏代齐否!今日分田,明日便要分祠!』

『分田』、『分祠』之言一出,顿时就引起了更多人沉默和思索。

所有山东中原的士族子弟,先不说什么其他,最为核心的利益点,就是田亩,或者说生产资料。和后世的资本家相类似,只有控制了生产资料之后,他们才可以利用这些生产资料来剥削劳动民众百姓,并且维持他们精致的生活。

如果说骠骑到了山东中原,带来的胡人骑兵成为凌辱他们的武力工具,让他们被迫要将手中的田地分割出去,那么他们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

沮鹄皱眉,他当然也不可能替代骠骑给出什么承诺,所以也有一点为难,不由得看了看甄像。

众人沉默下来。

袁氏故宅之中,没了喧哗的人声之后,在光火之下,便是渐渐的显露出了颓废,破旧,以及腐朽的气息。

甄像微微仰着头,转动着套在手指头上的玉韘,忽然站了起来,环视一周,『某偶得一赋,请诸君斧正。』

『观九壤之崩析兮,星陨参商。原田蒿藜蔽骨兮,骸覆寒霜。』

『昔豪右并阡陌兮,春谷未熟先输仓。稚子啼索襁褓兮,老妪鬻发充税粮。』

『黄天岂忍降罚兮,实为豺虎伥。符水难濯腐疮兮,钲鼓翻肝肠。』

『饥妇刈薪易黍兮,僵儿怀中犹凉。犬彘厌弃糟粕兮,人竞啖土成殇。』

『董贼燃雒阳日兮,未见涕泪沾裳。今见乡绅泣田兮,方知汉祚已亡。』

甄像吟诵而毕,便是看了看邢贞,『乡野有闻邢氏忠孝无双,一心为国为民,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邢贞脸色骤然涨得通红,旋即有些发紫起来,颤抖的手指点着甄像,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之下,便是掀桌而去。

甄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对于甄氏来说,还真不在乎田亩多少。

当然,有更多的田亩自然是更好,但是如果说不靠田亩来生活,甄氏现在也没多少的问题。在关中的商路的开拓之下,甄氏等人也就明白,只要骠骑不倒,西域不乱,那么这一条商路至少养活甄氏几十年没有什么问题。

各人的屁股不一样,有胖有瘦,有宽有窄,想要一个坑位满足千万人,显然也不可能。

甄像也没想要立刻就能让例如邢贞这样的反对者立刻就同意迎接骠骑,他只是想要形成一个先发优势,等到骠骑来了之后,便是可以以此为功,捞取更多的好处。

既然骠骑不愿意他们多侵占土地,那么给甄家多两条商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邢贞一走,束龛也坐不下去,摇头叹息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只不过没有掀桌。

所谓文会,像样子的文章也就是甄像吟诵的半截汉赋,但是意思到位了,众人也没什么非要评选出一个文魁的意思,各自心知肚明的散去。

没人说要做出什么选择,但是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

文会上的言论,就是一种表态,而后续的事情,就大概都会跟着其所说的话来进行,愿意附和沮鹄和甄像的,自然都会派人和二人继续联系,而没有下文的,也就意味着不愿意见到关中的制度覆盖到山东的那一天。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某人不愿意,就可以不发生的。

……

……

兖州。

曹军大营。

更漏滴到子时,曹操忽然惊醒。

掌心黏腻的冷汗浸透他手中抓着的《孙子兵法》竹简,恍惚间那一片片的竹简竟化作当年徐州城头的女墙上一块块的青砖。

那砖缝里渗出的污血,曾把他的鱼鳞甲染成了深赭色。

案头烛火炸开一朵灯花,映出了曹操有些苍白苍老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曹操忽然梦见了徐州,回想起了当年……

『父亲大人……』

曹操喉咙间的声音,细不可闻。

有父母在,他就还可以是个孩子。

父母已经逝去,他就只能是自己撑起风雨。

斜靠在床榻边上的青釭剑,在晃动的烛火之下,似乎泛起层层的血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有一把剑靠在床榻上,才能让他睡得安稳呢?

不,即便是有一把剑,或是更多的刀剑,他依旧睡不安稳。

就像是今夜。

曹操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摇曳的烛火。

那晃动的火光,似乎和当年他在徐州砍下的人头之后,从脖颈中喷溅的血柱一样,暗红,晃动。

曹操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在泗水上的浮尸。

那些随波逐流的脸庞,似乎就挂在了他的心底深处,偶尔会睁开眼,露出青白色的眼珠。

『轰隆……』

窗外惊雷一声,旋即电闪而过,那暗红的颜色在眼底残留,就像是当年屠城令上的朱砂。

猩红。

腥臭。

雨水泼洒而下,激发出了土地的腥味,而弥漫在曹操的弊端,却让他想起了当年弥漫在彭城的铁锈气味。

饿疯了的青州兵睁着充满血丝的眼,就像是一只只饿狼,如果不给血肉,下一刻就会啃食曹操自身。

曹操不会承认,当年血洗徐州的屠刀最先砍向的不是陶谦部曲,而是琅琊王氏的谷仓铁锁。

那些庄园大宅之中的哭嚎,至今仍在某些深夜随耳鸣在震动。

电闪雷鸣,烛火晃动,曹操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帐篷上扭曲成两个,一个举着『为父报仇』的旌旗踏碎城池,另一个正对着徐州县郡的粮册勾画红圈。

『某非贪暴嗜杀……』曹操摇头苦笑,似乎在低声向谁解释着,『若无徐州钱粮,何来兖州屯田?』

真以为左手倒右手,左口袋倒右口袋,吃下去的粮食就会重新变出来?

死了徐州人,养活了青州军。

号令是他下的。

他没想着要为自己辩解。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即便是那些从徐州郡县,从仓廪,从地窖里面拖出来的染血粮袋上,布满了尸骸。

『昔日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刘景升享有江汉之利,袁公路……』曹操忽然笑了起来,『这乱世,这乱世啊……原本就是口釜甑!骨为柴,肉为炊!』

『现在轮到你了……』曹操笑着,笑着,脸皮有些颤抖起来,『轮到你了,你……杀不杀?』

三十万青州兵饿殍般跪在雪地,背后是兖州十座空荡荡的粮仓。

徐州城墙上的粟米堆积如山,陶谦正将满箱满筐的钱财,运送给袁术,给刘备,给征发而来的丹阳兵。

曹操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方向上。

山东之地有钱,富庶。

你可以忍得住,可是你的属下呢?

你属下将领忍得住,可是你的那些兵卒呢?

他们杀的人,抢的钱,染上的血,都有你的一份!

你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啃食你的血肉,吮吸你的骨髓!

可是你想要喂饱,怎么喂?

山东比关中人多!

多得多!

曹操笑了笑,笑容里面意味深长……

你以为你能掌控,而实际上是谁在掌控?

你以为天下听命于你,而实际上是你在听命于谁?

走到了这一步,你能退么?

你不退,天下人撕扯你,辱骂你,诋毁你!

你退,你的手下一拥而上,和你的敌人一起将你分尸!

哈哈,哈哈……

雨落而下,噼啪有声。

夹杂在雨声里面,似乎有人帐外低声说着些什么。

『何事?』

曹操搓了搓脸,似乎将原本的疲惫和虚弱搓下来,也想是重新挂上了威严和沉稳的面具。

『启禀丞相,邺城来人……』

帐外的护卫低声禀报。

曹操听闻了邺城二字,忽然心中就像是漏了一拍,让他的呼吸有些局促,可是等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充满了力量,并且简短有力,『传。』

来人一身的泥水,进了帐篷便是拜倒在地,『小人奉陈使君之令,前来送信!』

说着,那人将怀里包裹着油布的竹筒取出,小心翼翼的打开之后,看见竹筒上并没有损坏进水,才松了一口气,递送给曹操的侍卫。

『辛苦了……』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其他口信?』

那人摇头。

『下去休息吧。』曹操摆手,让那人退下。

既然没有口信,那就不需要灭口了,但是并不代表事情就简单。

曹操检查过了竹筒上的封口火漆,确定无误之后,取了小刀,撬开了竹筒,抽出绢布,才看了两眼,眉毛就抖了抖,旋即闭上了眼,伸手捏住额头……

侍卫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着,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却不敢开口问,也迅速将目光转移到了大帐的门口,死死的盯着被风雨吹动的门帘,就像是大帐之外的风雨之中潜藏着什么刺客需要他时时刻刻谨慎防备一样。

过了片刻,大帐之内才响起了曹操的声音。

曹操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简短明晰,『传程仲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