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砚简望向厉儿的眼眸平静中隐藏着惊涛骇浪。
虽说他猜到了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轻易放过虞嚣生,可要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实非易事。
这些年,戚砚简体内的千帆过一直都是虞嚣生在帮他压制,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就不知道要去地狱报到多少回。
可厉儿说的对,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医士。
枯朽无忧的医术他也见识过了,虽不显山不露水,可比起虞嚣生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所以他那引以为傲的医术,在厉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除此之外,自记事起便一心一意只钻研医书的虞嚣生,实在没有半分值得让人肯定的长处。
被放弃,似乎已经是既定的结局。
戚砚简这么想着。
但同时他也在思考,如果自己不惜撕破脸也要保下虞嚣生,那面前这个始终隐藏深刻的女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虞嚣生咬了咬牙,“我...我证明不了...”
除了医术,他确实什么都不曾研习。
厉儿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毫不意外的扬了扬唇角,有些嘲笑的意思。
“既然如此...”
女孩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字字句句都压在两个人的心尖上,好似一场严肃庄严的审判。
戚砚简藏在桌下的拳头下意识的收紧,面上的平静也有些崩塌。
两个人紧张的模样让厉儿笑的越发开心。
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抓到自己的把柄,否则只能任人宰割。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阁下移步寻忆楼吧。”
厉儿嘲笑的眸子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言毕,自顾自的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喝,只是好玩的盯着上面的沫子漂浮。
“什么?”虞嚣生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戚砚简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也带着困惑望向生杀予夺的女孩。
厉儿放下茶杯,“阁下既然无法自证,那便由我来安排。正好寻忆楼这几日正在清理门户,他们楼主三番两次的让我帮忙引荐人才,不如就由虞神医帮我领了这个人情。”
厉儿依旧轻笑着:“刚好大名鼎鼎的虞神医,不该总是如此平淡的待在内宅。”
没有人该被这区区几堵门墙困住。
厉儿的话让虞嚣生大为震撼,他没料想到她居然会说出最后那句话。
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戚砚简,却发现他也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同意的朝他暗暗点头。
但虞嚣生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如今的身份...”
去寻忆楼毫无疑问是他现下最好的归宿,可他顶着一张家喻户晓万人唾骂的脸,根本无法踏出战神府半步。
更何遑去那人满为患的商楼寻忆...
厉儿却只是毫不在意的轻笑了一声。
“大名鼎鼎的寻忆楼主都尚且蒙着半面玉容。替你藏一个身份,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笑死,寻忆楼楼主现在就在他们面前这些人都认不出来,更别说让她帮另外一个人藏身份了。
厉儿的话让虞嚣生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殆尽。
见虞嚣生垂着头不再言语,厉儿便当他默认了,转过头挑衅的看着戚砚简。
“战神大人,抢你一个人来当我的心腹,不过分吧?”
戚砚简看着满脸得意的厉儿,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戚砚简总觉得厉儿好像很喜欢挑衅自己。
他们好像二人自相识之日起便从来都没有面对面的好好交谈过,言语从始至终都夹枪带棒的,好似两个人是相看两厌的夙世宿敌。
可他们明明不日就要成亲了啊!
如果厉儿知晓戚砚简当下的心思,怕只是会轻蔑一笑。
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是个伪君子,还是个自大狂。厉儿会贱兮兮的上前挑衅恶心所有她看不惯的人,可不只是针对戚砚简。
不过她确实最讨厌这小子,其他人尚且都是货真价实的在跟她作对。戚砚简不一样,他一见面便让人冒名顶替骗自己就算了,现如今还上赶着拉拢她成亲,可恶至极。
被厉儿灼热的目光盯着,戚砚简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咳咳...公主殿下若能给虞神医一个好的归宿,在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厉儿知道他只能闷声吃这个哑巴亏,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心情更加愉悦。
“战神大人可真惜才。”厉儿言语间的调笑更过分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她本人谢谢。
厉儿神清气爽的吐了口气,将身下的椅子移开站了起来。
“那便劳烦虞神医稍稍收拾一番,今日夜里,寻忆楼自会派人来接应你。”厉儿说完又故意望向戚砚简,“告辞!”
今天也是成功膈应战神大人的一天呢!
戚砚简见人要走,原本还没什么变化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烦躁。
“公主殿下特意翻墙过来,就是为了跟我抢个人?”
这丫头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不对,她来去从来也不提前说的!
厉儿并没有注意到戚砚简酸溜溜的语气,只不过他的话确实让她离开的脚步一顿。
对啊!她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被皇甫尘和虞嚣生闹得她都忘了自己是来看戚砚简的了...
戚·救命恩人·砚简:你看我像不像那个大冤种?
厉儿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咕噜着眼睛转过身看向戚砚简。
“呃...也不是,那什么...我本来是想过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的...被尘儿和虞神医搞忘了...”
厉儿不好意思的笑着,她分明是来送温暖的,如今居然一不小心变成了落井下石,戚砚简该不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女孩直白的关心戚砚简愣了一下。
她...是特地来看自己的?
突然想起这半个月以来在寒洞的朝夕相处,戚砚简的耳尖可疑的红润了起来。
厉儿没注意到戚砚简的反应,心虚的后撤了两步,重新坐到了戚砚简身旁的椅子上。
转头望向虞嚣生,“虞神医,要不要现在看看你们家王爷身体怎么样了?”
虞嚣生被人叫惯了神医,此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点了点头,上前搭上了戚砚简的手腕。
如昨日诊断的一般无异。
虞嚣生皱着眉头收回了手,“虽说没有伤及根本,但到底是突破了自身修为替公主逼毒,情况不容乐观。”
厉儿闻言有些惊讶,可是哥哥分明说...
等一下!
她忘了,对哥哥而言,戚砚简只要死不了,便都不是大问题。
厉儿瞧着戚砚简倒是淡定自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便试探的发问:“如何个不乐观法?”
虞嚣生面色很难看,却也只是如实相告:“这月毒发,恐怕战神大人会疼的丧失理智,甚至想要自戕解脱。”
虽然虞嚣生已经为戚砚简压制毒性数年,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更不知晓中了此毒后会不能运功。
按照往日的情形来看,战神大人本月毒发大约是在七日后。
上个月毒发时的痛楚就已经撕心裂肺,更莫说七日后,他五脏六腑的破碎定然还未好全,再加上过度的透支了自己的功力,完全无法压制。
他是有些怕他扛不住的。
厉儿面色沉如磐石。
千帆过她很了解,毒不致命,所以死因是自戕。
但既然使他情况加剧的是自己,那她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厉儿平静的看着虞嚣生,“往日你是如何帮他压制疼痛的?”
闻言,戚砚简的手掌因为难堪紧张的握成拳。
他知晓厉儿是在担心自己,但想起曾经种种剧痛与刺骨寒意的交织,他突然没由来的败下阵来。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往日的狼狈,有些后悔方才留她了。
赶在虞嚣生之前疏远的开口,“本王的事情,便不劳公主殿下费心了。”
厉儿被戚砚简语气里莫名其妙的阴森弄得有些不解,这小子突然之间又发什么疯?
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厉儿试探性的开口问他,“戚砚简,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如何压制的吗?”
戚砚简被猜中了心思,只能装作平静的沉默。
但这就是默认!
厉儿突然心下一惊,“你该不会为了解毒,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了吧!”
她突然想起曾经尉迟木改给她讲的话本子,解毒什么的,要不然就是杀,人,吸,血,要不然就是阴,阳,交,合,还有什么童,男,童,女的...哎呀反正就是没一个能说的!
如今千帆过能如何缓解便是哥哥都不太清楚,难道哥哥的毒,也是这样就能缓解的?
厉儿看向戚砚简的眼中有些复杂,她原以为他只不过是个伪君子,没想到还丧尽天良啊!
分明她也可以帮上忙,若不是过程不能说,戚砚简为什么要隐藏这个?
戚砚简被厉儿天马行空的脑袋吓到眉心一跳,“不是。”
这丫头脑子里一天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厉儿见戚砚简态度坚决,否决的也挺迅速,决定暂时相信他。
“那你为何不愿意告诉我?”厉儿疑虑更深,“难道...战神大人是不相信我?”
这便是她能想到的另一种可能了。
不过好像也是,像她这种动不动就贱兮兮凑上来挑衅的,戚砚简防着她倒也正常。
想到这,厉儿便心下释然了。
“不是。”
但还没等厉儿完全释然,却又听见了戚砚简的否认。
戚砚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厉儿的反应,他并没有不相信她,更没有想防着她。
戚砚简觉得这么单薄的两个字显得好像有些苍白,便又开口解释。
“你我不日便要成亲,今日我能防得住你,但日后难免城门失火。”
他真的不是不相信她啊!
可戚砚简的解释让厉儿觉得更无力了,“那你到底为何不告诉我?”
厉儿这一句让戚砚简回过神,他不该多嘴否认的。
虞嚣生见桌上的两人来回拉扯,知道戚砚简存着什么心思,但此时此刻比起他的身体,实在是没什么更重要的了。
公主殿下手段了得,她必定是能救战神大人的。
想了想,虞嚣生还是打破了场上的对峙。
“王爷从未压制过痛苦。”
虞嚣生低沉的嗓音一下子便吸引了厉儿的注意力,他的字字句句她听的一清二楚。
但她刚想开口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身旁的男子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虞嚣生!”
戚砚简眼中的怒火几乎都要喷射出来,将对面的虞嚣生融个面目全非。
但虞嚣生依旧不打算闭嘴,继续平静的开口,“王爷,公主殿下能救你。”
察觉到戚砚简想制止的动作,厉儿率先配合着虞嚣生将人牢牢按住,给了他说下去的机会。
但奇怪的很,触及戚砚简的肩膀时,厉儿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他身上发出了一声轻颤。
她明明也没用力啊。
见厉儿将人牵制,虞嚣生彻底没了顾忌,全盘托出。
“我虽能减缓千帆过蔓延的速度,但对于症状却始终束手无策。偏偏这毒奇怪的紧,无论毒素行进如何缓慢,它的痛楚都只增不减。”
“故而战神大人毒发一次比一次神志不清,一次比一次痛不欲生。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为了防止自己出手伤人,每到毒发,他便孤身一人躲进寒洞,用里面的铁链将四肢锁的死死,待到第二日,我才能进去抢救一下被折磨至奄奄一息的他。”
“我并不知晓每次的毒发有多痛苦,也从未亲眼见过他被折磨疯癫的模样。但第二日清晨我去寒洞中时,他腕足上原先青黑的铁具上能毫不费力的看出血迹斑驳的颜色。若不是洞中寒气遮蔽双眼,地上与墙间的红晕也随处可见。
“困住他的那套深入山间的沉重链条,足足十个大汉都无法拉动,但如今每月都要加固一次,否则下一次就会被挣脱。”
虞嚣生的话好像有千斤重,字字句句生猛的砸在了厉儿心尖。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后面的寒洞,是用来关你自己的?”厉儿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如何在那阴沉寒冷暗无天日的黑洞中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要受着,他要忍着,他要历经一切苦难,一切黑暗,卑微的使自己能够装作肆意的活在这个人世间。
怪不得...
怪不得她会觉得里面腥的让人作呕,怪不得她会觉得那阴沉寒暗的崖壁无比可怖,原来那本就是他挣扎了无数年的深渊地狱。
但她在那并没有见过铁链啊...
是他,特地藏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