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一声招呼打断了段亦阳的胡思乱想。
揉了揉鼻子,从天马行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柜台外面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瘦得像个猴儿一样的年轻人。
大热的天,这个年轻人却不合时宜地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式长袖军服,下面是用一条牛仔裤剪去大半截裤管的短裤,手里拎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帆布书包,正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
段亦阳一愣,把注意力放在年轻人手里拎着的小书包上面。
“老板,您受累,我这些钱币,刚从乡下收上来的,您要是价格合适,以后我就长期给您送货!”
年轻人殷勤地把手里的小书包放在柜台上,小心的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小包来。
“哎!现在下去收东西真不容易,老乡家里有点东西都往天上要价,都是被那些电视鉴宝专家给惯的,动不动就估价几百上千万!您看,就这些破铜烂铁,老头儿死活跟我要一百万,还好他儿子缺钱花,背着老头子拿出来卖给我两千……”
瘦猴儿嘴里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手上也没闲着,把仔细包裹塑料袋打开推到段亦阳眼前。
塑料袋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小堆银元和大号的铜钱。
摸金张早就按捺不住,抢上前来,一把把塑料袋掀开,翻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一枚银元来。
“我去,还是寿字双龙一两!大珍呀!一千万呢!”摸金张呲牙咧嘴夸张地叫到,语气中满是调侃。
“这个……”瘦猴儿有点不好意思,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讪笑道:“老板,您见笑了,就是因为这玩意,那老头儿才死活要一百万,嘿嘿嘿。”
“两千收的?这玩意就是白铜的,市场上一抓一大把,几块钱随便买一个,你这瓜怂不会是想卖我一百万吧?”
摸金张深得收货精髓,人家见货压三分,他摸金张得压五分,所以才故意把那枚假得离谱的银元挑出来说事。完了冷笑一声,随手把那块银元扔在柜台上,装着一脸的不在乎,为下一步的压价做好铺垫。
“哪能呢,人家要打包一起卖,咱也不能因为一枚假币就放弃真的嘛。再说您一看就是行家,我哪敢班门弄斧?”瘦猴儿一个劲地陪着笑脸,笑容背后却是隐隐的露出苦涩和无奈。
段亦阳看在眼里,心下点点头,看得出这个小伙不是那种心黑的人,不像其他下乡铲地皮的把别人往死里坑,恨不得一块钱捡个一百万的货。
他把想狠狠压价的摸金张打发到一边,拿起几枚银元,发现都是普通的袁大头和龙洋,品相一般。再看看塑料袋里,除了银元,还有几枚咸丰大钱和几枚花钱,在2000年也只能算是一般的货。
眼前这二十多枚银元和铜钱,按时下这个市场价估算,差不多也就值四千左右,两千收来赚得并不多。
他把二十几枚银元和铜钱拿出来,随意翻看了一下,确认除了那枚寿字双龙一两之外都是真货,于是开口笑道:“这位兄弟,你开个价吧!价格合适我们收了”
“那好,那好!您看这些钱币虽然都是不起眼的东西,但是也不太好收到了,您一起拿就给我二千五,我就赚点儿跑腿费吧!”瘦猴儿的一双小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的报出自己的价格。
听到瘦猴儿开价二千五,摸金确实没什么话说。不过出于奸商的本能,他还是本能地还了个价:“二千二!”
2000年的时候钱币收藏并不如十八年后那么火热,古玩市场上基本上是瓷器玉器书画当家,但凡有点头脑的玩家都不会正眼看一眼钱币,觉得那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连十八年后销声匿迹的邮票都能压钱币一头。
所以对于眼下这二十几枚钱币,不管是什么品种和品相,一枚一百不到并不贵,但十八年后这二十几枚钱币最少也要七八万,这一点段亦阳是知道的。
所以他现在也有意识地有一些钱币,这个时候的钱币不值钱,但十八年后就是钱币最火,但凡有一点名头的钱币都涨上天了,拿着钱都没地方收。
“行了,广哥,二千五就二千五吧!”
段亦阳觉得这铲地皮的瘦弱年轻人做事还算实在,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也没有按市场价喊价,而是给买家留了空间,做生意很规矩,没必要斤斤计较的砍这点价。
钱货两清,段亦阳看着小心的把钱用手巾包好放进书包的瘦猴儿,不禁好奇的问道:“我说你为啥不自己摆摊卖,还能多卖不少钱。”
瘦猴儿听到这话,眼神一瞬间有点暗淡,叹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也知道摆摊卖可以赚得更多,可我没时间摆摊卖货呀。”
“年轻人嘛,肯定是坐不住,弄点钱就去潇洒潇洒喽!”一边的摸金张十分笃定地插嘴戏谑道,脸上还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我懂的表情来。
“不,不是。”瘦猴儿有点尴尬,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脸上泛起些许潮红。
“嗨!别掩饰,都是年轻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老张可是过来人!”摸金张不依不饶。
“不,真不是!我要照顾我妹妹,她从小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滚烫,有时候鸡蛋放她手上都会熟!从小身体就十分虚弱,而且嗜睡,一天最多有四五个小时是清醒的,我也就是趁她睡着了才去收点货。”
瘦猴儿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了。
“有这种怪病?我老张倒是第一次听说!”摸金张奇道。
一边收拾那些钱币的张父也禁不住停下手里的活,把注意力放在瘦猴儿的身上。
瘦猴儿低头不言语,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就在摸金张忍不住要开口问话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着段亦阳,压低了声音道:“我看这位老板是个好人,而且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我感觉很舒服,也许您有办法治我妹妹!”
“哎?我说你这小子,你咋就没看出张爷我天生异禀,骨骼清奇、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呢!”摸金张被赤裸裸的无视,十分不忿。
“臭小子!一边呆着去,别给阳子添乱!”张父终于被摸金张的插嘴搞得不耐烦,让摸金张闭了嘴。
段亦阳听瘦猴儿说自己气息不同,不禁皱了皱眉头,难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明显不一样?这不是件好事呀。
偷偷看了一眼神羽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舒了口气,思忖道:“除了嗜睡体温高,估计还有别的地方不一样吧”
瘦猴儿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抬眼看看四周,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怎、怎么没有!不但嗜睡,也不出汗,而且……而且还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话,有时候会提到什么四凶之地,什么黑煞冲星,什么死门已开,那种语气很是阴冷瘆人,年龄越大睡觉的时间越长,这样的胡言乱语越多……”
瘦猴儿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说不下去,面露惊惧之色,还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似乎屋外热辣的阳光此时都变得阴寒起来。
“哦?看过医生没?”张父听得也惊骇莫名,忍不住惊呼一声,急声问道。
“看过了,中医西医都看过,花了不少钱,都看不懂,更别说医了……”瘦猴儿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段亦阳和摸金张不禁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惊讶和好奇。
半晌,摸金张像是抓住了重点,忙不迭的开口问道:“那你父母呢,不在家照顾你妹妹?”
瘦猴儿的眼神顿时从惊惧变成了黯淡,神色落寞而凄凉。
看到瘦猴儿表情的变化,张父最先反应过来,小心的问道:“小伙子,你父母不在了?”
“是呀,他们五年前就突然丢下我和妹妹,再也没回来。”瘦猴儿眼圈有点发红,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看来他已经接受被父母抛弃的事实,适应了自己带着妹妹生活的现状。
“哎!两个可怜的娃,这都是什么父母呀!怎么能忍心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张父同情心有点泛滥,恨恨地打起抱不平来。
“也许是他们遇到什么事,来不及告诉你们吧。”段亦阳想安慰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
“我说阳子,你劝人能不能走心点,这种话三岁孩子都不会信的!”摸金张一点都没给段亦阳留面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段亦阳的言不由衷。
说完上前拍拍瘦猴儿的肩膀,干咳了两声,换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沉声道:“咳咳,这位小朋友,你算来对地方了,你妹妹的病有救了!”
说完挤眉弄眼地看向段亦阳,示意瘦猴儿看过去。
瘦猴儿哪里还不明白,顿时眼前一亮,上前朝段亦阳一鞠躬,语气急切而诚恳:“我知道老板您非常人,还请老板出手救我妹妹一命!”
“这……我不是医生呀!”段亦阳连忙摆手拒绝,这摸金张也是,分明是在赶鸭子上架。
“老板,我相信您,您一定能救我妹妹,一定能救的!”瘦猴儿抓住了救命稻草,哪里肯放手?连声恳求段亦阳。
“广子!你这不是把阳子架火上烤吗?这么多医生都毫无办法,瞎来!”张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摸金张就是一顿训斥。
“爸,你还记得依依娘俩的病不,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摸金张此时的神态就像羽扇纶巾的诸葛,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
张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沉吟片刻,转过头来看着段亦阳,眼里闪烁着期翼的光芒,用试探的语气问道:“阳子,这兄妹也不容易,要不你还是去一趟,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
看着三人都用期待而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尤其是瘦猴儿沙漠里看到绿洲一样的渴望和急切,段亦阳本来还想推辞,此时也说不出口来,只好点点头,同意了下来。
黑色切诺基在瘦猴儿的指点下缓缓来到了城郊,摸金张望着窗外的景物,突然有所感悟,冒出一句:“哎?我说阳子,这不是去依依一家子以前住的那个村子吗?”
段亦阳也反应过来,透过车窗看了一下,点头道:“好像这条路就是去那个村子。”
“你们来过刘家村?对了!你们说的那个依依是不是一个碎女娃,和她妈妈住在老刘叔家柴屋里的那个?原来你们说的依依就是她?老板,原来她的怪病是你治好的?太好了!”
瘦猴儿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语气越来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亢,差点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妹妹的病有了救治的希望,瘦猴儿顿时心情好了很多,苍白的面庞也有了些许红润,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段亦阳的随和以及摸金张的大大咧咧,也让他不再拘谨,这个原本小心谨慎的大男孩,兴奋之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本性。
对这两个同龄人也不再用您来称呼了,他觉得这样会显得更亲近一些。
听到两人说到依依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他不禁也好奇的起来。
“就是那个小女孩,你也认识?”摸金张有点惊讶。
“何止认识!去年冬天她冻得蜷缩在路边,眼看就没气了,没有一个人敢去帮她,最后还是我把她抱到我屋里取暖。这个可怜的女娃!她妈妈也病怏怏的,村里的人都说她们娘俩是灾星,害死了老刘叔的媳妇。”
瘦猴儿不愧是下乡铲地皮的,嘴皮子倒是挺溜,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原委。
“我去!没有这么巧吧!”摸金张再次表示了他的惊奇。
“看来真的是天道好轮回,善人有好报!”段亦阳想到这个村子里的有怪病的两个人都遇上了他,还都要由他来救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我说小子,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放心吧,有段大师在,一切牛鬼蛇神通通屁滚尿流!”摸金张揪着他嘴边刚微微发黑的绒毛,得意地摇头晃脑。
不多时,切诺基开进了村口,远远地就看到老刘叔家门口挤满了人,男人们拿着棍棒、钉耙虎视眈眈,女人们在后面吵吵嚷嚷,隐隐的把老刘叔家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