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昏暗,大雪纷飞,喇叭里大队长沉闷的声线打破冬日寂静,开始点燃各家喧嚣。
高考恢复带来的冲击可见一斑,整个靠山屯都沸腾了,稍微上过两天学的人讨论起来眼睛都在发亮,仿佛大学亮堂的教室下一秒就轮到他们去坐似的。
知识青年们欢欣鼓舞,尤其下乡知青,一朝凤凰落难,这些年被磋磨掉的心气瞬间高涨,一个个鼓着劲就想凭借这座登云梯爬回云端。
只是想法很好,那些个咬牙坚持没有成家的尚且好办,知青相结合也能商量,诚如小叶和何锦这样式知青与村民成家的,一时间仿若天塌地陷。
黑婆婆哭天喊地找大队长调解,给小老头愁的啊,脑门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岌岌可危。
更何况,整个靠山屯还不止一个黑婆婆,就连赵会计家里的儿媳妇也在闹腾。
桑芷萱嗑着瓜子,眼眸里神采奕奕紧盯张舒雅,不断催促她接着讲:“然后呢,宁小茹真说要离婚去参加高考?”
“那还有假?我……”自有渠道听得真真切切,“反正宁小茹就是这么和赵大奎还有王桂花说的。”
张舒雅半遮半掩吐完肚子里的八卦,这下心里舒服多了,她就不能藏话,八卦不能分享和议论,那还有啥意思。
“那不应该啊,宁小茹胸有沟壑,素来是谋定而后动,现在距离高考可还有段时间,她这么早吐露心思,按照赵会计两口子的为人,她就不怕那两人搞破坏?”
旁听的云婉婉莫可奈何搁下手里的数学丛书,轻声搭话:“芷萱你久不在屯子里住,不清楚这一年来赵家闹的笑话。”
桑芷萱眸子晶亮,不自觉挪动身躯更加靠近云婉婉,兴奋扬起下颌:“快,说说!”
云婉婉抿唇笑了笑,刚想开口,被心急难耐的张舒雅抢过话头:“哎呀,我来说,宁小茹不是去随军,赵芙雅则被老太婆扣下嘛。”
“昂。”桑芷萱点头,当年她还暗暗称赞过宁小茹这步棋走的好,有舍有得,相当拿得起放得下。
“姐姐你也接触过赵芙雅,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宁小茹压制后,赵家那老两口被折腾的不轻,接连倒下。
赵芙雅在赵家作威作福惯了,其他人又被打压的低入泥里,哪里敢多说什么。”
张舒雅轻啧一声,虽然已经不恨,但这么多年的欺辱,她心里依然耿耿于怀,难以平息,现在说起赵家眉梢眼角难免带上郁气。
“哼,后来赵大奎求着大队长帮忙发电报叫回赵三刚,王桂花狗改不了吃屎,故技重施压着宁小茹在家里不准再去随军。”
云婉婉轻描淡写从旁补充:“这人啊,若是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倒也罢了,可是得到过再失去,那心又岂能甘愿?”
“可不,赵家这些年不如意,王桂花太自我,气运一说全部怪到宁小茹身上,非打即骂,赵三刚又愚孝,宁小茹不疯才怪!”
“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云婉婉直接点出小丫头。
张舒雅摸摸鼻子,不置可否:“赵芙雅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再说我越过越好也是因为奶奶和姐姐疼我,他们自己看不来能怪谁。”
韩婆婆揽过孙女同仇敌忾骂赵家:“赵芙雅哪里比得过我舒雅,成绩不行,还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也就王婆子眼瞎心盲,捧着坨臭狗屎当宝贝。”
桑芷萱跟着点头表示认同,随即脑洞大开,想到某个可能性,瓜子也顾不得嗑,往炕桌上一丢,拉着张舒雅询问:“赵会计和王桂花不会来找你回去吧?”
张舒雅诚实点着脑袋,半点不见犹豫:“赵爷爷说个几回,还有就是王桂花每回见到我都要阴阳怪气刺一通……”
像什么不孝,有亲奶奶不去孝顺,倒是对着个糟老婆子嘘寒问暖,更多的就是骂韩婆婆,词汇太过难听,张舒雅没敢说出来让奶奶听见难过。
她反握住姐姐的手,攥的死紧,又霸着奶奶的怀抱不放,焦急表态:“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听,直接走人,我奶奶和姐姐这么好,我是疯了才会回赵家继续过苦日子。”
“真的,你们相信我,我才不会认他们,赵家就没有好人。”
“奶奶,姐姐,我只想和你们一直待在一起,做一家人,其他的什么也不想也不要。”
“好孩子,奶奶都知道,奶奶最相信你……”
韩婆婆察觉到孙女的焦躁,紧紧搂着她,言语温柔,一点点抚平她心底的不安。
桑芷萱没有说话,只两人交握住的那只手愈发用力,似是想以此给予她力量。
“你很好!要学会向前看,你奶奶和姐姐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
云婉婉语重心长说完这席话,重新拾起书本,内心却难以平静,久久不曾翻动一页。
这话与其是在说张舒雅,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讲给那个恨意滔天的冤魂,想要她放下最后一点执念,从此天高海阔,鱼跃鸟飞。
桑芷萱闻听有感,正欲出言安慰云婉婉,向来清静的水田湾人潮涌来,声声不息。
院门被推开,脚步声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伴随交流声,呼喊声汇入屋子里。
“桑同志,云同志,你们在家吗?”
桑芷萱和云婉婉默契对视一眼,一个扬声回答,一个快速将手里以及炕桌上的书全部收好打算藏起来。
张舒雅鬼灵精掀开身后的一角棉被:“婉婉姐,藏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