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说到点上,那叫一个能唠,抓着桑芷萱传授御爹心经,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
“总之,你听我的,别和你爹犟,父女俩一条心对付你未婚夫,让他吃点苦头,欸,这事就算成了一半。”
桑芷萱以手掩嘴,不住打着呵欠,心里在想有完没完,唠叨半天又绕回最初那句话,小脑袋却很实诚轻点附和着,丝毫不敢露出半分嫌弃。
“好了……”
听到这两个散会必用字眼,桑芷萱精神一震,瞬间瞌睡虫跑的一干二净,做侧耳倾听状。
“我给你批二十天假,再多没有,你看行不行?”
“行…”不行也得行啊!
桑芷萱重重点首。
拿了单位开的证明,冲回宿舍随意打包几件衣服,打算直奔车站看看有没有去省城的车。
去巷口坐人力车时顺便发了封电报,内容拢共就一个字,“回”!
这是发给她三哥看的,不要忘记到时候来车站接人。
松市没有火车站,只有省城一个大站,所以,桑芷萱现在又得连夜返回省城,就是这么苦逼。
“我的个亲爹啊,您那电报早不发晚不发,可真是会掐时机,让您亲闺女我多跑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造孽啊!”
所幸,因为车站的尿性,原本应该三点半发的车子四点半还没有坐满,刚好给了桑芷萱一个机会。
一路颠簸到省城,已是半夜三更,桑芷萱艺高人胆大,问过司机火车站具体路线,小跑着进发。
两个小时的夜跑,再加上这两天路途的辛苦,使得桑芷萱来到火车站后,一屁股窝在候车室里歇了半天才缓过来。
就着水壶里不算太冷的水灌了半壶下去,她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汗珠,又散开发辫用手指扒拉齐整重新绑紧。
勉强收拾好自己不至于太狼狈,桑芷萱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环境,刚才只来得及确认有没有危险,都顾不得细细打量。
这一看,不得了,角落里抱着背包睡得眉头紧锁那男的,貌似是熟人,眨眨眼再仔细看一眼,还真是徐景辉那厮。
桑芷萱心思急转,很快想明白他现在回去做什么,不由撇撇嘴嘲讽:“赵宛清这辈子的顺风顺水脚下垫着多少人啊。”
话虽如此,可那股打心底升起的羡慕止都止不住,能有人一直保护着,这个人此生又该多么幸福!
她没有主动和徐景辉打招呼的心思,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裹紧外衣,打算小小眯一下。
桑芷萱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潜意识里一直提着心,半睡半醒间,就察觉到一道视线钉在自己身上。
她瞬间清醒,双眸如狼眼一样射出两道锋芒回了过去。
见是熟人,桑芷萱即刻转换眼神,锋利压回眼底,笑眸浅浅,微点下颌就当打过招呼。
徐景辉被那一刻的眼神所慑,呼吸一窒,等微笑一出,双重窒息,直到对方移开视线,他再憋不住气,这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手掌拂着胸口拍惊,他似是才认识这个人一样,过往六七年来固有的印象现在想来竟然没有一处相同。
徐景辉甚至不敢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桑芷萱?
他试探着唤了声:“桑…芷萱?”
“嗯,你也回京市?”
“是…”徐景辉卸下一口气,脑海里犹在怀疑刚才是他看花眼,不管怎么看就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啊,怎么会有杀气射出呢?
“你是为韩阿姨回去吗?”
桑芷萱看清他的欲言又止,好笑反问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你我认识多年,也勉强算得上朋友。”徐景辉润润干涩的嘴皮,眼睑下弯,仿佛为了接下来说别人坏话而不好意思。
“还是上回那个说法,韩家似乎有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们已经设计宛清和那家人扯上关系,现在进退两难,你这个节骨眼上回去讨不了好的。”
桑芷萱轻笑,发自内心那种,“你这人啊,见第一面我就发现你身上有种君子遗风的磊落,就好像一根青竹般从里到外都坚韧不拔。”
所以,哪怕她那会和赵家三兄妹私底下斗的厉害,也从来没有迁怒过他。
徐景辉自嘲苦笑:“很傻是不是?”这种时局又如何容得下君子呢?到头来这一身傲骨有何用?
桑芷萱轻轻摇头,晨曦微光从窗棂打进来,背对而坐的她掩在晨光下半明半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徐景辉,你都不知道你这种品质有多让人羡慕,我们做不来君子,却欣赏君子,要继续保持啊!”
她将头仰靠在椅背上,沐浴阳光,微刺眼闭目感受,由衷建议:“我要是你,现在就别回去,只会让徐家也牵扯进来,于事无补的。”
而今,革委会势大,谁都在避讳他们的锋芒,徐家要是敢迎难而上,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徐景辉心如明镜,又岂会不懂,他眼底一片澄澈,微笑着缓缓摇头:“我既然仰慕宛清,总不好在她最难的时候视而不见,无论结果如何,我总是要陪在她身侧才行呐。”
徐家可以不出面,徐景辉却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桑芷萱不再劝阻,起身抛下一句祝福:“那祝你好运!”
天亮了,她得去洗漱一番,吃个早餐再买点吃食放在车上吃。
“要不是我有宁屺哥,搞不好都得羡慕嫉妒恨赵宛清交上这样的男朋友。”
在心里吐槽两句,桑芷萱出了候车室,被清晨的冷风一吹,冻的直缩脖子,哈着气暖和冻到生疼的指尖,脚下不停走动。
找到就近的招待所,花了点钱换到一袋子馒头,又打了一饭盒稀饭,再将水壶灌满热水,这才原路返回。
吃饱喝足,等售票员上班后,买到一张九点多钟的返程票,马上就能回到阔别一年之久的京市,心情还有些小激动。
………
许是越不想见什么人,你就总是能和他撞上。
桑芷萱好不容易从拥挤人群中挤上车,结果找到座位时发现邻坐是徐景辉。
她扯了下嘴角,卧了个大槽,好悬没当场翻白眼,举起大背包用力放上行李架,认命一屁股坐了下来,语气淡淡:“这么巧!”
徐景辉表情惊喜,好听的清润声线徐徐说道:“我刚才买票时还想着寻你一起,位置挨着也能有个照应,不想你跑的太快我没找到,这下也算心想事成。”
“嗯,互相照顾,我一个晚上没睡,现在想补会眠,你……”
徐景辉善解人意接话,声音刻意放缓,小到只够两人听着:“你先睡,我来看着,等你睡醒了再换我。”
“好。”
话虽如此,但桑芷萱仍然不敢睡得太死,始终保持一份警惕在。
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小时,刚好到中午,在餐车上随意买了份饭食,好吃不好吃都给塞进胃里。
火车一路“狂次狂次”跑动着,不同于上回下乡时的满怀憧憬以及对自由的无比向往,这次回京除了忐忑更多是茫然若失。
明明她的亲人已经归位,桑芷萱却有种无从归去之感。
徐景辉一路欲言又止,他很聪明,似乎猜到些什么,想要在桑芷萱这里得到求证,但对方一直精神怏怏,摆明不想理人。
出于风度,他做不到强人所难,只能纠结来纠结去纠结自己。
火车临靠站前,桑芷萱突然转头对上他的眼睛:“徐景辉,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你是清楚的,但报过也就过了,但愿以后我们不会再碰上。”
“昂——”话落,火车进站。
桑芷萱拿过行李,一一背上身,看也没看怔忡住的徐景辉一眼,汇入人潮下了火车。
提醒她已经给了,愿不愿意听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桑芷萱其实不是一个好斗之人,大多时候,她更加愿意缩在家里做一个岁月静好的悠闲人。
桑若瑜候在火车站外边伸长脖子着急四顾,他了解自家妹妹,是个言出必行的急性子。
电报发回来那一刻就等于告诉自己,她在行动,你算着时间过来接我。
故而,今天一大早,桑若瑜就抢了他爸的警卫员和车,老老实实守在这里没挪脚,就连早餐也是啃的干粮。
又一波到站人员陆续出来,他瞪大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生怕错过了。
桑芷萱比她哥视力好太多,刚出站就看到一根瘦不拉几的竹竿子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拉长脖子找鸟妈妈。
“怎么搞的,分开才多久,三哥就瘦到脱相,难道城里的饭比乡里的饭难吃?”
桑芷萱轻蹙着眉梢,抬起手挥动,偏那睁眼瞎几度扫过她面前,愣是没有停留,还在那着急上火。
“我也是服了,犹记得以前别人夸我三个哥哥都是聪明、机灵、脑子活这类美言,难道是我当时太小记忆不全,亦或是亲戚朋友说的场面话?”
带着这种疑惑,桑芷萱挤到她哥面前,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他。
“你干啥?”桑若瑜被他妹看的心里发毛,抢过她背上的大背包,一手抓过她的胳膊带着往前走。
“出站也不知道挥下手,害我一通好找,还以为咱俩错过了,急得不行。”
桑芷萱放松让三哥牵着走,笑容适宜松弛:“我好冤枉啊,我手都快挥断咯,你还是看不到,倒也是,怪我这个妹妹生的如此不起眼,又哪里会被你一眼瞧着。”
“嘿,你给我打住,别阴阳怪气的,你说说那到站了就跟水库放水似的,哗一下全部挤出来,那人头多的呀,我看半天眼里一片黑。”
“这样呀?”桑芷萱略弯了下唇:“三哥,视力不行就想办法买副眼镜,不丢人。”
“谁视力不行?谁啊?桑小萱我劝你给我好好说话哈,要不然……”
“要不然,你还能揍我不成?”桑芷萱挑衅般冲回头对她炸毛的三哥挑挑眉。
“那我可不敢,你这话说的亏不亏心,从小到大家里谁揍过你?”
桑若瑜拿她无法,错,应该说他们家从上到下就没有能够拿捏得住这个小祖宗的人。
“哼,谅你也不敢。”桑芷萱推推自家发愣的三哥,“走啊,车停在哪里?我这一路上坐了六七天车,早累到不行,现在就想回家躺着。”
桑若瑜到底心疼妹妹占了上风,也停止拌嘴,带着她坐上车子。
“对了,这是陈哥,现在跟着咱爸,今天被我给借出来接你。”
“陈哥好,我是桑修远的小女儿桑芷萱。”
“对,陈哥,这是我小妹,你叫她桑桑就好。”桑若瑜揽着自家妹妹的肩膀,十分得意给对方介绍。
“你好,桑桑!”
车子启动,桑若瑜揽着妹妹靠近一点,迫不及待问:“从松市到京市,满打满算五天足矣,多出来那两天是干啥的?”
说起这个就来气,桑芷萱忍不住眼神哀怨:“老桑同志发电报时我刚好在省城出差。”
“噗嗤——”
“很好笑吗?”桑芷萱那双妩媚的凤眼里更显幽怨,果然快乐都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最近运气不太行啊!”桑若瑜顾左右而言他。
“我也这样觉得。”桑芷萱手指不住摩挲着,这是和人形锦鲤离得太远,沾不到舒雅的好运气?
失策啊,她这趟京市之行应该不会砸坑里吧?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说你吧,怎么搞的,回来才多久变成这个鬼样子。”
“唉,说起这个我就痛心疾首。”
桑若瑜松开揽着妹妹的手,环抱住自己,无语望天:“我一个在京市出生,京市长大的人,就离开几年,再回来竟然水土不服,气的我呀……”
也是离了个大谱!
桑芷萱竟然无言以对,兄妹俩四目相视,不约而同叹息出声。
“你那会去靠山屯也没见水土不服哈?”
“就是说呀,所以我才更气你知道吧,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自己山猪吃不了细糠。”
只能待在偏远乡镇,一入城就水土不服。
桑芷萱低头捂嘴忍笑:“倒也不必如此比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