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煞回到白喜街捡金铺,吩咐陈碧水给小黑驴喂草,他自己则是匆匆忙忙出去了。
他要去玄微阁找张之玄,问张之玄几个问题。
“老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林煞提着一壶女儿红,刚进门,就见到让他料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张之玄拿着三个碗,一个红枣,正在和玄道大师玩耍。
之前已经变成僵尸的云道大师,此时竟然恢复了神智!
张之玄将红枣放入一个碗中,随便摆弄了一下顺序。
“云道大师,红枣在哪里?”
“你可要慎重猜选,十文钱一局哈!”
张之玄摩手擦掌,老脸上露出贼眉鼠眼的坏笑。
敢情这家伙,大清早的,就在利用林煞教他的三仙归洞坑人家玄道大师。
云道大师面色苍白,气息虚弱,脖子上还有明显的僵尸牙印,不过他嘴上的獠牙,却已经消失。
也不知道是自己缩回去了,还是被张之玄用锯子给锯掉了。
“在这碗里……”
云道大师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指了指中间的碗。
林煞原本以为,云道大师要被张之玄这赌鬼给坑了。
因为他明明看到,张之玄利用捞门鬼手,把红枣放进了左边碗里。
不曾想,张之玄把碗打开,红枣还就真在云道大师指着的中间那个碗里。
“哎呀,没想到竟然被你给看穿了!”
张之玄满脸懊恼,拍桌子拍腿,惊呼出来。
林煞不由一愣,好家伙,这老道士,这才学了几天捞门鬼手,竟然就连他这个“师父”的眼睛都骗了?
“我不服,再来一局!”
“哎呀,又被你看穿!”
“再来一局!”
“我就不信了,我的捞门鬼手已经出神入化,竟然还瞒不了你云道大师的眼睛!”
张之玄输得有点着急,很是不服气。
结果连续三局下来,云道大师竟然都赢了!
“玄道大师,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嘛!”
“能连续三局看破我的三仙归洞,这说明现在你的神智已经很清醒了,不过还需要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
“只要你放宽心态,我保证你能够恢复如初!”
张之玄给了云道大师三十文钱,他愿赌服输。
云道大师却迟迟没有收下桌面上的十文钱,他面露苦笑:
“张道长,多谢你的鼓励,不过贫道的身体状况如何,贫道比谁都清楚。”
“要不是张道长你用符水控制住贫道体内的尸毒,让贫道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贫道恐怕早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僵尸。”
“但是符水控制的了尸毒一时,却控制不了一世。”
“贫道深知尸毒无药可治,它只会越来越深入贫道的神经和骨髓,在不久的将来,贫道注定会变成一只毫无人性,嗜血如命的僵尸。”
“与其到时候无法自控,祸害百姓,还不如趁着现在贫道还能勉强控制神智,把贫道的头颅砍下来,如此,便可一了百了,永除后患。”
云道大师苍白如纸的脸,很是坚决。
他将桌面上的三十文钱推回给张之玄:
“张道长,这三十文钱你拿着,等你把贫道的脑袋砍下来之后,用这三十文钱帮贫道买个便宜的薄皮棺材,然后把贫道的尸首运送回嘉应府,让贫道的弟弟把贫道葬在家父的坟冢旁边。”
“至于嘉应州境内,降妖除魔,驱瘟祛邪之事,就拜托张道长你了。”
“最近长乐县丢尸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定是有妖人作乱,还请张道长一定要出手镇压,张道长你比我道法高深,想必只要你出手,定能斩妖除魔。”
“你我同根同源,我们道家讲究的是,盛世隐居深山修大道,乱世悬壶出山救世道,如今大京势微,已失权柄,内忧外患,纷乱四起,劳苦百姓都等着我们去救呢,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云道大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张之玄拱手作揖,深深一鞠躬。
他早已视死如归。
张之玄长叹一口浊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突然间觉得手里的三仙归洞的戏法,一点都不好玩了。
林煞这才明白,原来张之玄是故意让云道大师赢的。
他为了让云道大师有一个积极良好的心态,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老张,尸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这时候,林煞走了上来。
他刚进来的时候,还在为云道大师的苏醒感到高兴,可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就不由惆怅。
“瞎说!”
张之玄忙掩盖住脸上的悲哀,露出坚定:
“老子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毒,那就肯定有解药!”
“只是这尸毒的解药,暂时还没找到而已!”
“云道大师,还请不要悲观,我张之玄既然选择把你从赵家大宅救出来,就没想过要轻易放弃你,我保证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治愈。”
“你若是死了,整个长乐县的老百姓都找我一个人看风水,驱妖邪,算易理,那我岂不是要忙死?我还怎么有时间去打牌,去喝酒,去翠春楼潇洒?”
张之玄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让云道大师内心涌起一股感动。
“张道长,大恩不言谢!”
云道大师又对张之玄深深一鞠躬。
“贫道累了,需要回房去歇一会儿。”
做道大师转身而去。
“去吧,躺下的时候,记得把定尸符重新贴在印堂之上,睡着了神经松懈容易尸变。”
“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真的会努力帮你!”
张之玄耐心叮嘱。
“好的,知道了,贫道一定不会让自己尸变的。”
林煞看着云道大师缓缓走进房屋的背影,不由同情他的遭遇。
他弟弟张志风,一直在嘉应府老家里等着他回去,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恐怕最后等到的,只能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林小师父,你来找我做什么?”
张之玄看了一眼林煞手中提着的那一壶酒,当即将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世间愁绪千万缕,唯有美酒最消愁。
“老张,这尸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林煞又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尸毒和狂犬病有几分相似,就算是几百年后,狂犬病都依旧是无药可解,更别说现在这落后的大京朝。
“唉!”
张之玄抢过林煞手中的酒,狠狠地闷了一口。
林煞明白了。
他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每个生命,都会有他自己的归宿。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就是冥冥中的命数。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然后顺其自然。
“老张,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问你几个关于僵尸的问题。”
张之玄当即一愣。
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林煞:
“又问僵尸的问题?你小子最近问得有点多啊。”
林煞打哈哈说道:
“这不是最近全城的尸体都莫名失踪吗?我得提前准备一下,多留几手自保能力,不然到时候僵尸闯入我的捡金铺,我只能坐以待毙。”
“看在你这一瓶美酒的份上,你随便问吧,我知无不答!”
张之玄显得很大方,林煞当即大喜,于是立即问:
“老张,你会赶尸术吗?”
“不会。”
张之玄脱口而出,不带一丝犹豫的。
林煞被泼了一桶凉水。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张之玄虽然是道士,但他不属于湘西赶尸一脉。
他能降尸,并不意味着会赶尸。
“那如果有一张赶尸符摆在你面前,并且让你知道赶尸咒,你能不能照猫画虎,掌握赶尸术?”
林煞这人很小心谨慎,他在尝试自学赶尸术之前,必须来张之玄这里问清楚情况。
免得到时候自学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毕竟他前世读大学的时候,就有过自学化学课程,差点炸了实验室的经历。
自学赶尸术,就如自己做化学实验,都是高危行为。
所以必须严谨,必须遵循科学的步骤。
“如果有赶尸符,再加上赶尸咒,给我一点时间,我或许还就真能够学会。”
“问题是赶尸符很复杂,而且还是湘西赶尸道士一脉的秘术,不轻易传授外人。”
张之玄认真回答。
“赶尸符很复杂吗?不就是一张粘在僵尸印堂之上的符纸而已吗?照着画出来不就行了?”
林煞疑惑不解。
他看湘西尸道子教钱之孝赶尸术,钱之孝有模有样学了一会儿就学会了,可不像是很难的样子。
“赶尸符并不单单指贴在僵尸印堂上的那一张符纸!”
“贴在僵尸印堂之上的那一张符纸,是赶尸术画龙点睛的一笔,但是,如果你连龙都没画出来,你怎么点睛?”
林煞一愣,听着有些道理,但却似懂非懂:
“老张,此话怎讲?”
张之玄就耐心解释:
“想要赶尸,那就需要先用湘西辰砂封住僵尸的三魂七魄,除此之外,还需要对僵尸掏心洗肺,并且给僵尸的全身皮肤都画上赶尸符,这过程很复杂,每一处身体的符咒都不同,具体怎么操作,我也不清楚。”
很明显,钱三守的尸体被湘西尸道子处理过。
林煞却更加疑惑了:
“不对啊,如果赶尸真那么复杂的话,那咱们长乐县最近自己走丢的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赶尸术,那是御魂术。”
张之玄给出了他的答案:
“赶尸术制造出来的僵尸,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而御魂术控制的尸体,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基本上没多少战斗力。”
“这也是为什么那偷尸者会选择三更半夜大家都睡了的时候才出来作案的原因所在,如果他在大白天的时候使用御魂术偷尸,阳光之下大家并不那么惧怕尸体,那他绝对不能轻易偷走尸体。”
“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偷尸者偷那么多尸体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做人肉包子?”
张之玄陷入了疑惑。
林煞闻言,不由长吐一口浊气。
看来是他太天真了,前世九叔的僵尸电影看多了,就想当然地以为,赶尸术只需要弄好贴在印堂之上的赶尸符就可以了。
却不曾想,这里面还暗藏各种复杂的门门道道。
印堂上的那一张赶尸符,只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张符纸而已。
得,看来昨天晚上在乱尸坑捡到的那一张赶尸符,估计是没啥屁用了。
只能留着吃灰。
让林煞扔掉赶尸符,那肯定不愿意。
毕竟进城的时候,为了保住那张赶尸符,林煞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献给了那帮守城的貔貅大爷。
花了这么多钱,怎么可能轻易扔掉?
就算没用,也留着做纪念!
好时刻提醒自己,以后别再做同样愚蠢的行为!
“咕噜咕噜……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张之玄转瞬间就咕噜完了一整瓶酒,脸色已经有些微醺,“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你可以滚……啊不对,你可以走了。”
林煞嘴角微微一抽,这老道士,喝完酒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张,如果,我是说如果哈!”
林煞小心谨慎地组织语言,
“如果有一个僵尸,眼看着有可能会成为一条凶猛无比的血尸,我要怎样做才能阻止他变成血尸?”
昨晚林煞清楚地听到,湘西尸道子打算将钱三守炼成血尸,如果钱三守真的被炼成了血尸,那对长乐县的老百姓而言,绝对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所以,林煞想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暗中做那么一点小事情。
当然了,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以及合适的机会,那他肯定不会出手。
他不会为了长乐县那些无辜的百姓,就把自己搭进去,他又不是圣母。
他自己也很无辜好吧。
先自保,再去保他人。
这是他在乱世苟着发育的原则。
“这个简单,血尸最怕黑狗血,一盆黑狗血下去,血尸变血屎!”
张之玄如实回答,随即他却一愣:
“不是,你问这个问题干嘛?”
“你小子该不会想要毁掉罗成俊那具半血尸吧?”
“我警告你小子别乱来!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一只半血尸,而且还是‘鬼炼尸’这一珍贵品种!你小子要是敢乱来,朋友都没得做!”
林煞被张之玄如此误会,当即哭笑不得:
“老张,你想太多了,我就随便问问而已,可从没想过要打你抓的僵尸的主意……只是我想不明白了,刚才你不是说你不会赶尸术吗?你不会赶尸术就没法控制僵尸,你没法控制僵尸那还把罗成俊炼成血尸干嘛?让他来咬你吗?”
“额……”张之玄当即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明显,他说漏嘴了,被细心的林煞抓住了逻辑上的漏洞。
刚才他说他不会赶尸术,应该是对林煞说了谎话。
随即他硬着头皮狡辩:
“哼,我把罗成俊炼成血尸之后,把他当初一条狗那样拴在门口不行吗?”
“我这玄微阁,就缺这么一条凶猛的看门狗!”
“我劝你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小心我放罗成俊出来咬你!”
林煞笑笑,不去计较。
张之玄不愿意教他赶尸术,那就算了,他也不强求。
“行,我没别的问题了,我走了,再见!”
林煞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准备去一趟李寿君的棺材铺。
湘西尸道子说那楠木棺材是将钱三守炼成血尸的关键,林煞或许可以在楠木棺材上做文章。
可就在这时,身后房间突然传来异响。
“戳”的一声,似刀斧斫肉!
那是云道大师刚才进去休息的房间!
林煞和张之玄都不由一怔。
两人相视一眼,脸色骤变。
然后连忙跑去一脚踹开房门。
房门“轰”的一声被踹开,只见房间里的承重柱子上插着一把剑。
鲜血顺着剑刃滴答滴答流下。
云道大师的人挂在横梗着的剑刃上,他的脖子被锋利的剑刃削断了大半,但并未完全削断,脑袋斜侧着拉达下来。
深黑色的血液,顺着破旧的道袍,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云道大师的身体,还保持着往剑刃冲刺的姿势。
很明显,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脑袋削下来。
因为就算是自杀,他也躲不过尸变的结局,唯有枭首,才能断绝他尸变的可能!
可要自行枭首,那又谈何容易?
所以云道大师到最后,都没能如愿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云道大师,你这是何苦呢?”
张之玄眼睛红了起来,同为道士,他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也经常要接触僵尸,等哪天被僵尸咬了,他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林煞见状,不由唏嘘。
与此同时,心生敬佩。
云道大师或许没能完全继承他爹张韬晦的全部高深道法,但是,那“道士之道”,他肯定是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下来。
所谓“道”,原来如此。
道士可死,但不死道。
道不死,永传承。
张之玄拔出插在柱子上的利剑,一剑,把云道大师的脑袋削了下来。
“云道大师,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今后嘉应州降妖除魔驱瘟祛邪之事,就交给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