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舟是王碧蓉娘家的侄儿,自小定是亲过的,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同意他上京赴考。
可当初季淮昌是亲眼见过泰山顶上,陆定羲领着道长们降妖的人,对贺春舟这身子已是心有忌惮。
所以季淮昌并未与他多做寒暄,而是保持警惕地站在王碧蓉身边,时刻准备着保护自家夫人。
而王碧蓉自然也已从夫君口中听过了泰山上发生的事,虽然不可置信,但也仍是心有余悸。
可她又与贺春舟真真切切相处了那段日子,王碧蓉仔细回忆过去,也不曾记得贺春舟有半分要害他们全家的歪心思。
王碧蓉素来一心向善,总觉得,既然春舟未曾动过心思害他们,那即便是妖,也分善恶,不能一概而论。
因而如今再次与贺春舟重逢,王碧蓉百感纠集,逢迎也不是,抗拒也不是,竟被他扑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此时季书冉从轿子里下来,这才缓和了半点尴尬的局面。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季书冉下轿,陈世霄立刻扶他下来。
王碧蓉到底是过来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能看出来些端倪,所以只是多留意了一眼,便不再多问。
“今儿这么天大的事情,你要是有个万一,我还怎么跟你季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见儿子性命无忧,王碧蓉许多顾虑瞬间烟消云散,一把拉住季书冉的手问,“在宫里这些日子,你定是受了许多委屈,娘牵挂你,自然也是寝食难安。
如今见你全须全尾从宫里出来才是放心,可你瞧瞧,你这人都瘦了一圈,让做娘的怎么不心疼!”
说到这里,王碧蓉已是泪水翻涌,喉中哽咽,难受得眼睛红了一圈,就连与季书冉相握的手也微微打颤。
终于与亲人团聚,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可如今当真回到母亲身边,感受到从母亲身上传递的温暖与关怀,季书冉竟一时也有了与她相拥而泣的冲动。
季书冉忍了又忍,才掏出怀中的锦帕,为母亲拂去泪珠,低声说:“一切都过去了,娘,我们先回家吧。”
“儿子说得对,我们先回家吧。“季淮昌上前搀着王碧蓉的胳膊,也应了一声。
“回家,好,我们回家。”王碧蓉喜泪交织,抓着季书冉的手就要回轿。
在陈世霄被派往边塞之前,经常前往季家走动,实际上,他与季家老两口的关系已经相熟,所以也跟着他们走向马车。
但明显的,其余四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表姨、姨父,我……我还能跟着你们一起回家吗?”赫连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嗓子眼里黏糊糊的,一副泪水潸然的可怜样。
赫连斐聪明,故意绕开了之前泰山上的事,只是摆出低姿态,懵懂可怜地祈求着季家二老的垂帘。
贺春舟这孩子,无论他是不是妖,可他到底救过季书冉的两条命啊。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两条命,泼天的恩情,二老没齿难忘。
王碧蓉不知情自己的儿子季书冉已经被换了个灵魂,也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赫连斐。
她只知道,贺春舟是季书冉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王碧蓉已经起了恻隐之心。
“春舟……”王碧蓉刚张口,却被季书冉拦了话。
“贺春舟,你上来吧。”站在马车的台阶上,季书冉忽然扭头看向贺春舟,说,“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暗淡的月色下,季书冉的脸被一旁的灯火熏红,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映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漂亮,水波流转,引诱着人心。
那么通透的一双眼,赫连斐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般,他怔了怔,然后猛地紧跟其后扑了上去!
“太好了,表哥!无论想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的!”赫连斐才碰到季书冉的衣角,就被陈世霄用手臂隔开了两人。
“差不多得了。”陈世霄不冷不热地说,眉头蹙起,有些不悦。
季书冉也随着这句话轻笑一声,然后神色凌厉地看向赫连斐,似乎是在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分寸,然后和陈世霄一起走进马车里。
今天的事历历在目,季书冉自然还没有消气,但也的确有问题要问赫连斐,所以不再多说,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入了轿。
赫连斐也一起掀开帘子坐进去,愉悦的情绪却没有被打击到。
赫连斐眸中冷光微烁,显然已经打好了主意。
爱情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算了吧,比起那个,还是和表哥多待一点时间比较现实。
几人上车后,还余下的两人也渐渐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站在了灯光下面。
仅是一眼,季淮昌怀中的护手便落在了地上,他双目微睁,怔怔地看着陆定羲,“太、太、太子殿下!”
说罢,他掀袍就要跪,被陆定羲特许了一声“免礼”。
前朝太子死而复生,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说他还穿着一身云昭王室的冕服,陪伴着自己儿子的马车出宫。
季淮昌犹疑的神色举目不定,陆定羲这位太子之心狠手辣,他作为老臣,最是清楚。
如今死而复生,还在自己儿子身边,季淮昌不得不防,又不明白陆定羲到底意欲何为,只能暗自小心。
车里的季书冉却没想到父亲心中这些九曲回肠,他忽然又探出脑袋,传声出来:“珈南,你也来。”
珈南神色稍喜,步履却优哉游哉的,似乎早有预料,碧绿的猫瞳之中盛满了狡黠与餍足,像极了偷着腥的猫儿。
“太子殿下,下次再见。”珈南眯眼笑了笑,转身抓住车辕,一跃而上,钻入马车里。
但季书冉的上半身还留在车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定羲的脸,似乎想说什么,却仍旧冷着脸。
陆定羲似有所感,率先开口道:“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活得如何,有没有被我那皇叔折磨得不成人样。
如今看你还活蹦乱跳的,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季书冉,我们山水有相逢,下次再见,不会还有别人再影响我们俩算账。”
忽明忽灭的光线里,陆定羲那张阴翳柔美的脸也显得如鬼魅般,令人胆寒。
那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季书冉,似乎要在季书冉的脸上瞧出花来。
季书冉也微微冷笑,“国王陛下说错话了吧,我们早已两不相欠,何来账算?以后山水不相逢,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再也不见。”
季书冉抓着帘子狠狠一甩,彻底进了马车。
陆定羲唇角微扬,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云昭的仆从们早已等候多时,纷纷上来拥护住陆定羲,伴他同行。
国王陛下向来喜怒无常,在云昭国内男女勿近,可如今怎么……对这人却是格外的好,即便这个男人如此对王上出言不逊,王上也没有半分动怒之意。
侍从们默默地想,除却那张副美貌之外,应有别的长处,才能对王上万般重要。
不过也只有陆定羲的贴身随侍才一眼认出,那男子与王上寝宫里那幅画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陆定羲走后,马车上,季书冉挺直脊背坐着,他似乎想强打起精神,眼皮却忍不住粘在一起。
季书冉揉了揉眼睛,说:“我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要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