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江北岸,南丘城。
这里位于北燕版图最西南的角落上,归属于江北路境内,也是江北路仅能看到衡江的地方。
一队景军骑兵出现在郊外,渐渐靠近奔腾不息的衡江。
及至近前,便见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峦叠嶂,隐天蔽日。
景军骑兵只能下马缓行,穿过山间小道,渐闻涛浪之声。
绵延数千里的衡江终于在他们眼前露出一小段的真容。
众人伫立岸边,看着汹涌的江水咆哮东去,拍打而成千堆雪,不由得心旌神摇,一时难以自制。
大景北院都元帅撒改见状感慨道:“难怪齐人将衡江称作天堑,今日亲眼得见,方知这是何等壮阔的景色。”
余者无不应是。
撒改又道:“先前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迟迟不肯南下,如今才明白陛下胸怀天下眼界高远,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朝铁骑根本无法越过这道天堑,更不必说在江南水乡之地纵横驰骋。”
一员景军武将昂扬道:“大元帅,南院兵马除非拿下南齐靖州平阳府,否则也找不到合适的渡江之地。只要我们能够早日收服沙州,灭齐第一大功非大元帅莫属,常山郡王也得在大元帅面前低头!”
众人轰然响应,撒改面露微笑。
他看向西方横跨衡江南北的十万大山,心中亦有些激动。
倘若景军铁骑能够借道沙州,南齐沿江防线便将失去用武之地,到时候他必然可以功封郡王,将庆聿恭压制下去。
满腔雄心壮志随着鼓荡的江水涌上心头,撒改悠然道:“这些话往后不要说了,都是为陛下效力,何必要分彼此。今天带你们来亲眼看一看衡江之壮阔,是希望你们对将来的战事有个清醒的认知,不要再像前几年一样骄狂自大。”
一片领命之声。
撒改带着众人原路返回,距离南丘城还有十余里的时候,数骑从西南方快速驰来。
“大元帅,沙州急报!”
来人还有十余丈时便高声呼喊。
撒改心中一动,随即让左右稍稍退下,看向来人问道:“何事?”
这名亲信一跃下马,来到跟前快速说道:“禀大元帅,乌虎将军让小人前来报信,沙州局势有变。乌虎将军原本打算从金川部头人哈代那里打开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沙州内部有人主动找上我们,愿意作为我们的内应引大军入关,条件是我军不能常驻沙州,而且还要支持他成为沙州之主。”
撒改面上神情寡淡,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这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
不过出于小心谨慎,他还是淡淡地问道:“这件事可不可靠?”
亲信回道:“乌虎将军已经和沙州来人展开接触,一边商议此事的细节,一边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撒改思忖片刻,缓缓道:“你告诉乌虎,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对方,但是必须确保这不是诱饵,然后要敲定飞鸟关能够为我所用。”
“是,大元帅。”
亲信领命而去。
撒改望着这几名骑兵快速离去的身影,唇边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
只要景军铁骑能够进入沙州,到时候怎么可能轮得到那些沙州土人说了算?顶多就是给他们一点骨头吃罢了。
事情的进展如此顺利,仿佛沙州的地盘唾手可得,撒改胸中的豪情壮志再也遮掩不住,发出一阵霸气畅快的笑声。
重新靠过来的将领们不敢多问,却也被撒改的笑声感染,或者只是奉承一番,于是都笑了起来。
笑声随着秋风飘出极远。
……
沙州,铁阳部,高坪寨。
从地理上来看,这座寨子位于整个沙州的腹心之地,因此才被铁阳部选为核心地盘。
只不过这里论物产丰富比不上西北边的金川部,论地势平坦不如东边靠近云岭的雅隆部,徒有中心之称,却被雅隆部压制了数百年。
大寨中央位置,沈家大屋。
一间卧房之内,沈天逸面色发白地躺在床上。
在和陆沉交手之前,他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认为在整个沙州七部之中,除了洛九九和大石部头人那岩的长子那冲之外,余者皆不是自己的对手,而且在生死相搏的时刻,他未必就弱于洛、那二人。
不成想陆沉仅仅是一拳就让他站不起来,相信这件事已经传开,说不定他此刻是很多人口中的笑柄。
然而沈天逸眼中并无太多的愤怒。
房内还有他的父亲沈敏,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淡然道:“郎中说了,你没有受内伤,也不曾伤到筋骨,只要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你安心养伤,不要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为父迟早会帮你报仇。”
沈天逸微微摇头道:“父亲,儿子不会胡思乱想。虽然没想到陆沉的武功这么高,但是儿子的伤势能给父亲换来一个动手的理由,这个买卖不亏。只是儿子觉得父亲要小心一些,陆沉表面上只带着几十名亲兵,可是从他和洛家父女的关系来看,这些人应该还有后手。”
沈敏欣慰地点头道:“为父知道了。”
他缓步走出这间卧房,片刻之后来到正堂,这里有两位中年男人饮茶相候,正是惠宁部头人白昌和者黄部头人韦万江。
“有劳二位久等了。”
沈敏微笑致歉。
白昌连忙道:“沈老哥这是哪里话?天逸这孩子没有大碍吧?”
韦万江亦露出关切的神情。
沈敏走到主位坐下,喟然道:“没有性命之忧罢了,陆沉这次出手虽不致命,但是对犬子的打击很大,而且往后多半无法继续提升武功了。”
“这么严重?”
白昌一愣,随即怒道:“岂有此理!天逸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如今在沙州地界被齐人打伤,难道就这么算了?”
韦万江叹道:“白老哥难道还看不出来?陆沉虽然是齐人,却是雅隆部的贵客,洛家父女就差没有将婚事两个字挂在嘴上。那天连你我都无比愤怒,更何况沈老哥?只不过那里是黑水寨,是洛耀宗的地盘,他摆明了要站在齐人那一边,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白昌心中一动,面上依旧愤怒地说道:“不行,此事必须要陆沉付出代价!”
他们好像都忘了那次交手是沈天逸主动发起挑战,又或者他们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沈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道:“跟齐人算账倒也不急,今天主要是想问问二位,那件事考虑得如何?”
白昌和韦万江对视一眼,然后快速说道:“原本我还有些犹豫,不过现在看洛耀宗的态度,他主动靠向齐国,无非就是想利用这股外力达成目的。我和他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一直以来都看对方不顺眼,要是让他做成那件事,哪里还有我们惠宁部喘息的余地?既然沈老哥有这个大志向,我肯定会支持你!”
沙州七部之中,雅隆部和惠宁部都在东边区域,离云岭比较近,按理来说应该比较亲近。但是如白昌所言,因为一些陈年旧事的影响,两部始终关系不太融洽,族人之间的纷争时常发生。
沈敏又看向另一边。
韦万江登时笑道:“老哥,我们两个从小玩到大,当年在河洛城里揍那些齐国权贵子弟的事情,伱总该记得吧?废话就不啰嗦了,反正无论铁阳部想做什么,我们者黄部都会跟到底,刀山火海也得上!”
“好,很好。”
沈敏悠然一笑,赞道:“两位兄弟的情义,沈某铭记在心。”
白昌便顺势问道:“不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敏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天在祖屋谈判的详情可以宣扬了,重点是要突出齐国的咄咄逼人和险恶用心,以及犬子的悲惨下场,你们肯定清楚具体该怎么做。总而言之,要让我们的人尤其是最忠诚的勇士们,认识到齐国想吞并沙州,洛耀宗和雅隆部已经沦为他们的鹰犬。”
二人连连点头。
沈敏继续说道:“第二步,得有一个合理的名头将大家再次聚在一起。万江,这件事就要委屈你了。当然我不是要你真的给自己下毒,只要将事情闹大一些,能够将洛耀宗他们引来就行。至于选择你们者黄部,是因为现在洛耀宗肯定不会来高坪寨,而且你们所处的位置也比较容易降低他的戒心。”
者黄部位于雅隆部和铁阳部中间的位置。
韦万江心领神会地说道:“老哥放心,我保证将这件事办得妥当。”
白昌也明白过来,随即略显担忧地问道:“沈老哥,除了洛耀宗和雅隆部之外,水西部和大石部也得注意提防,杨金和那岩虽然性情不同,但都是难缠的角色。”
沈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水西部和大石部不成问题。”
他没有详细地解释,显然是为了事前保密,白昌和韦万江也非常识趣地没有追问。
三人又谈了一阵细节,沈敏看向二人,无比郑重地说道:“两位兄弟,事成之后,便是我们三家平分沙州之日。沙州地盘不大,七部实在是太拥挤了,我一直觉得只需要留下三部就足够。等到那个时候,其余四部的土地、粮食、金银和人丁,我们三家平分,共同富贵。”
白昌和韦万江对视一眼,起身说道:“我等愿意推举沈兄为沙州之主!”
沈敏倒没有故作姿态地推辞,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分别握着两人的手臂说道:“多谢两位兄弟的抬举,沈某今日向天地立誓,绝不背弃!”
“向天发誓,绝不背弃!”
白、韦二人毫不犹豫地立下誓言。
三人然后便歃血为盟,待仪式完成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然而这交错相叠的笑声之中,仿佛带着几分复杂的凛冽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