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怎么是个女孩呢?”
“这下盎伽彻底完了……”
“难敌元帅也死了……”
“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从生下来开始,这样的声音就从来没有从阿罗伽身边离开过。
她的父亲曾经被视作俱卢族的救命稻草,这场战争最后的救赎。
可是,还是轻而易举地死掉了。
从出生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阿罗伽都在努力提升自己。
后来,当她的能力和手腕都无限趋近于父亲的时候,盎伽人民也彻底认可了她。
但是,这并不代表世人的偏见就此消失了。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盎伽受尽欺辱。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哪怕坚战王就是她的亲叔叔,盎伽仍然没有得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土地。
但是这些她都不在意。
只要这些追随着自己的善良臣民们能自由快乐,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
然而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无尽的火光。
滋滋作响的血肉。
哀泣着的人们。
这里还是人间吗?
这里是地狱(确信)。
……
我……
果然是个失败的领袖吧?
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
阿罗伽这样想着。
如果重来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不……
如果父亲没有战死的话就好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吧。
她不想复仇,复仇是没有意义的。
她只想时间倒转,一切重来。
可是时间怎么能逆流呢?
不过是空想罢了。
……
雨渐渐停下了,可是乌云仍未散去。
众人站在灰暗的天穹下,等待着阿罗伽醒来。
从昨夜开始,泪水已经流尽了。
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祈祷着公主能够醒来。
他们知道,公主死后,灵魂是一定会升入天堂的。
但是他们自私地希望公主能够留在人世间(地狱)。
因为他们还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臣民的祈祷,在暴雨之后,露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阿罗伽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灰蓝色的眼瞳里什么都没有,宁静,辽远,仿佛广袤的天空。
“这里是……”天堂吗。
可是自己明明应该下地狱的啊。
“阿罗伽!”维杜罗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看着老师担心的眼神,阿罗伽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维杜罗的脸。
他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可是……
疼。
好疼。
全身上下都在抽疼。
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冲进了火场,却没能救出所有的人,反倒自己落下了一身烧伤。
“我一定会……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维杜罗握住了阿罗伽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聪明如维杜罗,已经猜出了放火之人是从何而来。
那是附近的一个小部落,甚至连国家都算不上,他们的人口总数还不如盎伽的流民多,如果盎伽的流民打定主意争抢他们的土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哪怕盎伽并无此意。
“盎伽被人放火烧了?”当部落之主听闻维杜罗的来意,脸上却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先不说是谁做的,当年你们的盟友,马嘶,不也是半夜潜入敌军阵营杀害了敌人吗?”
“这可不是什么卑鄙无耻之人做下的行径,而是正直之人的见义之举啊!”
他哈哈大笑,维杜罗却被气得浑身发抖。
那场战争中,辩解到底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双方无疑都有过错,这场战争带来的罪孽已经浓重到无法单纯用“业障”来形容。
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事实。
可是阿罗伽又做错了什么呢?那场战争结束时,她才刚刚出生。
盎伽的男人在那场战争中几乎伤亡殆尽,只剩下老弱妇孺艰苦地寻找着新的家园。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地,维杜罗恨起了自己。
复仇的念头如火焰般在他心头跳跃。
他突然理解了马嘶——到底为何在深夜潜入敌营,犯下正法所不容的罪孽。
实在是太愤怒了。
对于如此厚颜无耻的——
于是,他下定决心,哪怕是抛却自己的颜面,自己的荣耀,也要向罪人们复仇——
已经等不到他们进入地狱了。
现在、立刻、马上——
于是,带着重伤的阿罗伽和盎伽剩下的老弱妇孺们,维杜罗来到了距离最近的王国,马图拉。
如果可以的话,维杜罗原本不想带着阿罗伽来到这里。
因为她的父亲,迦尔纳,正是在马图拉国王的教唆下——被阿周那无视了战场上的规矩射杀。
“看看这是谁——”伴随着拍手声,高台上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维杜罗耳朵里,“这不是天上地下最有智慧,婆罗多族的智者,维杜罗嘛!”
黑天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是在表演史诗,或是歌剧一般,他站起身来迎向维杜罗:“真是——好久不见了。”
坐在高高在上的台阶上的另一人——阿周那,也淡淡地看了过来。
那眼神,像是对万事都不关注的淡漠,也像是对一切都不理会的麻木。
维杜罗眼神中带了些许怜悯。
曾经高洁傲岸的少年,终究变成了被毫无意义的战争折磨成了麻木的样子。
只有在看到阿罗伽的时候,他的眼神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因为阿罗伽没有被烧伤的那半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
和他的宿敌——因他一时思差想错的卑鄙念头而战死的迦尔纳——
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或者说,如果迦尔纳生为女性,应该就是阿罗伽的的模样。
阿周那那已经麻木的脑子突然意识到了——
在迦尔纳战死之前,他的妻子,莲珈,原本是怀孕了的。
所以……
“她是迦尔纳的女儿?”阿周那麻木不仁的眼睛终于亮起一丝神采。
他的孩子,还有他兄弟的孩子们,全都在那一夜马嘶夜袭营地时死去。
也就是说,阿罗伽,其实是阿周那唯一血脉相连的后辈。
当他看到阿罗伽身上溃烂的烧伤的时候,他久违地感觉到了“愤怒”的情绪。
那是他的侄女……没错,那是……迦尔纳和莲珈的女儿。
阿周那这样想着,扶着座椅的扶手站了起来,从高台之上走下,蹲下身子,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阿罗伽没有烧伤的半张脸。
“阿……”阿罗伽嗫嚅着嘴唇,想要和这位血脉相连的长辈至少打个招呼。
可是她脸上的烧伤还很严重,颊边肌肉牵动伤口,痛得她根本说不清楚话。
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阿罗伽无奈地想。
她其实是知道的,阿周那就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并且是以不正当的手段。
可是她看着阿周那麻木不仁,毫无高光的眼睛,突然就原谅了他。
一位正直的人,一旦犯下错误,就会铭刻在心底,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场战争带来的伤害,不管是对赢家,还是输家,都实在太大了。
阿罗伽如是想。
黑天冷眼看着高台之下叔侄相认的狗血剧目,眼仁中没有半点感动,甚至可以说,有点不爽。
阿周那是自己的妹婿,是英雄……是毫无疑问的大英雄,死后会升入繁星之间的英灵。
他该是完美的。
一切影响他的人或事都不该存在。
更何况……那是莲珈和那个苏多子的孽种。
也是他的污点。
他最疼爱的学生,一手带大的婆罗门,莲珈,居然逆婚嫁给了一个苏多之子。
他绝对无法接受。
如果他还是持斧罗摩的话,也许会伤心地远走,但是黑天不一样,睚眦必报的他绝不会留下任何污点。
说起来,当年持斧罗摩对于莲珈那假惺惺的诅咒,今朝也该实现了。
未结婚的少女最爱的也许是恋人,但是当她生下孩子后,第一最爱的人就只会是孩子了。
这样想着,黑天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对着维杜罗问道:“那么,你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你们想要居住的土地,我毫无疑问会慷慨地割让。”黑天的语气看起来十分和善,却莫名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
“不。”维杜罗握紧了拳头,“我所希望的恩赐……是替死去的所有盎伽族人复仇!”
“嗯哼。”黑天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可是,你旁边那个女孩,她所希望的,真的是复仇吗?”
是复仇吗?
阿罗伽的眼珠动了动。
不……复仇根本就是完全没有意义,毫无作用的举动。
因为复仇什么也改变不了。
将放火的人全杀光就能换死去的族人回来吗?
不可能的。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复仇了。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如果没用的自己能换族人重生就好了。
但是……
办不到的。
黑天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阿罗伽脸上细微的神情,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施舍的英雄……
不愧是迦尔纳的孩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如果阿罗伽能更像慕雪一点的话,说不定黑天还会生出些怜悯之心。
可是阿罗伽和迦尔纳实在太像了,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出母亲的样子。
所以……消失吧。
没有作用的东西统统都该消失。
只要剩下的是完美的,就行了。
想到这里,黑天扬起笑容,痛快地答应了维杜罗的要求。
就算他不答应,爱侄女心切的阿周那也一定会发兵替盎伽复仇,不如自己卖一个面子。
宾客尽欢。
阿罗伽伤重,不便移动,于是维杜罗带着盎伽族人暂且留在了马图拉。
黑天也一副关照晚辈的样子,天天都会去探望阿罗伽。
而阿罗伽面上一如既往地礼貌温和,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厌恶自己。
直到有一天,黑天带着微笑来到了阿罗伽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想重来吗?”黑天看着阿罗伽的眼睛,循循善诱地问。
仿佛勾引人堕落的恶魔。
“一切都能重来……不管是俱卢之战,还是你的父母,或者是你死去的族人,都能重来。”黑天微笑着说。
“代价是什么。”阿罗伽没有被恶魔的话语所蛊惑,而是冷静地问。
“你自己。”黑天轻声说。
“很合适吧?只要你一个……换所有人重来……”黑天俯下身,贴着阿罗伽的耳畔说,“这个样子的你还能做什么呢?不如牺牲自己完成你的心愿……不是么?”
躺在床上的阿罗伽阖了阖眼。
她知道这是和魔鬼的交易……
但是她还是和曾经的阿周那一样,一脚踩了进去。
阿罗伽点了点头。
于是,她踏上了和伊莉雅斯菲尔.冯.爱因兹贝伦同样的道路。
身为小圣杯血亲的她们,本身和小圣杯是一样的。
全部都是……
“容器”。
于是……
马图拉国王那收藏着宇宙间万般珍宝的收藏室里,又多了一件藏品。
金灿灿的圣杯。
………………………………
大家还记得持斧罗摩对慕雪的诅咒吗?
“挚爱之人死去时,你将不在身边”
当然啦,阿罗伽惨死的时候慕雪确实没在她身边,因为那时候“莲珈”早就死了嘛。
所以说慕雪现在最爱的人其实是阿罗伽而非迦尔纳。
不过虽然阿罗伽的结局是个悲剧,但是小公主的愿望还是实现了的,虽然是以她大概率不会接受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