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没有接过德文的话茬,因为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是在半推半就中,被推上了这条路。
她本想逃避这一切,可是失去蓓姬的痛,让她无法再对眼前的一切坐视不理。
德文见苏维垂下了眼眸,身子往前一倾,凑得近了些,低声道,
“你们希望我来当那个指控犯人的嫌疑人,但因为我身份的缘故,这份口供还算不上铁证。如果……这中间有了丁点的漏洞,那么就会被对方抓到可乘之机,借此机会逃脱。”
他顿了顿,敲了敲玻璃,“你知道我交给吉莉安的那张纸片上,写了什么吗?”
苏维默不作声地盯着德文,等待他的下文。
只见他苍白无血色的双唇,上下阖动,吐出的字句,却让她顿时僵在了原地。
————
“什么?!”
“快快快!别磨蹭了,动起来动起来,时间紧迫!”
苏维从会面室出来以后,得到消息的市局众人,在一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眼下这种大案要破的兴奋情绪包裹着,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比起外界火热的忙碌气氛,静悄悄待在利威尔办公室内的苏维,却有些不同。
那时在沿海公路上,所有人都以为意外身亡的泰德,竟然在那起油罐车爆炸的事故当中,被德文救下,侥幸存活。
而失去了踪迹的塞缪尔·里根和近期的走失儿童案——也就是希贝儿·弗格斯的弟弟,这三人竟然被一同关在了一处。
虽说,韩吉先前早已料定了,德文定是会知道一些关键性的信息,但她却也是万万没有料想到,德文那守口如瓶的口中竟然还能有这样多的秘密。
这些信息,就好似一颗深水炸弹,被猛然投进了圣费尔市这表面看似平静的汪洋。
只消一会儿,就会即刻引爆,颠覆这么多年来那些约定俗成的结构与利益。
本想立即采取措施的市局等人,却在行动前受到了调查局的阻止。
调查局的直接负责人——吉克·耶格尔表示,这起案件毕竟牵扯到了市内富豪布兰德·亚塔尔与上层关系人罗德·雷伊斯,不宜如此轻举妄动。
贸然行动,只怕会让对方提前得到了风声,万一跑了,那么这大半年来的辛苦行动,都将会是徒劳。
所以,眼下,整个市局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行动。
从会面时被送回自己单间的德文,看上去面色如常。
他坐在地上,双腿随意地弯曲着,伸向前方,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房间内从上方小窗户洒进的光源,脑海中仍是沉浸在方才与苏维会面时的景象里——
苏维蹙着眉,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道,
“塞缪尔……?你是说,塞缪尔他……还活着?”
德文点了点头,悠悠地抬起了眼皮。
苏维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因为得知了塞缪尔·里根还存活的消息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着琥珀色的瞳孔,而苏维没有。
苏维有些不确信地低声道,
“可,吉莉安说……”
“对,她是让我处理了他。因为塞缪尔·里根,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妄想从吉莉安的身上找到一些破绽,所以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德文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半晌,他才从唇间呼出一口浊气,重新开口道,
“但是我没有听从吉莉安的吩咐,杀了他。而是将他关在了一个地方。”
德文的声音仍是有些嘶哑,但也因为说的话多了,所以听起来也不如开始那般刺耳,
“那个在环海公路上,险些被油罐车撞死了的泰德,也是因为我,他才能从那场火势中成功获救。”
随着德文一字一句地袒露着那些与他有关的线索,苏维的脸上却没有得到关键信息的喜悦,相反她的眉心越皱越紧,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解的情绪。
苏维蠕动着双唇,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
德文闻言,轻描淡写地撇了撇嘴,
“你问的是什么为什么?”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是问我为什么要救泰德,还是问我为什么要留下塞缪尔和那个孩子的命?”
没等苏维作出回答,德文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个男孩儿,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动他,不过是想用他作饵,引诱警方去调查的。毕竟过往数十年来,圣费尔市不少的儿童走失案中,都有一个看似巧合的共同点。那个男孩儿基本全部符合,警察中也本就有对那帮人有所怀疑的人。因此,我们也是希望能够借着这个由头,分散下警方的精力。
德文说着,顿了顿,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自嘲道,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下手远比我想象得要快多了。”
“至于塞缪尔·里根……”
谈及塞缪尔,德文银灰色的眼眸暗了下来,他顺势垂下了眼眸,盯着桌面上那早就被忘却了的纸片,不再言语。
拘留室内,德文望着那耀眼金灿的日光,目光专注到就像方才在会面室盯着纸片一般。
他的双肩松垮地耷拉着,片刻之后,只见他抬起了自己宽大的手掌,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因为,那是幼年时,她所相知相伴的同伴。
因为,那个塞缪尔……是见证了她曾经烂漫天真、懵懂纯良的模样。
哪怕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哪怕在经历了磨难与苦楚之后,她自己早就忘记了最开始的模样。
“但我……总是……想替她留一留。”
留一留,那个在雪地中笑靥如花的天使。
恍惚间,德文好似在那道金灿的日光中,看见了站在冰天雪地中,眸间含笑,望向自己的金发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