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初见谢梓寒的模样。
那道破裂的木门,带来的是新的渴望。
我曾无限接近烈狱,若非你出现我已然坠下。
子渊什么都知道。
他初来夜阁时,谢梓寒也曾对他有所防备。
但这几年过去,他清晰的感受到,谢梓寒所有防备皆是放下,所付出的全部为之真心。
他记忆有所缺失,唯有那场烈火在梦中骤燃,这使得他对所有人起了防备之心,一开始的乖巧懂事也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是何时放下戒备的呢?
他忘了。
或许是在某个冬日夜晚,他在床上瑟瑟发抖,有人在身后将他抱紧。
又或是彻夜习武之际,有人陪他执守天明。
亦或者,每每执行任务回来,会有人问他受伤与否。
回来晚时,会有人在山门等候。
他不归家,灯火不灭。
他能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好。
那是除了母亲外,最无私的好。
这种好让他觉得飘渺,以至于他恢复了大半的记忆,知道了自己具体的身世,也再也提不起当年想要复仇的执着。
在南洲说他长得像自己兄长时都刻意回避。
不愿过多去深究,甚至多次催眠自己遗忘。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渴望如此简单。
只想留在这儿,留在他身旁就好。
曾幻想天高路远,如今只想伴你身边。
……
一路上没有半分停留,却在房门口萌生了退却之意。
他此刻回宫,不外乎就是平息外界谣言,打压外戚夺嫡之心,扛下这顺康基业。
但其代价,便是终身的禁锢和永无止境的争斗,朝堂不比战场,话语便可让人丧命。
看似短暂一别,实则恐怕再无相谈甚欢之时。
他都能想到之事,谢梓寒又怎会不知。
如此,谢梓寒都要执意让自己回宫,那他此刻的挣扎,又是为何呢。
他略带无措看着眼前的屋子。
主上这些时日,一直躲着他,他此刻想必也不在里面,不如听天由命一场,向前走吧。
子渊咬牙推开房门,走向里屋时,竟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刚看见床上侧躺着的人时,子渊竟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可视线却像被凝固在他身上,无法移开。 短短几日不见,他却甚是想念。
子渊忍不住轻唤着:“主上……”
床上的人却未回应半分。
他小心翼翼坐到床边:“您睡着了吗?”
那人安静平躺在侧,身体竟未颤动。
子渊十分眷恋的靠向他身旁,下意识想轻抚他的头发,猛然想起他前几日的颤动,又急忙收回,但那人却依旧毫无所动。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依旧没有半分抗拒,他眼睛闪烁,嘴角止不住上扬欣喜的快抑制不住自己。
直到视线看到桌上那碗未喝完的汤药。
他强装镇定的走过去,轻轻端起来嗅了嗅——安神汤药。
所以,这次没有抗拒,是因为药吗?
他强忍着手上的颤意,将碗放回桌上,胡乱擦干眼角的泪花,便躺到他身旁。
喝点汤药也好,能让你好好睡一觉。
他伸出手,向往常一样将他搂在怀里。
也能让我好好抱抱你了。
子渊双手环于他的腰间,将腿跨在谢梓寒身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轻蹭,熟悉的气味让他放松下来,同时也带来前所未有的心颤
“主上。”他轻唤着:“别躲我。”
好不好……
意料之中,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胸口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不剧烈,却格外沉重。
他死死将谢梓寒禁锢在自己怀中,紧咬牙关,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我听话,不会再让你烦心了,你别不要我。”
行不行……
“嗯?”少年喉咙里发出呜鸣般悲咽:“理理我。”
胸口传来抑制不住的疼痛,他轻蹭着谢梓寒的脸颊:“我不想走,我想留下……”
“我很听话的,我可以很听话的……”
得不到半分回应,他只得将头死死埋入谢梓寒颈肩,近乎贪婪的吸食着他身上气味。
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却只能拼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泪水酒入脖颈,也未能引起他半分颤栗。
少年在无声中崩溃,身旁之人在无言收住眼泪。
……
子渊的意识被牵引到很远,一片虚无的尽头,站着他的谢梓寒。
当他猛然惊醒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他心跳的很快,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
随意将衣服披在肩上,便冲出房间。
暗鹰好似守在门口多时,再见到他时,瞳孔中划过一抹惊讶。
前两日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面色惨白,神色接近病态。
“独狼……你没事儿吧”
子渊并未注意他的神情,直接询问:“主上呢?”
“在鬼手教主房内。”
子渊越过他准备离去,暗鹰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确定要过去吗?”
子渊将他的手掰开,无声的回答了他的话语。
暗鹰咬咬牙,伸手拦住他:“有些东西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何必点破呢。”
子渊直视着他,语气有些胆怯,神情却格外坚定:“有些话再不说,或许就没机会说出口了。”
暗鹰看到他瞳孔中的迷茫,缓缓将手放下:“你去吧。”
子渊来到顾池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刚将手搭在门上。
“你最近跟小白眼狼吵架了?”
是老师的声音
子渊顿时僵硬在了原处,他讪讪的收回手,下意识的凑近去听。
谢梓寒:“没吵。”
“别逗了。”顾池笑道:“谁看不出来你们吵架了,以前天天黏在一起,现在一个躲着一个,说说出什么事儿了?我来调解调解。”
“啧啧”谢梓寒品茶:“真没事。”
顾池:“确定?”
“嗯。”谢梓寒单手撑在桌上,闭着眼睛思考片刻:“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估计就是……腻了。”
腻了……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清晰的传入子渊耳中,他揉揉耳朵,一定是他听错了。
顾池差点没将茶喷出来:“腻了?这是什么,说人话。”
谢梓寒:“以前养他是觉得好玩,养着养着好像也没那么大乐趣了。”
顾池:“……”
“别不信。”谢梓寒轻笑:“那日赵程乾来找我说是有感兴趣的事,便提的是这个,他说若我身边还缺暗卫,他倒是想来。”
“当年不想让他在我身边,就是嫌弃他太弱,也没有独狼的天赋,可如今他已是崛起的一方势力。”
“确实是我看走了一眼,可如今这一方势力愿意趋于我膝下,弥补当年的遗憾,这感觉,我到着实有些期待了。”
顾池:“那子渊呢?”
谢梓寒随口答道:“送他回该回的地方。”
子渊脑袋一片空白。
这些话语格外清晰,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说服自己。
茫然的向后酿跄好几步,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的他眼睛疼,顷刻间,四周好像模糊了起来,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子渊双眸通红,疑惑的拽紧胸口,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好疼,真的疼
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呜咽,扶着一旁的石柱颤颤巍巍的转身离去。
屋内
“他走远了,这么明显让他听到的内容,他居然也是信了。”顾池看着眼前连茶杯都握不住的人,缓缓开口:“谢梓寒,你这样真的不难受吗?”
“我了解他,哪怕他知道这种话是假的,也会难受。”谢梓寒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遮住自己的脸颊:“不过难受也得说啊,他留不下,我护不住。”
说了一了百了,这样最好。
顾池走到他身后,替他传输内力:.“难道日后都不见面了吗,他有多难受你感觉不到吗?”
“如果可以。”谢梓寒深吸一口气:“最好是不见了。”
顾池:“你为什么不问他的意见?”
“他没得选。”谢梓寒笃定:“于皇上,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自古按嫡长立太子,那个位置本该就是他的。”
“于容彦,他利用皇上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但若想要坐的犒,必须顺势而为,下一任皇帝也得与他有羁绊,我不想再跟他过多牵扯。”
“于整个顺康,刚刚太平不过数十年,如果再次改朝换姓,必定元气大伤。”
“那于你呢,六年的感情打水漂?”顾池冷笑:“血契共生,他能感觉到的疼,你也能感觉到,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吧。”
谢梓寒仰起头,双眸无神:“我没得选,现在疼些,以后几十年都会好过些。”
顾池:“真是疯了,管不了你了。”
谢梓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身后的顾池:“容彦以皇上之名说是感谢我们为顺康侦破两大案件,点名指姓要我带着独狼进宫赴宴。”
“这么快?”顾池神色凝重:“他若跟着你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吧。”
谢梓寒点头:“此番回去,他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只有自己,子渊是皇上独子,太子之位定是他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想坐好那个位置,没有那么容易。”
“他回去必定成为众矢之地,没人助他,他会走的很难。”
“但如今朝中局势已定,各路大臣都有想拥护之人,必定无人帮他。”
“除了,国教。”
顾池轻叹气:“国教这些年只敢在背后猖狂,朝堂之上没他们的人,容彦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确实最有可能拉住子渊,这对双方来说是共赢。”
“如今的局面对容彦虽不利,但他也等的起。”谢梓寒:“凭我们和国教的关系,若子渊不和我们彻底决裂,国教会助他吗?”
“朝堂虽无刀剑,却也更加寸步难行,无人助他,便少不了各种暗算。”
顾池沉默片刻:“既然后日就要走,明日要不你就陪陪他?那孩子说到底也才十八岁,这些年又被你养的娇气,如今怎受得了这种打击?”
“不了。”谢梓寒轻声道:“迟早都要适应,倒不如早一些。”
“我前几日还在逗他,谁能想到就这几日变化这么多,我以为至少还会在我身边待几年的……”
“如今走到这一步,若再再好好陪他一天,我怕自己都舍不得放人了。”
顾池思虑片刻:“把南洲带去吧。”
谢梓寒点头:“终于舍得把你那宝贝徒弟送给我了。”
”去去,谁送给你了”顾池无奈道:“再怎么样,他是独狼血缘上的堂弟,要是到时候你狠不下心,至少有个人在你面前晃悠,让你分分神。”
谢梓寒沉默半晌:“也行”
顾池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替他传输着内力。
确实,对谢梓寒而言这条路往何处走,都是死局。
以前南洲向他打听过子渊的身世,也向他提起,觉得子渊长得很像自己堂兄。
顾池当时还觉得这是他的错觉,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
他不知是该庆幸自己的徒弟终于找到了兄弟,还是该感叹这命运,伤人都不着痕迹。
——
谢梓寒整理好情绪回到屋内,却意外发现灯光亮起,他本该转身离去。
但此刻脚步却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
他推开门,子渊如往常一样坐在桌边,见他来了便赶忙起身。
“主上,我刚找到一些新鲜的食材,给您做了些菜,您尝尝吗?”
少年眼中的赤诚让他恍惚,竟不自觉的应了下来:“好。”
少年格外欣喜。
如往常一样,替他夹菜,与他认真汇报着近期门派的状况。
好像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
谢梓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对他的话语也只是草草敷衍,但好似并未影响到他的热情。
“还有暗鹰最近查到……”
“行了。”谢梓寒打断他:“后日,你同去一趟皇宫。”
子渊动作一僵,夹起的牛肉从筷上面掉落,他赶忙将桌面收拾干净,刚才还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移开,他小声询问着:“一定要去吗?”
谢梓寒偏过头,稳住自己的声线:“据说是皇上宴请,这是福气,要去。”
子渊开口道:“我不想去。”
“我吃好了。”谢梓寒将筷子放在桌上,站起身:“皇家的命令没办法拒绝,你收拾一下。”
看着他又准备离去,子渊赶忙叫住他:“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吗?
“嗯。”谢梓寒:“最近有点忙,我……”
“主上。”子渊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是快压抑不住的颤抖:“我最近……不太安心,老是梦到您不要我了。”
“这次还是我想多了吧,对吗……”
子渊抿抿唇,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主上不是说,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不确定的都问您吗……”
“所以,您不会不要我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