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朦胧,唯有一轮明月,悬挂高空。
谢梓寒一袭黑衣,迅速越上屋顶,他脚步轻盈,发出细微的声音都消散在夜色的寒风之中。
快速潜入,在府中寻觅方向。
巡逻的人路过。
谢梓寒越上房梁,没发出半分声响。
“老管家给侯爷找的那新暗卫,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除了比咱们年轻,我也看不出比咱们强在哪儿啊?”
“而且你们见过他主动跟别人交流吗?一天到晚还木着张脸,你们说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哑巴?你是在说笑,你们是没瞧见他命令我哥俩的时候,说的别提多利索了,刚来不久架子还挺大。”
“算了算了,一会儿被他听着去,指不定怎么搞我们呢……”
谢梓寒嗤笑,镇北侯也还算警觉,知道那不是意外,懂得惜命了。
几人离去后,谢梓寒从房梁上跃下
这侯府还挺大。
他快速越过主院
右边第一间
等等,那是……
侯府正中间,四周站满了人围满了房间四周,他们手持火把,目光在黑夜中搜索。
为首的男人面容俊冷,手持利刃在四周徘徊。
有钱真好,请这么多暗卫。
谢梓寒贴在石柱后面,略微有些感慨
下一瞬一块石子向他头顶的房梁上飞去。
他屏住呼吸。
飞来的石子重重砸向一只的飞鸟,鸟儿当场跌落在地,抽搐两下,便口吐鲜血身亡。
“侯爷吩咐了,一只鸟都不能飞进去,都看到了吗?”
“是!”
谢梓寒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
果真有点本事。
算了,先找东西。
越过主院,只剩零零散散的守卫,谢梓寒轻松躲过他们,来到李谦的房间。
房门被锁,他只能从窗户进入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仔细打量着李谦的房间。
上好的陶器瓷釉,名将锻造的惊弓长矛
他随手从一旁的竹筐里抽出一卷画,上面沾染了些许灰尘,他打开一看。
全是清一色的美人画卷。
旁边还有些许字迹。
声音难听,性子太烈,太过软弱。
纨绔子弟果真名不虚传。
谢梓寒来到书案前,按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幅还未画完的图。
画中是一名女子在河边洗衣,她穿着朴素,头上随意裹着纱巾,正低垂着眼眸,认真专注手上的衣物,丝丝秀发散落在她脸颊旁,衬得她格外清瘦。
与其他画卷的女子不同,这名女子不施粉黛却也美的干净,一尘不染。
即使不苟言笑,也让人感叹岁月正好。
刘琪
谢梓寒脑海中猛然闪过这个名字。
画中,在那名女子的不远处,一位男子正默默地注视着她,虽还没画出容貌
谢梓寒猜想,那人便是李谦吧。
他蹲下身,摸索着四周的抽屉,抽屉内胡乱摆放着各种玉器和珠宝。
都不是他要的东西。
谢梓寒蹲下身,放轻脚步,往房间最里面摸索而去。
这个抽屉被锁上了。
谢梓寒掏出匕首,抬眸透过窗户看了眼门外,确认没有任何身影后,这才转而翘起锁头。
屋外
暗卫在府中寻觅,路过李谦房间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问身旁的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没有啊大人,您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暗卫站在门前:“这是谁的房间,为什么上了锁?”
“是小侯爷的房间,是侯爷让上的锁。”
“把门打开。”
“啊这……”
“打开”
“是,属下马上去取钥匙。”
暗卫在屋外徘徊,瞥见窗户竟打开了一条缝隙,他眸色一暗,立马跳进屋内。
取出剑刃,握在手中,警惕的看向四周。
书案方传来细碎的声音,他屏住呼吸,缓步走进,猛的拉开屏风。
只有一幅放在桌上的美人图被透进窗户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他捡起图画,打量这画中的人,随即皱起眉头,又将画放回桌上。
环顾房间一圈,空无一人。
屋顶上,谢梓寒将最后一块瓦片归于原位。
余光却撇见暗卫的后颈,衣领遮盖了大半,他皱起眉头,那个图案他在哪里见过。
“大人,大人钥匙取来了,哎,人呢。”
影杀翻出房间:“不用了,放回去。”
“……”
谢梓寒轻笑,待二人离去后,他将画卷捆好,束缚在背上,抱紧小木盒子,飞身离开侯府。
——
春风吹入河畔,我想与你诉说喜欢。
昨日秋风赶送凉,我想和你追秋忙。
初见乃是惊鸿一瞥,余生愿与相伴盛欢。
足足十二卷,卷卷都是她,每幅画旁边都是一句这样的情诗。
洛南洲:“原来这李谦不仅是个大情种,还是个大才子。”
墨轩摇头:“我倒觉得这不像他写的。”
顾池表示赞同:“从小不学无术,怎会突然开窍?”
洛南洲:“不管是不是他写的,反正这李谦失踪一事,跟刘琪是脱不了关系。”
“那木盒里都装了什么?”
顾池轻敲两下木盒,确定里面没有机关才打开。
里面整齐的叠放着几张字条。
依字迹来看,应当是李谦和另一位女子。
——近来是否安好?
——一切都好,但很想你。
——侯爷是否怪你?
——一切有我,你勿担心,待风头过去我便来寻你。
——昨日初雪,今日听闻秋台山上风景正盛,想去观赏,却独身一人,不免落寞,也无心欣赏,如今有你一言,我便等你寻来再一起同去。
墨轩:“秋台山……”
顾池起身:“墨统领赶快回锦衣卫找人,这李谦此刻多半就在秋台山。。”
“好。”
秋台山是位于郊外的一个小山坡,每到大雪纷飞的时节,屹立在山顶,眺望翊城,能看到这皇都别样的景色。
这两日暖阳,积雪稍作融化,秋台山上人迹罕至。
墨轩带领一大堆人马,刚到山顶。
就看到不远处,一名衣衫破烂的女子踉踉跄跄向他们跑来。
“大人救命,救救我!”
墨轩飞身向前,将她拉起,四目相对,墨轩一眼便认出,这正是画中女子——刘琪。
墨轩将披风脱下,披在她身上。
“姑娘何事如此慌慌张张,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刘琪整个人扑在墨轩怀里,手指颤抖着指着一个方向,失声大哭起来:“是李谦,是李谦……”
墨轩对身后的人使个眼色,一行人向那个方向指去,果然在不远处的茅草房内,见到已经昏迷的李谦。
——
审问了刘琪整整一夜,墨轩疲惫不堪的离开牢房。
顾池给他递了杯热茶:“都招了吧。”
墨轩苦笑:“招了又没全招。”
“刘琪说,李谦想娶她但又觉得身份不合,便想让刘志去考科举,刘大富十分赞同,出了不少银子,李谦利用镇北侯的关系探听到了科举考题,便透露给刘志,还给他找来了答案。”
“如今事情败露,她本想认罪伏法,可不曾想李谦将她囚禁了起来,还想对她欲行不轨之事,她瞅准时机,砸晕李谦便逃出来了。”
“她什么都认,只求一个解脱。”
洛南洲:“跟刘大富说的恰恰相反。”
“她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墨轩叹气:“我让人验过刘琪的身,她身上伤痕很多,也确实有被强迫过的痕迹。”
“父女俩的说辞倒是天差地别,一个向着儿子,把女儿卖了干净,一个全推到李谦身上,却还不忘记拉自己父亲的弟弟下水。”顾池停顿片刻:“李谦呢?”
墨轩:“刚醒,什么都不肯说。”
顾池思考片刻:“能否让我见见刘琪?”
墨轩沉思片刻:“可以。”
牢房内
刘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牢门打开,顾池坐到她对面,手中拿着几张字条和一卷书画。
刘琪抬起头
顾池让身旁的人离去,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惜拖上全家,也要让李谦付出代价,值得吗?”
刘琪瞳孔中闪过慌乱,她急忙低下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池淡笑:“李弈,你认识吧?”
刘琪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起来:“我不认识,你滚出去!”
“姑娘,你若真不认识,怎会那么激动呢,我去过燕城也知道,你原来要与他成亲了。”顾池放柔了语气:“如果我猜的没错,李家忽然破产,李弈腿断,甚至最后自杀,都跟李谦脱不了关系。”
“他不是自杀!”刘琪双手被戴上镣铐,限制了她的行动,她踉跄站起身,缓步向顾池走去,一字一句的强调:“他不是自杀!不是。”
顾池与她对视:“官府的案倦都证明了他是自杀,你为何那么确定他不是?”
“他不是自杀!”刘琪双腿瘫软在地,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他扛下了那么多,还笑着说要娶我,他不可能自杀!”
顾池淡淡开口:“你其实都知道,这是李谦干的,对吧?”
刘琪没有说话,只是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
顾池:“李谦杀了李弈,所以你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让他去偷科举考题,顺便把你那不重视你的父亲和那整天欺压你的弟弟绑在一起。”
刘琪:“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身上的伤痕,再好的膏药都消除不了,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家人干的吧。”顾池又将纸条递给她:“也是你将李谦引去秋台山的吧,我对比过你曾经的书信这字迹是你的,不是他囚禁你,而是你把他引去的。”
刘琪双手捏的死死的,指甲掐进肉里,她也浑然不觉疼痛。
“刘大富偏心儿子这事,在你们那里不是秘密,李弈走后,你便设计了这些事,成功将刘大富和刘志送进了牢里,至于李谦……”顾池缓缓道来: “你知道他但凡留在侯府一天,官府就不能动他,所以你把他引出来,演了这出戏。”
“不可能,不可能。”刘琪慌乱的打开纸条,她双手抖得厉害,好几次纸条都掉在了地上。
手上还在滴血的伤口,染开了上面的墨迹:“我明明让他看了之后就烧掉,他明明很听我的话,怎么会留下!他怎么会留下!”
“或许。”顾池:“是因为他舍不得。”
刘琪错愕的抬起头:“什么……”
顾池:“李谦房间里的美人图已经积上灰尘,看样子是见过你之后,他再没碰过那些画,你递给他的纸条,他完完整整的叠放在盒子里,你的每一幅画,他都在旁边认真的标注。”
“他是畜生没错,但或许也是真的爱慕你。”
“爱慕我?”刘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爱慕我?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爱慕我,他凭什么说爱,他有什么资格说爱?!”
刘琪眼中布满血,泪水挂在眼角,提起李谦时眼中却是压不住的恨:“他杀了我的爱人,毁了他一家,让他死不瞑目!爱慕我,他凭什么爱慕我?他为什么要爱慕我?!”
说到最后,刘琪的脸色越发挣拧:“我不要他的爱,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后都下地狱不得超生!”
“科级考作弊是重罪。”顾池:“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协助了作弊,都免不了一死,所以你的愿望成真了。”
“真的吗?”刘琪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你没骗我?”
顾池再三保证:“没骗你。”
“谢谢大人。”刘琪兴奋的双手发抖,一时不知所措的环顾四周,最后倒地大笑:“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顾池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计划很成功,可也搭上了自己的命,值吗?”
刘琪笑了,笑得很轻松:“为什么不值得?我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值。”
顾池没有说话
刘琪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孤寂
“因为我是个女孩,我母亲便被刘大富冷落,最后郁郁而死。”
“我所谓的父亲,每次出门经商,都将我带在身边,外人都只认为他虽偏心,可依旧会让我接触家族生意,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其实呢,他把我带去就是为了让我陪那些贵公子们喝酒,讨他们开心。”
“他新娶进门的媳妇,天天对我冷眼相向。拿水泼我,拿板子打我,他都视而不见,只要求别伤了我的手,别伤了外人看得见的地方。”
“我的弟弟,我名义上的弟弟,在外人面前胆怯,背地里折磨我,将虫放进我的杯子,将蛇塞进我的被褥他都不管不问。”
“好不容易……”刘琪提到那人时,眼中依然有向往:“有人爱我了,为了我,他付出了一切,我明明马上就可以嫁给他了,我明明马上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了。”
泪水浸出眼眶与血液混在一起。
“被关在四周都被封死的屋子里等着嫁给一个陌生人是一个什么感觉……看着自己爱人没有气息躺在面前又是什么感觉……”
刘琪声音尖锐: “这一切都是李谦造成的!为什么李谦要出现……为什么!”
顾池从怀里取出糖塞到她的手心,待她冷静下来后将手中的画卷递给她
“这是在李谦房里发现的。”
刘琪愣了好一会儿,将糖放在一旁。
才颤颤巍巍打开画,顷刻间,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她双手颤抖地把画拥入怀中。
“我们在李谦房中,还发现了一幅未画完的图。”顾池:“不过我想,他那样的人,应该画不出这种东西。”
刘琪放声大哭起来:“这是,这是弈哥哥的,这是弈哥哥的,这是他的画,这是他画给我的。”
“每一句诗前半段皆是由我所写,他说他不懂,却依旧觉得很美。”
“他特意学了书画,答应我每月一幅,待画完十二幅就可以娶我了,明明只差最后几笔,明明只差几笔了……”
顾池起身:“他很爱你,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不会希望你活成这个样子。”
凄凉的哭声传遍整个牢狱,躲在暗处的墨轩看着身旁双目通红的李谦,冷声道
“还需要我把她写的状书给你看吗?”
李谦松开拳头,忽然笑了
“不用,我认。”
——
洛府
洛南洲坐在顾池旁边:“你怎么确定李谦在看到刘琪那个模样后,就一定会认罪。”
顾池:“自己父亲重伤,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人连床都下不了,性命垂危被关在王府,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因为刘琪一句想看雪,便抛弃一切,逃了出去。”
“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情根深种了。”
顾池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洛南洲
洛南洲:“什么东西?”
“在李谦房间找到的,是他对刘琪的忏悔。”
顾池缓缓道来:“他第一眼看到刘琪时就想得到她,这些年爬上他床的女人不少,李谦以为刘琪也是这样,便故意在她面前喝醉,等着刘琪自己上钩。”
“没想到刘琪不但没有任何越矩行为,反而给他熬了姜汤,还劝他少喝酒说是伤身体。
就那一刻,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从我母亲走后,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好酒,多喝之后会唇齿留香,他们都迎合着我的爱好,却从未有谁提醒,这也会伤害身体,更没人毫无目的为我熬一碗姜汤,直到你出现。]
顾池轻蔑一笑:“李谦确实是人渣,他以为只要李弈死了,刘琪就只能选择他了,所以派人毁了李弈,甚至杀了他。”
“愿意用这条命去赌刘琪的一点喜欢,可他依旧配不上爱这个字。”
洛南洲皱眉:“什么……”
顾池将画卷递给他:“这才是爱。”
洛南洲打开画卷。
画中的少女被关在房子里,屋外一位少年爬上房梁,与少女对视。
这幅画卷旁边,赫然写着一句话。
琪勿忘弈,等我娶你。
爱是什么?
爱是
李弈在死前,都只想着娶刘琪。
是刘琪与死神交换,只求于他九泉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