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但她还是有些怜惜鹤语,“京城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若是她远嫁去了北地,这辈子都不回京城的话,崔莞庄想,她可能没有鹤语这么干脆地接受。
鹤语“嗯”了声,脸上也露出些怀念和遗憾的神色,“这里是有很多我小时候的回忆,但父皇离开了,只剩下母后,但我是出嫁的公主,不可能随时能回宫。所以,还是不回来了吧。”
更深一层次的原因,鹤语不说,她知道崔莞庄也明白。
两人很快就站在了半山腰上,从这里看下去,大邺的皇陵庄严而宏伟,却也寂静而寂寥。
鹤语忍不住开口感慨:“也不知道父皇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冷清。”
崔莞庄听到她这话,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之前家宴时,母后似乎跟皇上提过她想要搬来这边,陪着先帝。”
鹤语意外头。
“不过皇上没有同意,说皇陵地理位置太偏僻,母后若是来了这边,怕周围的人伺候不周。”崔莞庄说。
这话却让鹤语琢磨了起来,她知道母后不想留在宫中的原因。
裴铮想要自己留在宫中,可是母后不愿意。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化解的矛盾,现在裴铮才坐在那个位置上不久,也可能是打心眼里还敬重着她母后,但谁也说不准日后时间长了,裴铮还愿不愿意敬重自己的这位嫡母。
林家的辉煌已经成为了过去,她母后在朝堂上已经没了什么助力。没有权势没有娘家支撑的太后,只凭着昔日里的余威,不足以震慑宫中的魑魅魍魉。与其这样,不如早些出宫,寻个清净一点的地方,也好过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
从山间回去的路上,鹤语的脑子里已经在考虑着怎么能将自己母后带走。
先前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林太后并不同意,还说什么在宫中至少有荣华富贵,她是后宫中最最贵的人,后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磋磨。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些都只是她母后为了安慰自己说出来的话。事实上,谁喜欢做一辈子的笼中鸟呢?谁想要亲人分隔两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相见?
等到回到院中时,鹤语发现谢夔这时候居然还在跟裴铮下棋。
鹤语问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她母后一个人又去看父皇了
她没有带人,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陵寝深处。
在石室外面,鹤语就看见了林太后的背影。
她刚想走过去,却冷不丁听见了她母后正在跟墓室里已经安眠的父皇说话。
“……小五那孩子昨日就来看你了,你这个老头子可有听见?看着驸马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我便也放心了。这一次小五回来后,估计日后也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你不要怪她,是我不让她回京。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哪里还有整日还回娘家的?她想要让我跟着她一块儿去灵州,你看看,你女儿可是时刻惦记着我呢。但是我想着吧,还是不要过去给她添麻烦了。不过我也不想跟你那好儿子一起生活在宫中, 我留在京城,还能及时得到些消息,让小五在灵州好好的,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
你啊,肯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我们就小五这么一个孩子,虽然现在她跟驸马感情看起来很好,但当初毕竟是我逼着她离开京城,将她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是我自己做的孽,今后跟她相隔两地,也是我的因果……”
鹤语在暗处听见林太后最后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眼睛有些发红,“母后……”鹤语开口喊到不远处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林太后在听见这声音的那瞬间,后背不由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随后她回头,看见鹤语时,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鹤语没有回答,只是跑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母后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走?”鹤语眼前一片湿润,她不等林太后回答,就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谎言,“您分明是想跟我一起离开的,您留在这里,就是不想麻烦我和谢夔。”
林太后抿唇,下意识还想要否认,但是鹤语已经不相信她。
“我不管,今日不管如何,我都要让皇兄允你离开。”鹤语语气一变,从林太后怀中抬起了头开口说,脸上满是坚定。
她才不管什么礼法,这礼法难道就是囚禁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还要囚禁她的后半生吗?
这样的礼法,那就是本来就是错误的。
她为何要遵循这样错误的礼法?
林太后张了张嘴,她还想劝说一二,可是在看见自己女儿那张坚毅的脸时,忽然意识到可能无论自己怎么劝说,都是徒劳。
“何必呢?”她轻声说,这不像是在问鹤语,倒是像是自言自语。
鹤语折返到了前院,谢夔和裴铮那一局棋还没有结束,她走了过去。
从前小时候,她在宫中也经常跟裴铮在一起下棋。那时候还是三个人,除了他们,还有陆云青。
鹤语除了女红不太好,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她跟裴铮和陆云青两人对弈,也鲜少有战败的时候。
现在鹤语站在谢夔身边,看着跟前的棋盘。
谢夔执的是黑子,如今黑子和白子对峙,棋面上的肃杀扑面而来。鹤语挑眉,心中轻笑一声,这倒是谢夔的风格。哪怕现在面对的人已经是成了大邺皇帝的裴铮,他也不肯放水。这棋局,很有谢夔的风格。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白子黑子都不肯退一步,死死咬着对方不肯松开,两边的厮杀都很激烈,有一种完全不顾后果的莽撞。
在最开始鹤语靠近时,裴铮就已经分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跟小五下一盘棋了。”裴铮状似感慨道,“想当年,小五还没有出嫁时,时常与我还有长垣在一起下棋,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恍若隔世。”
裴铮自然也不喜欢陆云青,更何况当初陆云青差一点就娶到了鹤语,但现在,他心里不怎舒坦,也不会让谢夔舒服。刻意当着谢夔的面叫了陆云青的字,以示三人从前的亲密。
谢夔闻言,只是抬头朝着鹤语看了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鹤语:“……”
旁人不知道谢夔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云青这三个字,已经不可能再让谢夔吃醋。但是,这三个字在谢夔这里,还是很不讨喜。他不喜欢的人,到时候只会在鹤语身上讨回来。“到时候”自然只有一种时候,在床榻之间的时候。
“皇兄和陆大人整日里都很忙碌,也不再是太学里的学子,自然没什么时间对弈。今日我观皇兄和驸马这一局,已经快成一局死棋,不如,我代驸马来跟皇兄下一局?”鹤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