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语只觉得痛得眼前发黑,在看见谢夔递过来的那只手时,她也没有客气,直接张嘴,一口咬住了谢夔的手。
很快,后院里的稳婆还有宫中特意派过来的嬷嬷等人都到了产房,宫中的嬷嬷在看见谢夔还站在鹤语身边时,不由过去催促谢夔先离开。古往今来,女子生产的,哪里还有男子在产房待着的道理?
谢夔还想要坚持不离开,现在鹤语的这副模样,他就算是要离开,也不可能放心。
而这时候,鹤语终于从宫缩的痛中回过了一点神来,她口腔里已经有了些血腥味,这都是她刚在剧痛之下,下口没个轻重,直接咬住了谢夔的手。
“谢夔,你先出去。”鹤语声音很轻,她知道女子生产的样子肯定不会太好看,她也不想让谢夔看见自己这样的一面。
旁人说的话,谢夔压根就不会在意,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产房就是污秽之地,自己不能进。但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鹤语,即便现在鹤语这道声音很小很小,但谢夔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真要我出去?”谢夔蹲下来,看着鹤语问。
鹤语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放在床沿边上的那只手,做了个推他离开的动作。
谢夔见状,拧紧了眉心。他是不想就这么将鹤语留在这里的,可是鹤语坚持,在这关头,他当然不会跟鹤语发起什么争执。只是心头还是很不放心,在走到房门口之前,谢夔回头看了两次。
在一旁的稳婆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孩子,还是头一回见到男主人这么不舍得离开自己妻子身边的,不由笑着打趣:“谢大人放心好了,这里有我们,保管不会让公主殿下出什么岔子。您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呀,还不是平白让公主殿下分心?”
谢夔听了这话后,没有恼怒,倒是认认真真地朝着产房里的人拱了拱手。
他妻子的安危,都系在眼前这些人身上了。
天还没有亮,但是谢夔也不可能再回去睡觉,他就站在产房外面,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些细微的声音。
“……殿下,您喝口参汤,留着点力气,等会儿还有的地方需要用力呢。”
“若是还痛,就咬着这巾子吧。”
“宫口还没完全打开,殿下再忍忍……”
伴随着这些声音的,谢夔还能听见独属于鹤语的闷哼声。
虽然鹤语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被谢夔听了个清清楚楚。
站在院子里的男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谢夔很难得像是现在这般觉得懊恼,对于自己不能替鹤语分担一点痛苦这件事感到懊恼。
在产房中的鹤语并不知道站在外面院子里的谢夔现在是有多担心,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晕沉沉的。
她也在听着稳婆和宫中嬷嬷的话,这时候忍住没有叫出来,但是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还是令她忍不住,忍不住想哭又想叫出来。
在这瞬间,鹤语忽然想到了一个月前谢夔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谢夔说,他们这辈子就只要这么一个女儿就够了,生育的痛苦他不想让她承受两次。那时候鹤语还没怎么把谢夔的话当回事儿,但现在看来,她觉得就算是谢夔不说,她也再也不要怀孕,再经历一次生孩子的痛苦。
等到晨光熹微时,稳婆伸手放进了被子里,确定鹤语宫口已经开到位,这才开口:“殿下用点力,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头了!”
鹤语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在后半夜,她不知道自己被疼醒了几次,又听见了多少次稳婆告诉自己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有怎么用力,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好似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身上的汗水就像是瀑布一样流下。在听见稳婆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时,这一次,终于不再是让她再等等的话,她咬紧了牙关,用力。
“啊——”
鹤语忍不住叫出声,不用力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很痛,现在一用力,刚才的那些痛还算什么?她如今都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
谢夔从深夜站到了黎明,但他面上没有一丝倦色,只剩下紧张。
在听见产房里传来鹤语的惨叫时,谢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就冲到了产房门口。
“大人!”
“驸马!”
可就在谢夔靠近产房时,周围有不少人也冲了过来拦住他。
“驸马请留步。”宫中的嬷嬷看着谢夔的动作,不由开口道。虽然此刻谢夔的脸色看起来阴沉得吓人,但她也不能让谢夔就这么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女子生产,男子怎么能进去呢?
谢夔咬住了牙,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在产房里面的婢女端着盆子走了出来,同时,属于产房里面的血腥气,也一并传进了他的呼吸里。
谢夔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心头的惊慌越发明显,那只原本握成了拳头的手,也忍不住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哪怕是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谢夔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时候像是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这抹血色这么令人恐惧。
谢夔还想趁着这机会朝着产房里多看两眼,但房间里的嬷嬷皱着眉走了出来,挡住了谢夔的视线。
“还请驸马回避。”
又是同样的话。
谢夔:“我进去看一眼。”
他语气坚决,好像谁不同意,他就要硬闯进去一般。
宫中的嬷嬷脸露为难,这产房不应该是男子踏足的地方,但是现在驸马坚持,她们再拦着,好像也拦不住?
谢夔就是看准了这些人不可能真用什么强硬手段拦住自己,趁着嬷嬷没有回答的瞬间,他一闪身,就进了产房。
等到进来后,谢夔才发现在房间里的血腥气,可比在外面闻到的浓郁上百倍。他的视线,几乎没什么停顿地就直接落在了鹤语身上。
谢夔蹲在鹤语跟前,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殿下?”谢夔低声唤着在床上的人,他伸手将鹤语面上因为汗水而变得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后,粗糙的手指尖上都只剩下了轻柔和怜惜。
鹤语恍惚间听见了谢夔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睁开眼在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时,鹤语才知道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谢夔真的来了。
在看见谢夔时,鹤语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真的觉得好痛,谢夔不在的时候她还可以忍住不哭,但一见到谢夔时,她顿时觉得委屈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
“谢夔……”鹤语才刚张口,就尖叫出声,肚子真的太痛了,那哭腔都像是破了音。
谢夔也被鹤语这一声惨叫吓得心头一个激灵,他伸手握住了鹤语的手,任由后者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背,好似半点痛都感受不到,他只来得及看着面前的人,口中低喃道:“我在呢,我在这儿,别怕。”
鹤语是头胎,半点经验都没有,再加上她骨架本来就小,生产的时候就更难了点。
所幸的是在府上的都是有经验的稳婆和大夫,这一胎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落了下来。
鹤语在感到脱力的那瞬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掉落了出去,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了稳婆惊喜的声音——
“恭喜公主殿下,恭喜谢大人,是个男孩儿!”
鹤语已经很疲惫了,外面天光大亮,她几乎是一整晚都没有睡觉,现在只觉得累得慌。
在听到稳婆的声音时,鹤语心里划过一丝不对劲儿,但是她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先松了一口气,转瞬就堕入了黑暗之中。
谢夔也听见了稳婆的声音,但他现在也没多余的精力朝着那孩子身上多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鹤语身上,在看见鹤语闭上眼睛那瞬间,谢夔甚至乱了分寸想要叫大夫过来看一看。
幸好宫中的嬷嬷有经验,看出来自家主子只是力竭而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谢夔再三确定后,这才想站起来看看刚出生的孩子。
只是他刚准备站起来,就发现这时候鹤语还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指头。
即便是在睡梦中,鹤语也没有松开手。
谢夔见状,顿时就不敢动了。
他干脆就保持着蹲在床边的姿势,让稳婆抱着孩子到自己面前来。
周围的婢女倒是早就习以为常,自家驸马对公主一向如此,倒是来府上没多长时间的稳婆看得啧啧称奇。 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谢夔倒是头一个如此看中自己的妻子的人。这若是放在旁人家里,在听见妻子头胎得了男孩儿,那都是先去看孩子。这位谢大人倒是不同寻常,一直都守在自己妻子身旁。
稳婆也是女子,对于谢夔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有好感。
所以,她抱着孩子到谢夔跟前时,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好几句孩子长得可爱云云。
可谢夔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伸手掀开了孩子身上的襁褓,随后那张平日里八风不动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片刻后,谢夔震惊又暗含着那么点嫌弃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是个带把儿的?”
他的亲闺女呢!
再给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