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答殿下,唯愿殿下万安。”
男子又添一句,更有感性者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
场上此起彼伏着抽泣,有欣慰,有感慨。
落安瞧着温润,实则是最最漠然。
照猫画虎地感受着世间的七情六欲,至于心头起不起波澜,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可此刻,他是真真正正地受到了震撼。
傅锦梨就在他怀里,而两人的对面,是乌泱泱跪拜的人群。
虔心尽意。
他们拜傅锦梨,恍惚中,似也在拜他。
那种酝酿在空气中的诚意跟情谊,轻而易举地顺着视线所见,慢慢被汲取入躯体。
震得他心口发麻。
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也席卷而来。
在不知多少年前,有人拜他,他们是忠实又郑重的信徒,目光哀求又虔诚地看他,祈求他庇护久长。
更胜眼前。
落安长睫微颤,竟是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去,连护在傅锦梨身后的手都忍不住一颤。
思绪又被打乱。
傅锦梨十分敏锐,察觉他的异样,小丫头心一慌。
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扭头来望他。
落安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长睫落下一片阴影,盖住了眼底的情绪,澄澈的气质也有了一瞬的波荡浑浊。
“夫子。”傅锦梨心慌。
不晓得说些什么,只顺从心意将滚烫的小脸贴在了男人凉得似珠玉的侧颈。
小猫一样,小心地蹭了蹭。
落安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回神。
一抬眼,正正好陷入傅锦梨关切的目光中。
想到方才的失态,落安怕吓着她,只沉默地将手在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按了按。
无声安慰。
傅锦梨紧紧绷着的脸蛋才松下去,朝着他软软一笑,搂着他的手更紧了。
落安能感受到她的亲近与安慰,嘴角也再次勾起了笑。
在两人对面,该说的已然说得差不多,落安整理好情绪,放高了声音:
“诸位的心意,小殿下已然知晓,只是今日所行有要务在身,不好再耽搁。”
他这么一提醒,众人也反应过来。
随着方才千恩万谢的那男人一句告罪,百姓才接连起身,回了原先的队伍。
只是走了,也不忘记再远远又重复一句“多谢小殿下。”
说了许多句感谢,傅锦梨迟来地有些害羞。
她抿着小嘴笑。
“腾”地一扭头,将自己埋在落安怀里不出来了。
饶是如此,她晃在外头的小腿儿,还是乐呵地晃了晃。
薛福蔚瞧见,捂着嘴偷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大哥害羞了,我大哥害羞!”
大哥攥住落安衣襟的手更紧了,这下子脚也不踢了,闷头闷脑地。
落安含笑的目光略过薛福蔚。
轻飘飘地,却叫小胖子浑身一抖,闭嘴不言了。
落安便收回眼,抱着傅锦梨往后去。
一路上,小丫头都紧紧藏着不出来,直至走到粥棚里头搭的休息处,颈窝处才传来了她慢吞吞的声音。
软糯地,瓮声瓮气地。
“不谢小殿下呀。”
落安走动的动作一停,竟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笑。
心间柔软。
怪不得傅应绝有时叫她呆瓜。
方才还气势浑然,雄赳赳气昂昂地,现在四下无人了,才呆呆地回了方才男人离去时的话。
多谢小殿下。
不谢小殿下。
————
“夫子,小梨子有多多好吃,去拿,梨子力气大,去拿!”
过了那一茬,总要回归正事。
说着是由皇家主持,可她毕竟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事儿,就许了由小孩儿来完成首施。
把凳子架高,她力气大,打碗粥轻而易举。
只是等落安同她交代了流程后,她竟是“安”了一声,而后兴冲冲地就往外头跑。
要回马车去拿她装的糕点。
落安拦住她。
一身牛劲,叫傅应绝吃了不少闷亏的小孩儿,在他手下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一抓一个准。
“夫子?”傅锦梨被他揪住后领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落安错身越过她,将去路拦得死死,朝她摇头。
“那些.....今日尚用不到此处。”
“为什么呀~”
落安指她去看外头,人头攒动,不在少数。
远不是她一食盒的糕糕能分得够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落安道。
傅锦梨带着糕点来分,这举动傻气,换个人落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抬手就将人送回去了。
可这人换成傅锦梨时,他心就偏得没边了。
算不得是傻气了,而改叫赤子之心。
可就算再赤子,为了她好,今日落安也放不得人出去发糕点。
他一句一句,似是真担起了夫子的职责,教导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小殿下。
而小殿下先是茫然,后又恍然大悟。
临了了,还犹豫地问一句,“小梨子,是笨蛋瓜,是不是爹爹说,何不食——”
绞劲脑汁,才捋清楚,接着道,“是何不,食肉糜。”
她拧着小眉毛,一点不客气地朝自己衣裳上高高抬起手,招呼了两巴掌!
落安眉心一跳。
小丫头笨拙地两下之后,还要龇牙骂自己:“小梨子坏坏!”
落安无言以对。
沉默了许久,看着传言中动起手来要收拾她爹的小孩儿气得团团转。
连自己都收拾。
也不是以后,他会否......
打住思绪,落安蹲下身去。
原本差距极大的水平线一下被拉近,傅锦梨那险些气出眼泪花花来的样子,也叫他瞧了清楚。
落安好笑,“又气些什么,寻常事罢了,不是说自己小孩儿,小孩儿哪知道这些。”
“小梨子坏坏!”
“我看倒不是。”落安道,“这处用不到,恰巧夫子那处用得着,小殿下帮了大忙。”
傅锦梨眨眼,眸中情绪也消散些,“夫子要糕糕,帮夫子忙?”
“嗯,今日离宫时,不是夸小殿下做得好吗。”
“可是.....”
落安温声打断他,“夫子说小殿下做得对,那就是做得对。”
不容置疑,难得的强势。
这样没道理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理所当然。
“不信?”落安耐心极了,笑着捏她的小脸,眼中潋滟生光。
“夫子也厉害,我说是对,便无人敢说错。“
换作学院里任何一个人在此处,都会发现他们夫子说这话时,浑身似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里还有与世不争的淡漠,疏狂与傲气倒是可见一斑。
可惜,在这儿的是傅锦梨,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还在落安状似蛊惑的声音中,渐渐迷失自己。
小身板也挺直,自信起来,”夫子说,大大梨子棒棒?“
”嗯,大大跟小小都棒。“
————
最后也没拿自己苦苦装满糕点的食盒。
反而是惦记着落安需要,要亲自送给落安去。
落安只颔首应好,等到了施粥的正点,才将傅锦梨子抱了出去。
小孩儿人小小,站在高台子上,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人递过来的大勺。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稳稳当当地握在双手中,又稳稳当当地打起了粥,盛在一边的瓷碗中。
满满当当,粥中米厚汤白。
“赐福赐彩,五毒具消,万民康健——”随行的礼部官员紧跟着唱告。
仪式很简单,可傅锦梨打着粥,竟觉出跟喂爹爹吃药一样的乐趣来。
锦衣环佩的小丫头咧嘴一笑,意犹未尽地举着大勺想再来一次。
谁知——
手刚举起,身后的落安早已洞悉一切,轻易将她手中的勺取下。
神色不变地将胖娃娃从台子上抱了下来。
傅锦梨小手空住,勺子不见了。
她张张合合抓了几下手心,无辜抬脸,“夫子,我勺勺,小梨子喝粥喝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