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领着众位闺秀登上听书阁。
听书阁建在地势较为低洼之地,坐在二楼,正好可以瞧见百砚堂内大概情形,这也正是悦春阁精妙所在。
女子们虽不入百砚堂,却能瞧见里头文人墨客的风采。
冉锦瑶坐在三公主身旁,早已将百砚堂内首位上那个男人看在心里。
去岁一别,至今已有八个月之久,期间她听闻璟王在战场失踪,生死未卜,也曾绝望过,也曾想过放弃他。
父亲如今长居京城,正是为了她的亲事,即便不能成为璟王妃,冉家也是打算将她嫁入京中高门世族的,而且私底下,冉家也已瞒着皇后娘娘悄悄为她物色了。
只不过,终究不甘心罢了。
如今璟王再度归来,冉家又看到了希望,她也看到了希望。
但是,璟王府里眼下住着一位璟王妃,她也听说了。
是言萝月。
那个被两位皇子争夺、美若天仙的女子。
冉锦瑶曾经自问,她愿意委屈自己做侧室吗?那一刻她没有答案。
但是今日再见到璟王,她有答案了。
三公主此刻双手托腮,似乎有些后悔来此,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没意思,听不见他们说话。”
只能看到他们时而喝彩时而鼓掌,时而有人对着首位慷慨激昂。
江绮雪是知道纳兰皇后意欲促成冉家与璟王殿下亲事的,当即笑道:
“公主觉得没意思,对其他人来说可不一定呢!”
说着拍了拍冉锦瑶,“冉家与皇后娘娘交情深厚,冉小姐又如此温婉贤淑,依我看,冉小姐正是璟王妃人选。”
冉锦瑶连忙推却,“江小姐谬赞了,锦瑶资质平平,不敢肖想璟王妃之位。”
“璟王殿下不是已经有正妃了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江绮雪很不以为然,“璟王府里的那位正妃算什么?尚未明媒正娶便过了府,这与私定终身有什么区别?”
众女一听这话,纷纷点头。
女子无媒无聘,与男子私定终身,一向是为世族大家所不耻的。
“只有璟王殿下说她是璟王妃,可我瞧着,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没说话呢。”
“若上不了皇室玉蝶,算什么璟王妃?”
“可说呢,一介孤女罢了,就算璟王殿下视她为正妃,那也是无名无分的。”
“一个小小医女,也不知怎么迷惑了璟王殿下。”
冉锦瑶听着这些话,心中竟没来由生出一丝快感。
言萝月虽然貌美,可毕竟只是一个医女,何德何能,值得皇后娘娘的两位殿下都为她争夺?
坐在后面几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南青雁,此时忍不住开口:
“言大夫是名医传承,她医术很高明。何况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去岁璟王殿下成亲,迎娶之人正是言大夫呀!所以言大夫这璟王妃的身份,是名正言顺,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是同意的。”
“我不曾听说璟王殿下要娶的人是那个医女啊!”
有闺秀小心看了冉锦瑶一眼,欲言又止。她家听说的消息,璟王迎娶的是江南商户之女,也就是冉锦瑶。
“我也没听说,据说当时娶的是哪家的闺秀,因为西疆要打仗了,这才仓促成亲。”
“我听说是因为与衡王殿下起了冲突,皇上生气,随便为璟王殿下指了一门婚事。”
梁安街当日发生之事——秦慕甫提刀硬闯衡王府争夺言萝月,乔公公下了封口令,京城之中,没有几人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也没人敢说。
所以对于璟王殿下仓促娶亲之事,京城中人大多一知半解,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有一个普遍的共识,就是那璟王妃出身不高。
后来那亲事最终也取消了,所以此事很快没人再提。
南青雁见大家众说纷纭,也不想解释了,与她们说的多了,反而徒增麻烦。
她今日随她三哥前来,是为了见璟王殿下打探消息的。
她姐姐南青瑛虽明面上在大佛寺,但她已经知道,姐姐先是去了邺城,后来又跟着言大夫去了羌国。
如今出使羌国的使团已归,言大夫也已经回来了,却始终没有她姐姐的消息。
他们登门求见过,但被拒绝了,所以今日听说璟王受邀参加诗会,便跟了过来。
“你们瞧,有学士下场了。”一位闺秀呼喊一声。
百砚堂内,方才意气风发坐在下首与两位殿下论辩的学子,如今只剩下两人,其中之一还是南逸风。
“璟王殿下,”座中另一人起身拱手,“学生的问题既不是治国策论,也非行军打仗,学生要问的,是当日殿下在接风宴上说的话。
“殿下说:您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即便有些百姓不是大良的子民。学生不才,认为若我们帮助敌国发展,使敌国百姓富足,国力强盛,最后于我们,又有何益处呢?”
此言一出,百砚堂内顿时轻声细语一片。
秦慕甫当日的言论,早已四处传播,在学子们当中,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是大良未来的栋梁,他们的思想层次,很大程度决定着大良未来的诸多国策。
所以,秦慕甫想走这一遭。
他看向提问的学子,缓声道:
“若是本王没记错,你是户部侍郎郭经丰之子郭裴?”
郭裴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正是学生。”
“令尊任职户部,掌大良数百万亩农田,当知农事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有了粮食,才会有更多的人,也才能有一个强盛的国家。
“土地是上天赐予的,我们敬重上天,便不该亵渎这份恩赐,每一寸土地,都该物尽其用,生产出更多粮食,养活更多的人。
“本王所说这些,并无国界之分,国与国之区分,是人定而非天定,天下万民都是上天的子民,都有权利依靠这些土地活着。
“两百年前,我们与羌人同属大周,两百年后,也许我们的子孙后代与羌人的子孙后代,还会同属某个国家。本王不信万岁,也不信一个国家能永存,千年来,这片大地建立与消失的国家还少吗?
“所有前人皆化为黄土,唯有这土地永存,养活一代又一代的人。”
秦慕甫说到这里,百砚堂内已经鸦雀无声,这些学子们每日读四书五经,学治国策论,从没有人听说过这些。
此番言论大胆新颖,而且大逆不道,自然震慑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