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昌欢还能耐着性子,给李市长解释,说外交部正在和美方交涉,美方已有松动迹象,让李市长耐心等等。后来见河东方面紧着追问,昌欢就有些不耐烦了。
一天,李市长又打来电话催问,不待李市长开口,昌欢就在电话里训斥道,“李市长,我知道河东是贫困地区,需要资金扶持,但扶持的资金,只是向你们输血,治标不治本嘛,关键是,你们自己要学会内部挖潜,开发自身的造血功能,不能一味地伸手向国要钱嘛!”
“甄领导,”李市长插嘴说,“你知不道呢,我们这里,实在是没有条件呢。”
“李市长,”甄女士接着训斥道,“你也是位老同志了,怎么忘记了我们......的光荣传统了呢?当年,铁人王进喜,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老区人民是有‘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优良传统的,你们只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战胜眼前的困难。”
说完,昌欢气哼哼地挂断了电话。
担心河东方面,会继续打来电话,昌欢和曲炎富都把手机换了号。
为了让曲炎富安心和自己一起生活,昌欢借口国务院派她到全国各地考察工作,带上曲炎富,一路南下,登泰山,游苏杭,赏匡庐,览黄山,入住高档酒店,食必玉盘珍馐。
九月中旬,二人一路玩到了武汉,游览了东湖、黄鹤楼,曲炎富冷丁想起,大学时,一个要好的同学,朱喻利,毕业后分到了武汉,前些年,二人还有联系,近年渐渐疏淡了,如今到了武汉,难免记起旧情。曲炎富找出通讯录,查到朱喻利的电话号码,径直打了过去。
到底是老同学,情怀难忘,接了电话,朱喻利马上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
朱喻利是个精明的商人,早年毕业时,分到......汉市政府工作,后来觉着当个公务员,施展不了个人的才华,索性辞职下海,现在开了家公司,承揽工程,已是武汉小有名气的暴发户。
到了酒店,一看曲炎富入住的高档套间,朱喻利当即判断,曲炎富现在发迹了。再看昌欢雍容华贵的装束,那高雅不凡的气质,朱喻利猜测,曲炎富现在,一定是傍上了钻石玉女,不然怎么会这般阔绰?
这种女人,往往是非富即贵,或者既富且贵。朱喻利便显现出商人的本性,动了巴结的心思。
见面唠了一会儿,朱喻利就张罗着要请二人吃饭。因为是同学聚会,曲炎富也不好推辞。昌欢现在四处逍遥,也没什么想法,见曲炎富开心,也愿玉成其事,三个人就到了餐厅。
酒桌上,朱喻利着重把功夫用在探听昌欢的底细上,几句话过后,就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昌欢是曾经沧海的人,哪里还在乎朱喻利?见朱喻利感兴趣,就把自己在河东上演的套路,又在朱喻利面前重演了一遍。
一通高谈阔论,惊得朱喻利矫口结舌。这位钻石玉女,是老同学傍上的,住行又如此阔绰,特别是昌欢当场,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和远在美国的母亲通了话,着实让朱喻利信了个死心蹋地,心里便动起了一个念头。
原来朱喻利,刚刚中标了鄂渝高速公路吴许段的工程,可恨的是,这条高速公路,国家并不投资,而是地方自募资金。眼下朱喻利虽说拿到了工程,可是工程所需的三十亿资金,却迟迟没有着落,工程也就无法按时开工。
按合同要求,乙方在规定的时间内无法开工,甲方有权将工程收回,重新招标。而当初为了拿下这个工程,朱喻利是下了血本的,光公关费,差不多就花去了一个亿,眼下正为工程款愁得睡不着觉。
不曾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今天老同学就把财神送到他跟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当昌欢把该说的话说完,朱喻利忸怩了一会儿,表露出自己的心迹。
“这个恐怕不行。”昌欢听后,晃着头说道,“家慈的这笔钱,是有投资定向的,主要是用于帮助贫困老区发展经济。再说了,我已经和河东市达成意向,有的项目已经开工了。”
“您可以这样嘛,甄领导,”朱喻利巴结道,“您刚才说,河东市将军山这个项目,只用了不到二十亿,还不足四亿美元,其它的项目,眼下还没有着落。
“您呢,可以这样,把闲置的资金,先借给我三十亿,我现在有三个在售楼盘,估计顶多不出五个月,就能把钱还上,在这五个月里,我可以每月付您五个百分点的利息。怎么样?”
朱喻利是曲炎富的老同学,昌欢本不想做他,何况昌欢已经决定洗手了,便笑着摇头说,“这个我不敢擅做主张,还要和家母商量呢。”
朱喻利是商人,是不肯轻言放弃的,见昌欢说了这话,便以为昌欢是用这句话作托辞,向他要好处。宴席散去,当天晚上,朱喻利就提来一个密码箱,里边装了五十万,说是给昌欢的零花钱。
昌欢本来要断然拒绝的,朱喻利却及时让老同学出面讲了情,让她看在曲炎富的面上,收下这笔钱,帮他一把。
没有办法,昌欢只好极不情愿地收下这笔钱。
这趟出行玩得开心,前后耗时近两个月。昌欢相信,曲炎富也该适应了这种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和昌欢的想法相反,正是这次出游,让她穿了帮,被曲炎富看出破绽。
昌欢忽略的是,曲炎富是机关里出来的人,平日养成了察言观色、爱琢磨领导心思的习惯。
通常,机关里的领导外出去游玩,往往都是打着考察的旗号。不管怎么说,到了一个地方,都会装腔作势,和当地的官员接触一下,再到要考察的地方去转转,而后才大大方方地去尽情游玩。
昌欢却不这样,这两个月,她一味地只在风景区和大商场里转悠,从不跟地方官员接触;出入高档酒店,也从不开具发票。这就让曲炎富生出疑心。
回到北京,曲炎富又惦记起自己工作的事儿。按照自己未来的岳母大人的说法,他现在已经是国......部的副局职官员了,可这国......部在什么地方?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一天,曲炎富借口到邮局投寄一个邮件,自己上了街。实际上,他是想到自己任职的国......部去看看。
几经打听,最后在东......安大街找到了国......部。
到了门前,见这里戒备森严,门前有......警站岗,岗哨旁边,有一个接待厅。曲炎富心里忐忑地走了过去,向接待人员打听,问国......部的维 稳办,有没有一个叫曲炎富的副主任?
接待人员眼上眼下打量了曲炎富一会儿,满脸迷茫地问他,“你找的是国......部吗?”
见曲炎富也迷茫地点了点头,那人又补了一句,“国......部只设十七个局,从来没设过维 稳办,也没什么曲副局长,你大概是找错地方了。”
曲炎富听过,满脸胀红,吱唔道,“大概是我找错了。”说完,像一个毛 贼正要行窃时被人发现了一样,掉头灰溜溜走离去了。
离开了国......部,曲炎富恼羞成怒,在肚子里搜集了一大堆恶毒的词句,打算回家后,一股脑骂给昌欢听。
为了不让昌欢狡辩,曲炎富又去搜集更多的证据,路过一家电信公司时,他进到里面,查询了最近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结果发现,美国老太太给他打的电话,通话地址竟在国内。
这会儿,他才醒悟,为什么每次那老太太给他打电话时,昌欢都不在家,敢情都是她一个人在他面前演戏,家神闹家鬼。
听到曲炎富进门后破口大骂,昌欢曾表现出三秒钟的惊惧,不过随后便镇静下来。
当曲炎富骂完最后一句脏话,昌欢望着曲炎富,态度平和地告诉他,“现在有两条道儿,你自个儿选吧:一是去告发我,那样,我必会去蹲监狱,你就可以摆脱我了。但是,这是一把双刃剑,你在大义灭亲的同时,也会毁了你自个儿,别忘了,你也是同案犯啊。
“另一条道儿是,咱们结婚,一起去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现在手上,有三千多万,足够咱们的后半生的用度,生活质量,远比你做一般的公职人员,要好得多。何况我已经发誓了,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做任何冒险的事儿了……”
为了打动曲炎富,昌欢又说了些如何爱他的好话。
曲炎富原本还要继续发作的,只是听昌欢说他也是同案犯,才消了些气,不再嚣张,憋着气,委屈地哭了。听昌欢说,打算和他结婚,曲炎富气极败坏地发泄道,“我不想和一个骗子结婚!”
昌欢原谅了曲炎富孩子气的谩骂,并不和他计较,而是变着法儿哄他开心。
这样,美梦破碎后,曲炎富在极度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被迫接受了现实,只是和昌欢呆在一起,心里还是有点硌硌楞楞的。
倒是急着用钱的朱喻利,在数番电话催促无果后,相信昌欢是变着法在向他索取更多的好处,便又亲自提着密码箱到了北京,找到昌欢。
昌欢当着他的面,用美式英语,给远隔重洋的母亲打过电话,两分钟通话后,安慰朱喻利再耐心等一等,说美国总统已经在考虑放行这笔资金了。
朱喻利满怀希望,留下密码箱,回去耐心等待了
曲炎富良心受到了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老同学,趁昌欢不在身边,劝老同学把钱拿走。可朱喻利却死活不肯,在送老同学上车时,曲炎富忍无可忍,暗示老同学,“喻利啊,凡事,你要多留个心眼儿才好……”
这一句话,敲醒了迷茫中的朱喻利,在回家后又等了一些日子,仍不见昌欢把钱汇来后,朱喻利又返回了北京。
昌欢在家里热情地接待了朱喻利,并用美式英语,再次当着朱喻利的面儿,和美国母亲通了电话。
没料想,这次,朱喻利真的多了个心眼儿,兜里揣了个袖珍录音机,把昌欢的整个通话过程全录了下来,并借口到街上办事,找到一家翻译公司,以便帮他把录音内容翻译出来。
翻译小姐刚听了个开头,就关了录音,告诉朱喻利,“这是小学教材上的英语课文,伊索寓言里的《龟兔赛跑》。”
朱喻利脑袋有些发胀,半天才恢复了平静。
昌欢原本打算卖掉北京的别墅,处理完北京一些乱杂事,把手机换了号码,然后带着曲炎富回老家,过悠闲的寓公生活。
这些天,她一直在忙着跑中介公司。
朱喻利气势汹汹地赶回昌欢家里,打算把自己两次用密码箱装来的一百万元要回去。进了门,见昌欢不在,只曲炎富一个人闲在家里。
朱喻利顾不上许多,辟头就问,“老曲,你跟我说实话,这个姓甄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曲炎富见问,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朱喻利,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刚才,我把她和她娘的通话录了音,拿去找人翻译,你猜怎着?原来是他 妈的小学教材里的《龟兔赛跑》,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个骗子?”朱喻利瞪着两眼问道。
眼见瞒不下去了,曲炎富只好把自己一步步陷进去的过程,跟老同学大概说了一遍。
听完曲炎富的述说,朱喻利有些同情老同学,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曲炎富哭丧着脸说道,“还能怎么办,婚也离了,工作也辞了,还哪有脸回河东呀?”
“那你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跟她混下去?”朱喻利问道。
“又有什么办法呢?”曲炎富无奈地叹气道。
“你可以去告发她呀!”
“告发?”曲炎富苦笑着摇摇头,叹气道,“这一点,她都替我想到了,知道我不敢告发她,她说我也是同案犯,告了她,我也得进去。”
“哎呀,你真糊涂呀,老曲,”朱喻利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会是同案犯呢?你分明也是受害者嘛!可是,你现在要是知案不报,那性质就变了,将来要是让别人告发了,到了那时,你还别说,你真就脱不了干系了。
“老曲呀,你现在就像徐仙遇上了白娘子,身处险境,这时再不清醒,将来可就真的危险了。”
听朱喻利说到这里,曲炎富真的害怕起来,巴结地问道,“那照你说呢?”
“你还犹豫什么?走,咱们一起去公安局,赶紧脱身吧。”说着,朱喻利拉起曲炎富就走。
......
昌欢回到家里,见两个警察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正跟曲炎富和朱喻利交谈。昌欢心里一阵发凉,转念又想,这两位警察,会不会是曲炎富的朋友呀?她瞬间调整了情绪,镇静了一下,装出笑脸,要上前去招待客人。
警察见昌欢进屋,不待她去冲茶,就站起身来,亮出警官证,说她涉嫌诈骗犯罪,宣布对她强行拘役。说完,将手铐亮出……
昌欢涉案金额巨大,原本是应重判,万幸的是,他挥霍的不多,北京的房价又直线上涨,法院拍卖了她的房产,清缴了犯罪所得,又对受害人做了赔偿,这样,重罪轻罚,判了她二十年。
此前根据昌欢的请求,法院没有通知她的家属,开庭时,没有一个亲属到庭。
……
入监后,昌欢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有时间梳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情。昌欢总也弄不明白,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的局,种种风险也遇过,怎么偏偏会在自己已经发誓洗手时穿了帮呢?
她想起早先父亲送她的那本家传书稿,想趁现在有了空闲,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
正好这时,一个狱友出狱,她托狱友带了口信,请父亲得空儿来一下,顺便把那本家书《诡道发凡》带来。
父亲是在昌欢入监三个月后,才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赶来探监。
见到父亲,昌欢说不出话,紧咬着嘴唇,泪水流了下来。
“这里还好吗?”父亲问她,说话间,眼睛也开始湿润。
昌欢不说话,只是点头。
“我来这里的机会不多了。”父亲哽咽起来。
“为什么?”昌欢吃了一惊,开口问道。
“你爷和你奶的年岁大了,我和你妈,已经办好了移民手续,下个月底,我们就到美国了。”
昌欢听罢,说不清高兴还是伤感,毕竟在父亲的晚年,终于原谅了他自己的父母。
“家里的房子呢?怎么办?”昌欢问道。
“现在老城区改造,要拆迁,开发商打算给我三百万,我没同意。咱们甄家,在金宁住了几代,从没给金宁做些什么贡献,我和政府商量,咱也不要什么拆迁补偿了,甄家大院拆了后,不要在上面再盖什么楼房了,而是修建一座花园,供居民们闲着时到那里休息,也算咱们对金宁的一点补偿。政府答应了我。”
昌欢觉得这样挺好,可以免去父亲心里的一些愧疚。
“你和俺妈去美国,费用够吗?”昌欢又问道。
“够了,”父亲说,“早先你给我的那些钱,我已换成了美元。另外,这回,我还要把你儿子一块儿带去。”
“我儿子?”昌欢有些吃惊。
“对,”父亲告诉昌欢,“孩子的爷爷奶奶,今年春天相继过世了,他爹不愿收养他,我把他接回家里。记着,我已给孩子重新起了名字,叫甄知道。你在这里好好表现吧,出来后,到美国找我们吧。”
“爸……”昌欢心里说不出是幸福还是悲伤,泪水又涌了出来,哭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求你带的书,你带来了吗?”
“没带,”父亲说道,“我把它烧了。”
停了一会儿,又说,“昌欢啊,记住爹的话,一个人,能让心永远安宁,这才是正道……”
……
……
二零一四年二月十五日完稿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十一日修订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第三次修订
二零二三年九月三日第四次修改
本书至此收尾,感谢诸位一路陪伴,在此道一声谢谢!
众亲不吝赐教,写下大量点评。因为要赶写上传下一篇《沟里人家》,未能一一回复,深感愧疚!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