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看出老摊主对这桩生意挺上心,故作沉稳地问道,“老先生家住哪里?”
“不远呢,”老摊主说,“静安路那里就是。”
昌乐看了一眼手表,说道,“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就是啦,走吧。”老摊主说着,站起身来。
甄警官也跟着站起身来,俯在老摊主耳边嘱咐道,“阿拉现在这个身份,上边是不准搞这类买卖的,侬勿要把这事,对外人乱讲啦。”
“晓得,晓得。”老摊主点头答应,“侬放心好啦。”
二人说着,出了档口。
老先生把档口锁好,带着甄警官,匆匆出了市场。
到了街上,二人搭了辆出租车,一会儿功夫,到了静安路。甄警官抢着付了车费。老摊主见甄警官为人挺大方,心里着实感激,放下小心,领着甄警官往家里走。
静安路那里,早先都是石窟门房子,现在城市改造,眼下正在拆迁,道路凌乱,行走不便。甄警官指了指拆迁工地,问道,“这里开始拆迁了?”
“是的,是的,阿拉过几天,也要搬走的,房子都租好了,在浦东。”老摊主说。
“承建这个楼盘的,是哪家公司?”甄警官随口问道。
“听说是望江 公司。”
“噢,是他们呀。”甄警官信口说道。
听甄警官的口气,似乎和这家公司挺熟悉,老摊主便动了心思,叮着问了一句,“怎么,侬和他们认识?”
“何止认识?”甄警官淡笑一下,又信口说道,“上周末,还和他们吴总,在锦江饭店吃过饭呢。”
“哎呀呀,乖乖,”老摊主听过,抚掌惊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嘛,阿拉这些天,正要找这些关系呢,不想今天竟遇上甄先生啦。”
“什么事呀?”甄警官也有些惊异,迟疑了片刻,问道。
“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说,“这里不是动迁了吗?阿拉家房子,上面有个小阁楼,本来是要给阿拉补偿的,可开发商说,阿拉那间阁楼,没有合法的手续,不能补偿。可阿拉邻居老刘家呢,也有那么一间阁楼,和阿拉的小阁楼,一模一样的,他就得到补偿了。
“为什么?就因为他女儿是区委的打字员,和区里的头头脑脑熟络,能和开发商说上话嘛。
“可阿拉呢,早年在外贸局,还是堂堂的科长哩,真正的国家干部哩,难道连一个区委的打字员都不如?阿拉忍不下这口气,就耗在这里,不肯搬走,看他们怎么办?可话又说回来啦,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甄警官看看,能不能去跟他们老板说一说呢?”
“嘿,一句话的事儿。”甄警官大咧咧地应承道,“等抽空儿,我给吴总打个电话就是了。”
“哎呀呀……”老摊主一时激动,抓住甄警官的手,使劲摇晃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嘿嘿嘿傻笑着。
说话间,到了家里,老摊主掏出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搬出两本邮册,摆到床上,让甄警官看。
甄警官也不可客气,搬起一本,胡乱翻看着。到底道行不深,看过了,也说不出什么太多的名堂,只是绷着脸,装腔作势问道,“侬打算怎么出手?”
上午在邮品市场,见这甄警官也能说几句行话,后来听说他是警察,老摊主又增添了几分敬畏,从市场搭车回来时,这甄警官大方地抢着付了车钱,刚才又听说,甄警官还能帮忙,到开发商那里替自己通融。
老摊主现在就不敢在甄警官面前耍滑,老老实实说道,“甄先生是行家,真人面前,阿拉也不说谎,这两本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个四十万,是不会有麻烦的,今天和甄先生相逢,也算是缘分,一个朋友价,三十五万,甄先生看,怎么样?”
甄警官果然爽快,听了报价,想也不想,痛快答应道,“就依侬,阿拉马上回去筹钱,明天上午,九点钟前后,阿拉到侬摊上去取,成么?”
“成,成!”生意这么痛快做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摊主忙不迭答应下来。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甄警官借口还有事情要办,正忙着呢,谢过老摊主的留茶,转身告辞了。
到了街上,昌乐打电话联系到昌欢,二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昌乐搭车过去。
“成了?”昌欢见到昌乐,忙问了一句,
“成了。”昌乐得意地说,“彩头还不小呢。”
“多大?”
“三十五万呢。”昌乐说,“谈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在他档口里交货。”
昌欢听了,也不疑心,二人一道去了一家商场,买下一只密码箱。
出了商场,昌乐向路人打听,哪里出售殡葬用品?昌欢在一边听了,心里大倒胃口,觉着昌乐疯疯癫癫的问话,不太吉利,急着问道,“二哥,你想买什么呀?”
“冥币呀。”昌乐说道。
昌欢猜出,昌乐是想买冥币做道具,忙劝道,“你买那玩艺干什么?多不吉利。”
“它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颜色也相仿。”昌乐解释道。
“二哥,咱做事,也别太绝了,”昌欢劝说昌乐,“那老先生也一大把年岁了,这一单做下,已经坑他不浅,你再送他一堆冥币,岂不是把他往绝路送?让他到死,都吐不净心里的恶心,咱还是换点别的纸片替代吧。”
“什么纸片?”昌乐问道。
“找一家办公用品商店,准会有卖点钞纸的,那也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昌欢说。
昌乐觉得有道理,和昌欢一道在街上寻摸。
过了一会儿,找到一家门店,进去一问,果然有,当即买下四十捆,装进密码箱里,回到宾馆,昌欢从包里取出十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插到密码箱里上层的点钞纸上,锁上箱子,提起来晃了两晃,放下后,重新打开,点钞纸结结实实地码放齐整,装在里面,看上去,像一箱刚从银行提取的新钞,一点破绽没有。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按约定的时间,昌乐来到大木桥邮市。
老摊主见昌乐准时来到,手里提着密码箱,猜测里面一准是买邮票的现金,心里又开始激动,手也有些哆 嗦,脸上却尽力显得平静,笑呵呵地把昌乐迎进档口,让了座,给昌乐沏上茶。
昌乐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下,把密码箱平放到桌上,按了几个键子,打开让老先生看了。老先生看了一眼,果然一沓沓新钞,整齐地码放在箱里,两眼立时有些发花,再也看不仔细了。甄警官也不再给老先生机会,顺手把密码箱重新锁上,抬头问老先生,“邮票拿来吗?”
“拿来了,拿来了。”老先生边说,边从货柜里取出两本邮册,递给甄警官。
甄警官接过,翻了一下,正是昨天在老先生家里看过的两本。
二人正要交易,甄警官兜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甄警官接听电话,和对方交谈一会儿,脸色突变,关了电话,抬头对老先生说,“刚刚出了案情,催阿拉快点回去呢,老先生,说句实在话,阿拉对邮品,也是一知半解,侬这些东西,阿拉也断不出个真伪,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阿拉想找个地方鉴别一下,再做交易,侬看行不?”
“对,对,对,”老先生说,“楼上就有邮品鉴定师,阿拉带侬去好啦。”
“带着这些东西去,不方便,阿拉这里装的是四十万呢;再说了,侬是这里的客户,和鉴定师相互熟悉,你去了,也不太好办,是吧?”甄警官拍了拍密码箱说,“这样吧,这箱子,侬先替阿拉看着,这邮册,阿拉带到楼上去鉴定一下,时间来不及了,阿拉得快去快回呢。”
见有四十万现金押在这里,又是和警察做交易,老先生一点都不疑心,痛快答应下来。
甄警官提着邮册,直奔楼上,不等走到邮品鉴定师的办公室,转身拐进安全通道,下了楼,从市场后门出去了。
甄警官一去不回,老先生心里有些觉惊。好在甄警官装有四十万现金的密码箱还在,老先生并不慌乱。
直到晚上市场打烊,还不见甄警官回来,老先生才有些沉不住气,预感到一些不妙,惶惑中,没忘记把装钱的密码箱提上,锁上门,直奔楼上,找到邮品鉴定师,问上午有没有人,带着两本民国特种邮票来作鉴定?
鉴定师翻了一会眼珠子,肯定地说道,“没有!”
老先生浑身就开始冒虚汗了,匆匆赶回家里,找来螺丝刀,撬开密码箱,拿起一捆现钞,仔细查看,原来这捆新钞,只是最上面一张是真钱,下面全是点钞纸。老先生一阵头晕,点钞纸掉落下去。
……
昌乐把几本邮册交给昌欢,二人搭车去了老城皇庙。
老城皇庙古玩市场,规模不大,邮品摊位集中在二楼。昌乐上了二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朝摊位上扫着。看过几家,都没相中,又走了几处,相中了一家,觉得靠谱,走了过去,站到摊位前,俯身察看案子上摆的邮品。
这家摊主的生意想必不错,不说案子上陈列的邮品,多是珍品,便是摊主的着装,也都是名牌,华贵鲜亮,此刻手执一把茶壶,有滋有味地正在品茗,见摊前有人察看邮品,也没把茶壶放下,并不急于兜揽。
昌乐猜测,这摊主想必有些实力,平日大生意做惯了,钱也赚得钵满盆满,不然,怎么会对散客这般拿大?爱搭不理的。昌乐心里气不过,发誓今天要吃定他。
打定了主意,昌乐俯下 身去,看了一会儿,见摊主仍坐在那里喝茶,并不理睬他,忍耐不住,问了一句,“这张票,要多少钱?”
摊主见问,这才放下茶壶,起身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低头朝昌乐指的那张邮票看了一眼,说道,“哟,老弟好眼力哎。”
摊主并不马上报出价来,先夸了昌乐一通,随后又白话起来,“这张票,可是地道的民国珍品,集邮书里,都专门介绍过它呢,现在的存世量不足百枚,品相好的更难得,上个月,阿拉见过,有人淘到这么一枚,当时花了一万二呢,那品相,还不如阿拉这枚呢。阿拉现在手头有些紧,也不想高价了,老弟想要,一万二拿去,绝对的朋友价。”
摊主说话时,昌乐抬头仔细打量着他,见摊主五十多岁,八字眉,圆脸,尖下巴,好在营养过剩,脸上堆着赘肉,看上去才不觉得十分丑陋,两道下垂的眼袋,表明他生活上不够节制,身子骨差不多淘空了,幸亏保养得及时,才勉强显出一些富态。
听摊主一通白话,昌乐并不和他应和,却另又指着一张民国珍品问道,“这一张呢?多少钱?”
“一样的,也是一万二。”看昌乐不像是买家,摊主脸上露出一些不耐烦,冷眼瞥了那张邮票,脱口说道。
“那这一张呢?”昌乐又指了指另一张问道。
“一样的,一样的。”摊主开始不耐烦起来,硬生生问道,“侬想买哪一种?”
看看火候已到,昌乐抬头望了摊主一眼,略显神秘地低声问道,“老板,侬这里,收不收邮票呀?”
摊主怔了一下,随口问道,“侬有邮票呀?”
“一个朋友,移民了,临走前,把他家祖传的几本民国邮册,托付给阿拉,另外还有八十张猴票,求阿拉帮他找买家出手。”昌乐平静地说道,“阿拉对邮品也不在行,想过来看看行情。”
“都是真品吗?”摊主听过,来了兴趣,斜依在案子上,瞪着眼睛问昌乐。
“应该不会假的,”昌乐说,“我那朋友,是文化局的干部,现在辞职移民到美国了,他说那些邮票,多是他家祖传的,那些猴票,是他前些年自己买的”
“先生贵姓?”摊主问道。
“免贵姓甄。”
“在哪儿公干?”
“派出所,花溪街派出所。”昌乐说,“刚从浦东那边调过来的。先生怎么称呼呀?”
“噢,姓侯。”摊主报出姓名,说话间,上下打量着昌乐,看昌乐一表人材,生得阳光灿烂,身着短袖白衬衫,衬衫下摆掖在警裤里,领口系着一条警用领带,风纪俨然,全然不像上海滩上的瘪三,心里的戒备就放松了不少,向甄警官探听起那些邮票来,“依甄警官看,那些民国邮票,和阿拉这些比,怎么样?”
甄警官听过,笑着摇摇头,谦卑地说,“阿拉其实也是外行,不晓得这些事理,只是阿拉朋友临走时,曾嘱咐阿拉,说那些邮品,多是珍品,要卖个好价钱才行,千万不可让人蒙混了。”
“甄先生要真的想卖,可以把货拿来看看,再作商议,怎么样?”侯摊主试探着问。
甄警官听过,笑了笑,说道,“按理说,这样最好,只是阿拉这些日子太忙,哪有时间哟?再说了,阿拉现在公职在身,跑到这里做邮品买卖,政策也不允许呀……”
甄警官一语未了,兜里的电话铃响了。
甄警官掏出电子话,和电话那端讲了几句,关了电话,一脸无奈地向侯摊主摇了摇头,“看到了?又有案情了,催阿拉回去呢。这样吧,侯先生要是感兴趣,可以把电话号码留给阿拉,阿拉哪天要是闲着,可以请侯先生到阿拉家里去看看货,咋样?”
侯摊主觉得有道理,痛快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到一张小纸片上,交给甄警官,甄警官接过纸片,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