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女店主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取出钥匙,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红皮记事簿,翻给吴总监看,指着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写下字迹,得意地让吴总监看,不待吴总监看仔细,又冲着吴总监说,“大哥要是好事儿,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一块儿,到沈一百财务科,去办理这个月的结账业务,怎么样?”
女店主手擎着账本儿,瞪着眼睛跟吴总监较叫号儿,昌欢从旁边观察,猜测这女店主,属于争强好胜的那类女人,这种人,日常里性格较偏执,爱认死理儿,只要诱导得当,往往能一条路走到黑。
昌欢心里有了底,挺得意,打算在这女人身上做一单。
眼见二哥让这女人逼到犄角里,昌欢赶紧上前打圆场,“怎么样?吴总监,这回你信了吧?早先我跟你说,你还不信呢,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改革开放了,市场都搞活了,哪像过去那样?什么都是大商场可靠。现在呀,大商场也是从这里进的货!也难怪呢,你常年也不买件衣服,哪里知道这里的名堂?”
女店主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了,趁机放缓了语气,吹嘘道,“不背你说,大哥,不光是沈一百,像中心大厦,商贸城这样的大商场,都有我的货呢,市内有十一家大商场,是我的老主顾。”
“可我刚才听说,你这里的东西,也并不便宜呀!”吴总监说着,看了昌欢一眼,得到肯定的暗示后,接着又说,“要这样的话,我们何必跑到你这里买?乱哄哄的,闹得很。”
“你不懂,”女店主说道,“大哥,我们这里分批发价和零售价,你要能大量的吃进,我当然给你批发价;你要是单挑一件,哪我怎么给你批发价呀?你买一件,肯定会挑挑拣拣的,我陪你着忙活了半天,只赚了个批发价的蝇头小利,我这一天的开销从哪儿出呀?
“所以,单买,我肯定要比批发价贵一些,不然,来进货的客商,也不干呀,批价和零售价都一个样,客户们进货回去还怎么卖呀?是吧?大哥。
“再说了,就算我卖给你一件零售价的,也还是要比商场里的价格便宜了许多,像刚才这位大姐要买的这件连衣裙,中心大厦里就有,我的货,不信你去看看,他们要卖五百多呢,还是一口价,不讲价。”
“那像刚才这件裙子,要是批发价,应该是多少?”吴总监问道。
女店主立时警觉起来,猎犬一样盯着吴总监看,看了一会儿,问道,“二位今天来,是探价的?还是上货的?”
看看火候已到,怕昌乐说话不严,露了水,昌欢抢先开口道,“我们是中铁七十五局的,今天是来给局机关的科室人员买制 服,这是我们的财务总监,吴总监。”昌欢指了指身边的昌乐说。
女店主听罢,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侧身向办公桌那边指了指,恭恭敬敬地说道,“二位请这边坐。”
说完,自己先走了过去,取出茶叶,给二人泡了茶,老熟人似的,笑着说道,“真是想不到,我这小店,也能恭候到大财神。刚才我还以为,二位是过路财神呢,想到这里来找点便宜货罢了,谁曾想,二位竟是真财神呢,来来来,快坐下,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二位将就着喝点,解解渴,我看二位也有些累了,想必转了不少地方,是吧?”
边说,边把泡好的茶,递到二人面前。
女店主先倨而后恭,态度转变得出乎昌欢意料。
原来时下的商家,多半愿意巴结国营大公司,一来是因为国营大公司,多半享有行业垄断的地位,钱多,出手阔绰,不会和小商家们斤斤计较;二来呢,凡是国营大公司派出的采办人员,都要在采购时吃些回扣,这样,商家就能在交易时,上下其手,提高商品价格,多给采购人员些折扣,既能把商品卖个好价,又能让采购员满意,实现双赢。
平日里,商家们总要削尖了脑袋,去巴结国营大公司,眼看国营公司的采办人员到了面前,怎能不叫女店主惊喜?一时激动,让她兴奋得不能自持,虽说心里提醒自己矜持些,屁股却禁不住在椅子上轻浮地扭动着;尽管眼里想尽力表现得和善而钩魂,却难以掩饰内心的贪婪又多欲。
昌欢暗自得意,觉得这一单,已有了八成的把握,左手轻端起茶杯,右手在胸口轻拂一下,昌乐见了,马上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女店主。
女店主起身,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名片,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见名片上用繁体字印着:中铁第七十五局财务总监吴望义。
女店主看过名片,抬眼望着吴总监,直看得吴总监心里发毛,误以为名片上有什么破绽,让这女店主看出来了,一时窘得浑身不自在。幸亏女店主善解人意,看了一会儿,老朋友似的笑了起来。
看样子,她自己也觉得,这笑,来得有些奇妙,摇了摇头,说道,“这老话,看来有时也不是都对,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儿个在吴总监身上看来,真是一点都不靠谱。您看吴总监这相貌,这天庭,这地阁,这鼻子,这嘴吧,这脸,啧啧啧,没一处不是贵人相。
“说句不怕您见笑的话,刚才您二位一进来,就把我给镇住了,我小腿儿都紧张得直哆 嗦呢,嘴也收不住码,倒起板来,刚才说了些什么,现在我都记不得了,没说什么伤着二位的话吧?”
女店主边自嘲地说笑,边从桌上一个精美的小盒里,取出两张名片,双手递给吴总监一张,随手又递给昌欢一张。
昌欢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见名片上写着:“领风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经理徐建丽。”心想这女人的名字好怪,硬生生的,像男人的名字,脱口问道,“徐经理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吗?”
“正是。”徐建丽说道。说完,扭头转向吴总监,像随便唠家常似的问道,“刚才听这位大姐说,吴总监这次来,是为公司办公室人员置办制 服,不知吴总监想置办些哪种款式的制 服?”
见徐建丽把话引入正题,昌乐怕说话不严,走了嘴,向身边的昌欢努了努嘴,说道,“服装的事,我不大明白,让我们甄会计跟你说吧。”
昌欢趁机接过话头,“说是制 服,其实就是变相给员工们搞点福利,科室人员,穿别的款式的衣服,也不太入眼,干脆就要西装好了。”
“那好啊,”徐建丽抑制不住兴奋,乐巅巅说道,“我这里的西装品牌,有十几种,我马上让营业员拿来,二位尽可放心地挑选。”说着,喊来两个营业员,随口报出十多个西装品牌,叫她们取过样品,给二位客人过目。
两个营业员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一会儿功夫,十几套西服样品全送了过来。
昌欢站起身来,一套一套地翻看着,徐建丽不时在旁边插话,夸耀自己的西装的优点。
昌欢最后选中雅布尔牌西装,递到吴总监面前,征求吴总监的意见。
吴总监装模作样,翻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昌欢,“你看怎么样?还行吗?”
“我看还可以,”昌欢语气肯定地说道,“不过,最后还得你定夺呀。”
吴总监转头问徐建丽,“这套西装,批发价是多少?”
徐建丽忸怩了一会儿,有些作做地说道,“真人面前,我就不说假话了,一点谎都没有,实实惠惠的一个朋友价,八百五。吴总监不信,可以到中心大厦去看看,那里卖的这款西装,也是我供的货,标价四千五,打完折是三千八。”
吴总监听完报价,表情木木的,没露出一丝惊讶,自言自语道,“不贵,不贵,这个价钱不算贵。”
徐建丽听了,心里那个悔呀,直想抽自己的嘴巴。遇上这么财大气粗、容易对付的大头,干嘛不再多往高里报价呢?可是话既出口,也不好更改了,何况自己的报价里,已经含了二人的折扣,再说,就算照这个报价成交,她赚的寸头已经不少了,远远比批发给商贩们的价格好。
让她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财神,听完这个报价,竟连还价也不还,这才叫她觉得后悔,心里便有了非分的想法,歪打起算盘,想把自己预留给二人的折扣抹掉,另外在报价的基础上,再让吴总监他们自己加外快。
有了这个想法,便试着问道,“二位的辛苦费,想要多少?”
“什么辛苦费?”吴总监装作不解其意,两眼懵懂地问道。
一看二人不在行,徐建丽心里高兴,卖弄起来,故作老道,向二人解释道:“通常是这样的,大公司的采办人员,在做成一笔交易时,往往要在商家报价的基础上,再加上个人的辛苦费,也就是老百姓平时说的回扣,把辛苦费加到报价上,商家走账后,再把钱提取,返还采办员,这就是时下流行的辛苦费。”
“你开什么玩笑?”听了徐建丽的话,吴总监板起脸来,不满地训斥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啦?以为我们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商人啦?我们是铁道部下属第七十五局,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
这样说着,转身冲着昌欢说道,“要这样的话,这笔买卖,还真的不能在这儿做了,免得为了这笔小买卖,把咱们弄得不清不浑的。”
一通训斥,惊得徐建丽张口结舌。做了十几年的生意,这路买家,还真是头一回遇见。一时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昌欢看昌乐刚才把话说得有些重,怕砸了这局,赶紧接过话头,“吴总监,你别生气,徐老板刚才说的,都是现在社会上通行的做法。咱要是不想要,告诉她一声就是了,她开单时,不另行加价就是了,和这笔生意没关系。徐老板刚才,也只是征询征询你的意见罢了。”
见吴总监听劝,脸色稍稍平和一些,昌欢又转身,冲着徐建丽说,“小徐呀,不是我说你,刚才你的话,说得也太冒失了。你也不问问我们吴总监的为人,就开口乱说话,看把我们吴总监气的。
“你知道我们吴总监,是什么样的人吗?是地地道道的正经人,一点歪门邪道的毛病都没有,年年都被评为我们系统的劳动模范呢……”
徐建丽这会儿,也醒过腔儿来,紧着给吴总监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吴总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怪我有眼无珠,也不事先问问清楚,就敢在吴总监面前乱放屁,都怪我这张臭嘴。”边说边伸手,像征性地在嘴巴上轻扇了一下。
眼看徐建丽急不择言,说出不雅的话来,吴总监忍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侧眼看了昌欢一眼,借坡下驴,开口道,“小徐呀,刚才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时下社会的风气,就这样,你是商家,见利行事,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你别忘了,虽说现在坊间谚语有‘无官不贪’的说法,可在现实中,还真就有不贪的官呢。
“比方我吧,现在的年薪是六十多万,要是心术不正,为求点蝇头小利,贪点好处费,将来一旦东窗事发,撤职查办不说,要是进了笆篱,上哪儿去挣那一年六十万年薪呀?一点好处费,和六十万年薪比,哪头大,哪头小呀?”
“天啊!”徐建丽惊叫一声,“吴总监一年的年薪,六十万?这么高!怪不得看不上这点小钱儿呢。”
徐建丽巴结道,“我今儿个才算见着大人物啦。不瞒您说,吴总监,我这里,平时也常有给公家采办的官员来,他们哪有您这气派?个个都像给阎王爷当差的小鬼儿似的,买了点东西,也不问问值多少钱,就赶紧张口讨回扣。
“有时即便买了十块八块钱的东西,硬是逼着我开张一百块钱的发票,那德行,好像前世是让钱给亏死的,太贪了。像您这样的贵人,您还别说,我做了这十几年的买卖,还真是头一回遇见。唉,也难怪,一年赚那么多钱,六十万,谁还在乎这点小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