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欢听出,马小丽话里带刺儿,借这个故事暗讽她太单纯,心里挺不高兴,只是久闯江湖,历练了心境,并不和马小丽计较,淡笑了一下,反讥道,“下午,你不也是把真话告诉我了?”
“我是看你忒纯,又是师姐,一小就认识的,实在不忍心懵你呢。”说着,一仰脖,又喝了一杯。
二人喝了一会儿,昌欢内急,要去方便,扔下马小丽一人独斟独饮。
出了洗手间,昌欢看见走廊对面,走过一男一女,二人手挽着手,刚从外面进来,显然是要来参加一个宴席的。
昌欢远远看去,觉得那男的,有些面熟,只是走廊里光线不好,看不真切。走近再看,是怀沉石。
怀沉石看上去,比中学时壮实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那双绵羊眼,还像中学时那样悒郁着。
昌欢心脏陡的紧缩了一下,想避开他们,无奈走廊太窄,躲不开身。稳了稳神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那女人相貌平平,一脸的幸福,挽着怀沉石的胳膊。昌欢猜测,这女人,家里必有些势力,不然,以怀沉石的为人,那双势力眼,怎么会看上这个女人?怀沉石也看见昌欢了,表情刹那变得拘紧,却在极力掩饰着,尽量不让身边的女人看出,两眼装着并不在意昌欢,目不斜视地直看着前方,和昌欢擦肩而过。
这就是当年每天给自己写一封情书,向自己海誓山盟过的初恋情 人?
怀沉石从身边走过时,昌欢心里一阵发冷,随后一股怒火,腾地烧起,烤得她脑门儿生疼。
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却遭遇这么多坎坷,全是因为这个长有一双绵羊眼的人,是他一手造成的。分手多年,如今又见面了,他竟连正眼看她一眼的旧情都没有了,仿佛她这些年的遭遇,都是应当应份的。这样一想,昌欢心里暴怒起来,浑身战栗着,她想大喊一声,在这里泼骂那变心人一通,不知怎么,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直到看那两个人走进一个包间,昌欢才带着一脸怒气,回到自己的包间。
重新坐下时,昌欢眼角已挂着泪珠。
“你怎么啦?”马小丽喝下一杯酒,望着昌欢问道。
“没怎么。”
“没怎么?”马小丽又问,“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昌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赶紧拿手揩去泪水。
马小丽也是江湖中人,又和自己合伙做生意,既然在她面前露了底,再瞒下去,反倒让她生出疑心,正好一肚子怒气,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昌欢端杯喝干了杯里的酒,叹了口气,才说道,“我刚才遇到彗星了。”
“彗星?”马小丽往窗外看了看,问道,“在哪儿?”
“在旁边的包间里,”昌欢往西边隔壁的包间指了指,“是我命中躲不过的彗星,注定要照我一辈子。”说完,又流下眼泪。
“唉呀,你说些什么呀?像咒语似的,叫人捏拿不出,”马小丽急着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
昌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一口喝下,脸上就有了酒意,眼窝红了起来,醉眼朦胧地望着马小丽,问道,“我上中学时,谈恋爱的事,你知道吗?”
“咋不知道?那会儿,全校都知道了嘛。”马小丽说,“我那会儿听说了,心里还有些纳闷呢,凭你的条件,怎么会找那么个死板的男人?眼睛长得像羊眼。后来听说,他甩了你,就更纳闷了,我还以为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呢。”
“不光你这样看,”昌欢说话,舌头开始发板,两眼呆滞地盯着马小丽说,“差不多,当时知道的人,也都这么看,我爸为了这事,气得几年不理我,不和我说话。为了他,我几乎付出了女人所有最宝贵的东西,不曾想,还是没能拴住他,就因为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社会地位有些差别,他就抛弃了良心,感情。”
“那你当初,怎么会看上他呀?”马小丽问道,“看他有多丑呀?”
“他追得太疯狂了,”昌欢说道,“他很会说话,也有才气,是他写的那些情书,让我着迷。”
马小丽听过,不屑地笑了起来,“我说嘛,你忒纯,净在乎些没有用的东西,却不关心实际的东西。”
“实际?”昌欢问道,“什么实际?”
“那还不简单?做为男人,第一要帅气;第二要有钱;就这么简单。”马小丽说。
“不错,”昌欢说,“当时,他既不帅气,家里也没有钱,我只是看中了他那点才气。”
“才气算什么呀?”马小丽不屑地说道,“用到它的时候,还可装饰门面;没用的时候,狗屎一样,一文不值。你光看重了些虚无的东西,现实当然要惩罚你喽。”
昌欢惊异地望着马小丽发愣,想不到,自己眼里这么俗气的女人,这会儿,竟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警句。昌欢听过,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你说得对,才气这东西,除了能给你带来烦恼,真的不能再多给你什么啦。”
“嗯?说了半天,你刚才到底遇上了什么?”马小丽问道,“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变成这样?说一大堆怪里怪气的话?”
“我刚才,在走廊里,遇到他了。”昌欢说道。
“谁?怀沉石吗?”马小丽问道,见昌欢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跟你说什么啦?让你这么伤心。”
“什么也没说,”昌欢忍着气说,“他装着没看见我一样,和一个女人,进了一个包间。”
“我知道了,你就是为这事生气,是吧?”马小丽说,“那还不简单?我就爱对付这号人了,走,在哪个房间?咱一块儿找他去,膈应膈应他,别让他觉得自己还像个人物似的。”
“算了,”昌欢说,“恨之欲之死,见到他,我就恶心,真的不愿再见他了。”
“那也得教训教训他,算什么东西呀?还敢这么嚣张!”说着,马小丽站起身来。
昌欢知道,马小丽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女人,怕她惹出事端,传扬出去,一名二声的,不好听,就一把按住了她,劝道,“大马,咱现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就这么过去,大吵大闹的,有失 身份;再说,要是他们人多势众,帮他们的腔儿,到头来,气不一定能出得来,反倒会自讨一番没趣。我不是不想惩治他,他给我的伤害,太大了,疼得我人面上,都张不开口,随便骂他几句,难解我心头之恨。刚才看他那德性,上前撕了他的心都有了。现在想想,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我得让他也体验到透心儿的痛疼才行,要让他疼,又让他说不出口,又不能过后就消了疼……”
“那该怎么办?”马小丽有些着急。
“你先坐下,咱们好好想想办法。”昌欢给马小丽倒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喝边吃,吃喝了一会儿,昌欢看着马小丽,试探着说,“大马,我倒有一个主意,能痛痛快快惩治一下那混蛋……”
“什么主意?”马小丽问道。
昌欢并不急着说出,只是望着马小丽,沉吟了一会儿,说,“大马,这事,只有你合适,能帮我这个忙,别人都不成。”
“怎么帮你?”马小丽又问道。
“这样吧,大马,我也不能让你白帮忙,这事,你要帮我做成了,今年的店面租金,我全部退给你,你看行不?”昌欢并不马上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跟马小丽开出条件,吊起马小丽的胃口。
“哎呀,你倒说出来听听嘛,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听说有这等好事,马小丽急着催促昌欢。
昌欢凑近了马小丽,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马小丽到底是风月场上征战出来的,听了昌欢的主意,也不觉着为难,想了一会儿,把杯里的酒喝干,痛快答应道,“行,试试看吧。”
二人商议妥当,酒足饭饱,昌欢抢着付了饭钱,离开酒店,回家去了。
昌欢进了家,母亲闻她身上一股酒气,知道她在外面吃过饭了,也不给她端饭,只倒了杯茶,放到桌上,帮她醒酒,嘴里怨怪道,“一个女人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邻邻居居看见了,不怕人家笑话?”
昌欢也不介意,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解释说,“没办法,妈,客户请客,你哪好意思不去呀?我天生不能喝酒,只喝两口,就上脸了,真的没多喝。要不,自己还能回来吗?”
母亲也知道,昌欢没有酒量,见昌欢这样说,也信了,就不再多说,只问了一句,“那个美国小麦草,都卖完了吧?”
昌欢立马想起,中午回来吃午饭时,曾答应过母亲,说傍晚回来,给她带几盒,只是下午听马小丽一番说教,知道这东西是懵人的,便不想让母亲吃。现在见母亲对这事儿挺上心,又不敢和母亲说出真相,怕这事一旦穿了帮,会砸了眼下的好生意,灵机一动,对母亲撒谎说,“妈,中午我回公司,给你问了,义诊的专家说,今儿个,一大早停电,把义诊的仪器弄坏了,半上午来义诊的老人,检查的结果都不太准,让我明天带你去再检查检查。专家说,真正有病的人,吃了美国小麦草,会有效果,没有病的人,不要乱吃,一旦乱吃了,反倒不好。明儿个一早,我上班时,带你去检查检查,让专家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病?”
母亲听了,多少有些失望,答应昌欢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昌欢把母亲领到公司,见门口已经有老人在排队,怕母亲说漏了嘴,担误了马小丽的生意,昌欢把母亲带到办公室,自己下楼去,找到专家,把情况对专家说了,专家心领神会,让昌欢把母亲领下。
昌欢领母亲下来,专家重新检查了一遍。
这回,仪器没出毛病,一点问题也没检查出来,又说了一堆老人爱听的好话,哄得母亲高高兴兴回家了,也不再提美国小麦草。
中午,马小丽回来了,一脸兴奋地坐到昌欢对面,开口道,“搞定了,和你猜的差不多,他现在,在县委组织部上班,半年前,和县委副书记的女儿结了婚,那女的,现在在税务局工作。”
昌欢听过,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打算怎么上手?”
“我也有些为难,”马小丽皱着眉说道,“他现在的工作挺正经的,很难直接靠上去。可惜我和他又不是同班同学,要是同班同学,那就好办了,我可以出面,搞一次同学聚会,就容易上手了;他现在又不主管哪一个行业,要是主管了哪一个行业,那也好办,借口业务上的事,就能傍上他……”
昌欢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左手托着下巴,支在桌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见昌欢还不开口,马小丽说,“要不,你出面搞一次同学聚会,带上我,行不?”
“不行,”昌欢摇头说,“听说是我召集的同学聚会,你想,他能到场吗?再说了,我班同学当中,现在就数他有些地位,要是换了别人,兴许愿意参加这种聚会,借机显摆显摆。可他不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参加这种同学聚会的,他的骨子里,饱含着自私和自负,瞧不起身边不如他的人。他又阴险,只要稍加防犯,哪里会让你得手?”
“那我干脆,霸王硬上弓,直接去靠他。”马小丽说。
“更不行,”昌欢还是摇头,“我不说了吗?他狡猾着呢,你想啊,他攀上当官人家的姑娘,该不会是因为爱情吧?就是说,他在官场上,还是有野心的,这种人,平日做什么事,都是留着小心的,行事哪里会唐突?你这样生硬的去靠他,不明摆着是让他多加提防吗?”
“那怎么办呀?”马小丽叹气道,“照你说的,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看这事,没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