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小卖部的老头带着一个小伙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放到了桌子上,说道:“一共一百七十七块”。
我掏出一百八十块钱递给小伙。小伙退回来了六十,强调了一遍:“一百七十七块”。
“对啊,一百七十七块,我给你一百八”,说着我把六十块钱又递了过去,说道:“加上六十正好一百八,不用找了”。
小伙子摆了摆手,扬了扬手中的钱,说够了。
“小伙子,你回去吧”,小卖部的老头让小伙走了,说道:“你可能没听明白,小伙子口音重,你把一百一十七块听成了一百七十七块,天水本地话发七和一的音外地人听不出区别。这是天水有名的小吃瓜瓜,还有麻腐包子以及碎面,你们慢慢吃”。
听到叫法奇怪的美食,六位姑娘面面相觑,我笑着打开了塑料袋,老头挺会来事,不多不少刚好六碗瓜瓜,我给她们每人一碗,说道:“吃吧,离开天水这一亩三分地,想吃都吃不到”。我喜欢麻腐包子,就着一碗热呼呼的碎面吃了起来。
瓜瓜一入口,姑娘们忍不住的叫起好来,吃完瓜瓜她们又品尝了麻腐包子,也是赞不绝口。结果包子,连同两碗碎面都被她们分而食之,之后看着空空的餐盒,似乎意犹未尽。
“肚子填饱了,我再补充一句”,我看了看墨霏和司法,说道:“现在出发去西城,顺利的话晚上六点左右就能赶到,到时候你们开一辆车带着雨儿和可乐在西城宾馆住下,活动之余,按刚才探讨的思路继续寻找破解偈语的线索。家里安排好后,我和齐珏去找你们”。
司法和墨霏点了点头,一行七人回宾馆退了房开车继续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一过天水就是一马平川的高速公路,路上车不多,不到三个半小时就到了省会金城。我们没进市区直接上了另一条高速公路向西而去。从天水出发越往北走气温越低,过了金城气温开始急剧下降。翻过一座山,公路两侧的山坡上已是皑皑白雪,远处的山峰银装素里,过了曾经是亚洲最长的公路隧道后,公路两侧堆满了白雪,不久前应该下过一场大雪。一路通畅,下午六点半,两辆车先后从西城收费站下了高速开进了市区。
我们把车开到西城宾馆,帮助她们开好房间。我和齐珏从宾馆出来沿着西府大道向西开去,十分钟后把车开进了父母居住的曾经被称为教师新村的小区。
小区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显得破旧,有一半的路灯在夜幕下滥竽充数,水泥路面破损严重,坑坑洼洼,砖混结构的多层板楼单调缺乏错落有致的感觉,许多楼房不到三分之一的房间亮着灯,大部分人已经搬离了这个小区,小区的破败和西城的繁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每次回来看到父母住在配套匮乏的老旧小区,心里就不好受,二老教书育人一辈子,退休后拿着并不丰厚的退休工资,住在破旧的小区里,过着平凡的退休生活。曾经让父母去bJ生活,但他们不习惯大城市的喧嚣,离不开吃了大半辈子的西城美食,更重要的是离不开交往了几十年的老伙伴,只呆了三个多月他们就回到了西城。我理解这种故土难离的情怀,加上西城有大伯和二伯,还有大哥的照顾,总比跟着我要好,所以不再坚持让他们到bJ生活。
我把车停到楼下,拉着齐珏的手,拎着行李箱向楼上走去。齐珏一脸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等一下”,到了三楼我正要敲门,齐珏叫住我,说道:“你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乱,衣服穿得对吧?”
“怕什么”,齐珏因为紧张出现了自我否定的心理,于是我说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你不算丑媳妇,怕什么”。说着我咚咚咚敲响了门。
母亲开门见是我们,冲屋内喊道:“老卫,国儿回来了”。
“伯母好!”齐珏怯生生的问了句好。看到齐珏,母亲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拉起齐珏的手把她拉进了屋里,我赶紧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大哥卫明伦也在。在卫家这一辈中我的名字是个另类,同辈八个哥哥姐姐只有我的名字是两个字,我大哥,大伯二伯家的堂哥和堂姐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明字。唯独我一个人孤零零叫卫国,我一直怀疑自己的名字应该叫卫明国,直到在A31医院从魏远口中得知,我的确应该叫卫明国,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岁起父母把我名字中的明字去掉了,开始叫卫国。
作为退休的历史老师,父亲不善于表达感情,从小到大对我就像对待调皮捣蛋的学生。看到我,不管身边还站着齐珏,先是责备我前段时间四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接着又说我自作主张没有事先和家里商量就结婚。
可能熟读史书的缘故,父亲训起人来引经据典很有一套,所以一直不喜欢父亲扳着脸训我,搁在平时才不会站在这里接受他的批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齐珏第一次上门,加上结婚的确应该和他们商量,所以我忍受着他的说教。
母亲不像父亲,父亲板着脸说我,她却拉着齐珏的手聊了起来,这一刻我觉得我不是她的儿子,齐珏是她的闺女领着我这个女婿初次上门。
父亲把一肚子的怨气倒尽,才开始问起正事,说道:“你女朋友家里人同意吗?卫家乃书香门第,可不能让她做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
“您老,放心吧”,我挨着父亲坐下,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和玉儿可不是私奔,在她老家已经按照齐家的习俗拜过天地了。齐家祖居之地交通闭塞,信息不畅所以无法事先征求你们的意见,不过看我妈对玉儿态度,应该没什么不满吧”。
“现在还有拜天地的习俗?”大哥惊讶的问了一句,说道:“这种仪式现在可见不到了”。
“齐家比较传统,至今仍然保留着许多被人遗忘的习俗”,我笑着对大哥说道:“其实拜天地的仪式远比摆个酒宴,把新郎新娘像猴子一样耍来耍去好得多,更显正式和庄重”。
“玉儿”,我招了招手。齐珏明白我的意思,走过来冲父亲叫了声伯父好,然后问候了大哥明伦。
齐珏打开带来的行李箱,我才发现箱子里没几件衣服,全是大大小小的盒子,齐珏拿出一个稍大一点的盒子,说道:“伯夫,卫国说您是历史老师,这是爷爷托我带给您的一份礼物”,说着齐珏把盒子递给了父亲。
紧接着齐珏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盒子,说道:“伯母,这是爷爷托我送您一份礼物,请您收下”。她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手镯,拉过母亲的手戴了上去。
“伯母,您戴这个手镯正合适”。
看到母亲手腕上通体雪白温润的手镯,我吃了一惊,这只手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和田羊脂玉手镯,从颜色和油润度上看,价格至少七位数,心想这个妖孽对未来的婆婆还是很上心。
“玉儿”,母亲看出手镯非同一般,对齐珏说道:“这个手镯太贵重了,还是留着你自己戴吧”,说着母亲想把手镯取下来。
“伯母”,齐珏抢先一步拉住母亲的手,说道:“这是爷爷托我代表齐家送给您的礼物,贵不贵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心意,您务必收下不要推辞,否则我回去无法向爷爷交待”。
齐珏这么一说,母亲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征求我的意见。
“妈,你听玉儿的”,我笑着对母亲说道:“卫家号称书香门第,自然有书香门第的规矩,齐家也不例外,你要不收玉儿回去真得无法向齐家老爷子交待”。
母亲一听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齐珏又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明伦,说道“大哥,这是齐家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大哥点了点头,知道无法推辞就收下了。
“卫国、齐珏,你们过来坐”,父亲叫我们过来,问我们打算怎么办事?
我知道刚才所有的动作都是开场白,现在说的才是正事,我说道:“我和玉儿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去领证,晚上请大伯、二伯家一起吃个饭,我和玉儿都不想摆酒搞仪式”。
“这样不太好吧”,母亲提出异议,说道:“摆酒是西城的习俗,就是想告诉亲朋好友,我们卫家的小儿子也娶媳妇了”。
“我娶我的媳妇,关他们什么事”,我拉起齐珏的手,说道:“上大学离家到现在九年过去了,除了我的至亲,谁还记得卫家有这么一个小儿子。一切从简符合实际,再说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我们都不喜欢站在那里像猴子一样被人观摩”。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
母亲的话没说完被父亲打断了,父亲说道:“你这老脑筋也该改一下了,这事由卫国和齐珏做主,不办也有不办的好处,现在的人大多并不乐意参加什么婚礼”。
“我觉得不办也行”,大哥明伦说道:“摆结婚酒宴就得搞一套仪式,怎么也得筹备几天,累人不说不一定受人欢迎”。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看了母亲一眼,说道:“我和玉儿早就商量好了,领证后请至亲家人吃顿饭,而且不用说是结婚,就说卫国回来了请大家吃个饭,到时候再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结婚,不就得了”。
“这样合适吗?”,母亲看了我一眼,说道:“没有仪式,玉儿会不会觉得委屈?”
“伯母”,齐珏拉起母亲的手,说道:“怎么会呢,放心吧,真正的仪式在心里,并不是给别人看的,所以我和卫国才一致决定不摆婚宴”。
“那好吧”,母亲满眼慈爱的看了齐珏一眼,说道:“你们决定了就好”。
“我明天一早给你两个伯父打电话”,父亲说道:“就订在西城宾馆吧,定个能摆几桌的大包间”。
“这事我明天去办”,大哥说道:“要准备酒吗?”
“酒不用准备”,齐珏对大哥说道:“我们车上有几坛齐家自酿的白酒,应该比市面上的酒好,放心吧”。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见”,大哥起身给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玉儿”,送走大哥,我觉得该让齐珏改口,说道:“以后别伯父伯母的叫了,你得改口了”。
齐珏一听脸红到了耳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这孩子,急什么?”母亲瞪了我一眼,对齐珏说道:“别听他的,等你习惯了再改口也不迟”。
“不了,妈”,齐珏叫了一声,羞涩的低了下头。
母亲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但是笑容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就被一种失落的情绪笼罩。
“妈”,齐珏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说道:“您放心,我和卫国会经常回来看你们,过一段时间去bJ和我们一起住吧”。
“这事以后再说吧”,没等母亲开口,父亲接上了话,说道:“我们没有别的想法,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过得好”。
“放心吧”,我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玉儿,你陪咱妈说说话,我和咱爸聊点历史话题”。我觉得应该趁有时间请教一下眼前这位五十年代兰州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虽然他在中学里教了一辈子书,但是对历史的研究一直没有中断,许多观点不输那些历史专家。
齐珏明白我的想法,对母亲说道:“妈,咱们去卧室聊天,让他们父子俩聊他们的”。
我坐到父亲身边说道:“我想请教你这个兰大历史系曾经的高材生一些历史方面的问题”。
“好,你想问什么?”提起历史,父亲脸上总会流露出喜悦和骄傲,我知道这是父亲对历史的热爱,一种潜意识的情绪外泄。
我递给父亲一支烟,说道:“半年前公司有个研讨会,一些史学专家提到汉武帝时期的更化改制,说这次更化改制奠定了中国两千年历史繁荣的根基,所以我想知道以历史研究者的角度而非政治的眼光如何看待汉武帝的更化改制”。
“这可是一个大课题”,父亲眯上了眼睛,沉思了一会说道:“上大学时,我主修的是秦汉历史,当时对汉武帝的更化改制评价很高,是中国历史繁荣的根基,不过随着研究秦以前的西周与春秋战国的历史,特别对诸子百家学说的研究,我改变了这一立场”。
“也就是说你从开始的认同到现在不认同了?”父亲的观点我并不奇怪,父亲对待历史的态度严谨负责,尤其对自己研究的课题更是如此,尽管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将历史研究作为终生的事业,但我知道父亲并没有因此放弃对历史真相的探索。
“不错”,父亲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把这段历史研究的范围限定在封建社会,结论或许站得住脚,但是如果放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就会发现汉武帝更化改制的原因及其背后的动机并非史学家评价的那样光彩夺目”。
父亲话让我吃了一惊,原本想从父亲的研究成果中验证齐家寻找月光之门的动机,分析动机形成的原因,却没想到父亲的研究结论出乎我的意料。
“汉武帝的更化改制,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董氏儒术成为统治工具。但是在历史进程中,这种工具性不是一直有效,在朝代更替中起作用的大多不是董氏儒术,而是春秋时时期一些学派的思想,如墨家和法家思想,但是夺取帝位,巩固政权后,当政者却无一例外以董氏儒术作为统治思想的正源,这就是第一个问题所在”。
父亲提到了墨家和法家思想,又在意料之外,我怕打乱父亲的思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是,当封建统治者以董氏儒术为指导建立了统治秩序后,一个惊人事实就是这个政权会以极快的速度腐败,导致社会矛盾尖锐对峙,接着就是社会动荡,政权被推翻,然后新的政权重建秩序,然后又迅速腐败。这种历史进程对于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民族带来的是统一与动荡的循环。从政权统治的时间来看,最长不过二百八十多年,最短几年甚至几个月,即使后世评价极高的大唐,安史之乱后便陷入藩镇割据的状态。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构建统治秩序的思想有问题,否则不可能出现如此频繁的朝代更迭。这种情况放眼世界历史,唯有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进程有此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