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外,碧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山林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叫得人脑壳发晕。骑马的和赶车的不停灌着糖盐水,手里摇着老六叔编的竹扇。云母的车里被偷偷安置了冰盆,赶车的是林家村的后生,也不会掀帘子去探看。
蔡村长一路和尹村长聊着天,倒也没像前些天那么觉得日子难熬了,“蔡老哥,你是真不容易啊!带着这么多人从北地来到这里,光是那瘟疫就真真吓死人了。”尹村长是真佩服这个蔡村长,若不是他有见识,这一村人能不能活命还两说,那可是瘟疫啊。
“唉,我也是听得族里老人们提起过,故有了警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到了汉源城,得亏县令是个难得的好官,给我们施粥送药,我们才有可能活命。不然日后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我蔡家列祖列宗。”蔡村长一阵悲痛难忍,哽咽出声。
“蔡老兄,不瞒您说,这安吉村原不是我们的祖地,我尹氏一族本也是大族,只因有人在朝中做官,被牵连三族流放,九族之内家财抄没,我爹心伤便带着这一支离开祖地,待到了这里人也乏了,粮也尽了,看着风水不错便落了居。”
“那为何又要迁走?”
“唉,这娃娃们年纪一个个大了,都结不了亲,总不能断了香火吧,这不正好遇上了林家村的人,我儿一心要跟着过来。”
“原来如此,我们蔡家村这千里迢迢南迁为的啥,不就是为了子孙延续,为孩子们挣条活路嘛。我们蔡氏一族的根原也不是在北地。”
“哦,你们也是迁过去的?”
“唉,不知尹老弟可听说过祖皇帝时,那位被贬流放的蔡首辅。”
“呀!难道……”
“那位正是先祖,可惜一生清明廉洁,公正无私,却在太祖晚年被奸臣陷害,全族流放北地,后遇先皇登基大赦天下,我蔡氏一族才免了流放之罪,但先祖不愿再南迁,便在北地定居下来。我蔡氏一族一直遵循先祖遗训,清白做人,坦荡做事,绝不做有辱蔡家门楣之事。”蔡村长不由地挺直了脊梁,眼中充满了坚毅之色。
“原来是忠臣之后啊,绍棠深感敬佩,其实我的族兄也是一位好官啊,先皇帝时工部左侍郎,只因云尚书被陷害,也受了牵连。”
“那是大衍历史上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啊,何等的人才,可惜了。”
“是啊,若是他还活着……唉!”
这一路两村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儿女亲事上面,都说好了,等日后落定了,两个村子的未婚男女一定要好好相看一番。
中午休息时,尹村长带着人到了林家村这边,让大儿子拿了一些腊肉干菜和冬瓜给蔡村长,他们村的小伙子都能打猎,蔡家村这老老少少每天就靠着挖点野菜,看着实在可怜。尹远杰根本不容蔡村长推拒,上了骡车一扬鞭就跑了。蔡村长哭笑不得,直叹遇上了好人啦。
尹村长在林家村这边,又跟二爷爷、沈老爹和江秀才聊得起劲,自己家那祖上几代的事连着蔡村长的也秃噜个干净。二爷爷虽已打探到情报但还未来得及跟小汐汇报。
云翊和林子汐在一旁自然是听到了,没想到啊,这尹家竟然是被他爹牵连的,而这尹村长话里话外对他爹没有半点抱怨,反而多有维护。就冲着这一点,这尹家众人他也要保下。这后面的尾巴,没想到竟然是忠臣之后,蔡首辅他也是知道的,父亲在时多有提及,甚是仰慕,没曾想后人竟落得如此境地,既然遇见了,可能就是命定的机缘吧。
云翊跟林子汐如此说了几句,林子汐回到骡车上,拿出两大袋粗粮,让影五赶着送去蔡家村那里。蔡村长感动地热泪盈眶,朝着林家村方向下跪磕头。其实真正要感谢的是蔡家有个好先祖,为后代积了福。
林家村的午饭全吃上了腊肉和冬瓜,这是尹家人带来的福利。崔猎户带人猎的兔子和山鸡林子汐让他们自己分了,每天起早打猎够辛苦的,崔猎户坚持给厨子留下了一只山鸡,今天云洛还是要吃贴饼子,林子汐没意见,不过兔子换成了鸡。云洛已经成了那唯一一个抹锅底的人,林承德不好意思跟他抢了。
吃完饭,林承明让尹村长多找些人跟他一起做浮环,尹村长让那些后生都去了。
小汐安全知识课堂继续开课,今天接着昨天的内容,主要讲浮环以及游泳圈如何使用,以及洪水过后的注意事项。安吉村的老老小小也坐在一旁,他们感觉很新奇,这一个姑娘在这给大家上课,还长得如此好看,跟天仙似的。
工具人李大河、云洛和小豆丁各就各位。
林子汐拿出一个成人用的浮环,让云洛系上,云洛往腰间一套就知道大了,根本没法用。
“看到没有,所有人必须要确保你的那个浮环必须是按照你的身量做的,且不要拿错了,否则等于没有。”
“知道了!”孩子们回答的声音震天响。
李大河接着把浮环系在自己腰上,刚刚合适,但他只是简单系了个活结。林子汐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那浮环“啪叽”掉到了地上。
“有谁知道,大河叔错在哪里?”
“我知道,他没系紧。”
“对了,没系紧等于没穿,在水里很容易就散了。”
林子汐转身从骡车上拿下两个游泳圈,看到这个还感觉腮帮子酸。她把大小两个游泳圈分别戴到小豆丁和云洛头上,“这是凫水环,像林子安和云洛这般大都可以用,在水里戴上后就可以浮起来,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注意。”说着林子汐拔掉活塞,呲啦一声,里面的气一下就跑了,游泳圈瞬间瘪了。
“看到没,这上面的塞子千万不要碰,否则这个凫水环就没用了,除非再吹满气,若是你在水里,那么恭喜你……”
所有林家村孩子齐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嗯,都会了。
“好,一会你们每人过来领一个,到了傍晚我们去河边试试。还有记住了,这个凫水环是从番邦人那里购得,每人只有一个,一定要妥善保管,尤其不能碰到利器和火,戳破了烧坏了就彻底不能用了。”
“知道了!”
“好,昨天我们讲到了洪水来了如何避险,今天我们接着讲讲这洪水的危害。有谁知道啊?
“洪水会淹死人。”“会把房子淹了。”“会把庄稼淹了。”今天这个问题难度不大。
“嗯,正确,但除了这些还有可怕的在后面,你们想想淹死的人、淹死的猪狗牛羊会在哪里?被水淹了的茅坑,那些屎尿会在哪里?平常扔掉的脏污东西都在哪里?”
孩子们听到屎尿一开始还笑,后来仔细一想就觉得有些恶心了。
“是不是不能细想?那些人和动物的尸体会在水里腐烂,屎尿会在水里蔓延,水里到处都是脏东西。这样的水还能喝吗?水里的东西你们敢拿吗?”
“不能喝,不敢拿。”
“可是有的人他没有干净的水喝,必须喝这个水时,那就要将水烧滚再喝。可万一没法生火只能喝这脏水了,那就有可能会生病,一旦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很可能就会死掉,而这样的人一旦多起来,就会和我们在汉源遇到的疫症类似,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所有人听后都沉默不语,小孩可能还不是太明白,但大人们自然懂得,林家村人可能心中有林子汐这个巨大的信仰支撑,对还未发生的灾难倒不似尹家众人这般畏惧。尹村长明白林子汐绝对没有危言耸听,他懂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时他莫名地就觉得这个小女孩会带给他希望。
“下面我要告诉大家一些洪水之后要注意的地方,我们无法去告诫所有受灾的民众,但最起码我们自己得做到,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平安到达南地。”
“平安到达南地,平安到达南地。”孩子们热情高涨。
下课后,尹村长找到林子汐,施了一礼,“林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之前给林家村人讲的避祸的法子能否再给安吉村人讲讲。”
“可以,今晚你让蔡家村人一起听吧。”林子汐准备让李大河和云洛代为授课,她拟个提纲就可以了。
“哎,太好了,林姑娘高义,我代大家感谢林姑娘。”
林子汐低头还礼,这时孩子们都来领游泳圈了。
幸亏昨天吹得多,今天尹家娃娃们也都领到了一个。林子汐决定了以后囤出来的谁用谁吹,她和云翊不吹了。尹村长感动得无以复加,他觉得大儿子这二十年来就跟着林家村这一件事做得最合他心意,昨天那作死地赶路似乎现在都成了要表扬的事。
林子汐快速将这几次的课程内容写了出来,交给李大河,让他带着云洛晚上授课,又给了他一袋口哨。李大河没想到工具人还有转正的那一天,欣然领命。
林子汐和云翊进了空间,云翊给她递了瓶果汁,
“小汐,辛苦你了。”
“没事,一个是被你父亲牵连的好官族人,一个是大衍忠臣之后,也不算是帮错人。”
“尹侍郎当年三族流放北地,舅舅多有照顾,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为何新皇登基未赦免你父亲的罪责?”
“当年那场泥石流,虽说押送衙差都已身故,但先皇还是有所怀疑,留下旨意不得开赦。即便新皇有意赦免云氏一族,也不好公然违逆先皇的旨意。无碍,我必让云氏一族堂堂正正洗脱罪名,当年参与此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血债必须血偿。不然如何对得起在泥石流里丧生的族人,又如何对得起至今生死不明的你的父亲和影卫。”
“小汐,谢谢。”他的小汐就是这么好,温柔不失骨气,善良又不失锋芒。
“好了,去写你的互市计划书吧。我要找阿奶商议我的野麻大计去了。”
阿奶已经爱上了绣花,“阿奶,学得咋样了啊?”林子汐拿着一盘子零食坐在那吃了起来。
“不咋滴,刚有点感觉,这不是在路上嘛绣花班又开不了,平时那些个女孩子还能教我。”
“阿奶,问你个事,原先我们那里是不是有人打麻。”林子汐依稀记得小时候串门的时候看到有婆婆在家剥麻的。
“有啊,我也打过,那会子有人上门来收,起先是几块钱一斤,后来涨了价,就是太费时费力。”
“那都用啥剥的麻,我好像看到过用铁刀的。”
“嗯,那是苎刮刀,后来还有手工剥麻器,再后来还有电动的,那效率可高了,要用熟麻那得沤,不过味太臭。”
“苎麻除了能织布做衣还有很多其他用途啊,种子可以榨油做肥皂,叶子和根都能入药,叶子还可以喂猪养蚕,麻骨可以造纸,酿酒,全身都是宝啊。”
“野生的苎麻纤维量比不上栽种的,到了南地倒是可以种上些,不说挣钱吧,我们自己织点细麻布做衣裳也使得,夏天穿凉快。”
“到时找个好的布坊合作,看能否织出华国的夏布,这里的麻衣似乎偏硬偏厚。”
“普通农家人自己采点野麻,又没有精细的织布工艺,有的穿就不错了。哪像我们一来就买细棉布穿,你看你现在穿的都是云翊给做的,上好的丝绸。”
“别酸,云翊送给您那么多好料子,改天让阿娘裁了,我给您踩。”
“得,还是我自己踩,你那水平别糟蹋了好料子,也就云翊不嫌弃。”阿奶毫不吝啬嫌弃的眼神。
“哈哈哈……云翊可宝贝着,每天都穿了。”林子汐笑得开怀。
“去去去,找你的云翊去,别打扰我绣花。”
“得咧,您老好好绣,我找我家云翊去喽。”林子汐一个哈哈闪身出门。
林李氏也不由得弯起嘴角,云翊啊这辈子算是栽小汐手里了,不过算他有眼光。
“云翊~”
“这么快就商议好啦?”云翊放下笔,抬起头。
“阿奶嫌我烦,让我来找你玩,哈哈哈……”
云翊也被逗笑了,拉着她的手来到楼下,“喝苹果汁吗?我来榨。”
“好,先拿个布丁给我。”
“好。”云翊已经知道了布丁是何物,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味道倒真是不错。
等两人喝上果汁,云翊开口问道:“那野麻真能挣钱?”
“嗯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宝,都不带浪费的。你只知道麻皮可以制衣搓麻绳,其实麻骨还可以造纸和酿酒,惊不惊奇,意不意外?”林子汐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云翊。
“还能造纸和酿酒?”云翊确实很意外。
“嗯,应该还能制糖,不过我也不清楚法子。你不是吃过阿娘做的麻叶粑粑吗?其实那叶子能入药,还可以养蚕,野麻根就更是好东西了,回头让薛郎中研究研究。”
“不过是路边的野草,竟有这许多妙用。”云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麻籽还可以榨油做肥皂了。其实我最看好它的倒不是这些,我希望不久的将来能穿上用它织出的夏布,上等的夏布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娟。”
“竟有如此品质的麻布?”
“嗯,华国历史上那也是作过贡布的,就不知这里的布坊能不能找到此中高手。”
“阿娘那边铺子有几个宫里放出来的匠人,回头到了南地我让人接过来,你与她们谈。”
“我还想着在南地找布坊合作了,这下省事了,肉还在碗里。”
云翊失笑,站起身接过空杯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