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他离去。
这一天,分明已经入夏,可百姓们依旧觉得寒风刺骨。非风寒,而心寒。
咸阳城内的,咸阳周遭的,甚至是距离咸阳城近一些的县城的,百姓们纷纷前来。
而咸阳城的城防关隘,城防士兵们明明收到了上官们的命令,要严加核查,却都只是走着流程,稍微看一眼便放行了。
人群漫漫,自发得聚集到了从昭狱至义方街的道路两旁。向东看不到头,向西看不到尾。
地面密密麻麻,天空亦是略微晦暗,仿佛时刻要飘起小雨。
他们知道,这位柳相算不上什么两袖清风,因为他本就是天下最能生财之人!他生的是天下之财,是天下百姓家家户户之中的米缸,布衣!
他无儿无女,但全天下的百姓,都受到了他的恩惠,觉得这位柳相,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柳白没有什么想要送给天下人的话,可天下人,却是送给了他十里长街,十万人挥泪等候。
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动员,更没有那些所谓权贵为了彰显自己的名声,派遣家奴到百姓之中,用拳头和暴力,强迫他们出来。
他们自发得站在那,只是想要....送最后一程。
当文丘站在昭狱门口,等待着大门打开之时,将鼻血擦干净之后笑着问了一句:“柳相,下官帮你收尸可好?”
“下官可以耗尽钱财,为您挑选一个风水宝地,福荫后人。”
此话说出,当真是可恶至极!
柳白无儿无女,何谈后人。
柳白笑了笑:“不必了,若是你当真有心,请将我的尸骨烧化成灰,洒向大海。”
“若是当真有风水宝地,福荫后人这样的说法,大海才是最有福气的地方,也能荫庇我大秦万万百姓。”
这样两句话,显得文丘更是卑劣丑陋。
强吸一口气,文丘没有反驳。
即便是他这样的人,其实心中也是清楚,这位柳相所言,都是心里话。
柳白爱的,不是权力,也不是大秦,而是...天下!
“吱丫!”
当大门打开,眼前的阳光没有半分刺眼,稍显晦暗。
那略微带黑的云彩,将太阳遮蔽,好似是连上天都不愿意看到这残忍的一幕一般。
可是....
“柳相!”
“恭送柳相!”
一声童音、一声颤抖老迈苍音,同时响起。
而后便是一连串的‘恭送柳相’响起。
昭狱门口,百姓们如同军伍整训一般,整整齐齐在街道两侧跪下。
一个小女孩伸出手,眼中满是泪花。
她不知道柳白具体做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哭泣,自己的爷爷哭泣,他们说,他们能吃饱饭,她能吃到糖葫芦,是这位柳相的功劳。
现在。
他们说,柳相要死了。
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所有人都在悲伤。
朦胧恍惚之间,柳白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医学院说过的一句话‘放心,本相很可靠’。
可现在....柳白自嘲笑了笑:“本相原来也靠不住啊!”
说罢,便是迈步而出。
当他的脚步迈出昭狱的那一刻,两名禁卫神色复杂得上前,伸手阻拦。
柳白脚步一顿。
而后两名禁卫跪下,将柳白脚上的镣铐打开,只留下了手上那整个昭狱最轻的镣铐。
犯禁!
“柳相,至少,不要累了。”
禁卫轻声,低着脑袋,不愿意让自己的泪水在柳相面前流出。
柳白手微微抖了一下,想要拍拍这禁卫的肩膀,却又收回。
而后便是迈步朝着前面而去。
“恭送柳相!”
“恭送柳相!”
“恭送柳相!”
“...”
每当柳白迈步,经过百姓之时,定然有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是跪下,倔强得抬着脑袋,看着柳白。
仿佛....是想要记住最后一面。
权力,可以让人下跪。但只有大恩于天下,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得下跪。
“不准跪!”
“不准跪!”
文丘歇斯底里得怒吼,疯狂得挥舞着自己的袍袖,已然浑身发抖。
他在怕!
百姓们对于柳白的拥戴,在日后,都会成为一道道射向他文丘的利箭!
这些泥腿子们看向柳白的眼神之中,是尊崇与不舍,而看向他文丘....却是愤怒与欲杀之而后快!
颤粟!
一种由于恐惧而发自内心的颤粟;。
文丘想要通过自己的权势,命令这些禁卫,将这些百姓们驱赶。
可这些禁卫,又怎么会听文丘这样的命令?只是上前,搀扶起了几个老迈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柳白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穿过一条条街道,看着每一张大秦百姓的面容。
他在努力,
努力想要记清每一张这片九州大地最好的脸庞。
天下是他们的,他柳白....何德何能,得到如此的爱戴?
而抬眸之间,那些酒楼之上,又都能看到同朝为官的同僚,面色恭谨,身穿官府,对着自己作揖。
朝堂政见相同与否,这是朝堂上的争执。
但是...所有人,都敬佩柳白。
即便是在背后骂柳白一声‘诡谲多计,狠辣残忍’,也会在心中加一句‘但这位柳相是当真为了大秦在做事儿啊’!
人无愧,故而无悔。
柳白的步子,迈得坦坦荡荡。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很多忠臣,慷慨赴死。
十里长街,很长,长到柳白走了好几个时辰。
十里长街,很短,短到这些百姓,甚至觉得看不够这位柳相的模样。
可....人力有穷时,道路有尽头。
终究,还是来到了那义方街的菜场口。
高高筑起的刑台,便是柳白的身死之地。
文丘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命令下面人将柳白押送上去,可却没人动手推搡,而是恭敬得垂下脑袋,站在柳白身旁,连一句‘请’字都愧然不敢言。
柳白没有说什么,只是走上刑台,坦然坐下,就如同他在懿文宫之中为公子讲学解惑一般,如同在麒麟殿内,讲述政令一般!
“杀柳相,天下人骂我,我可担;地下祖宗骂我,我亦可担。”
“唯独我心,定然时时刻刻刀绞,万不可承受!”
一声大吼,站在柳白身旁的刽子手泪流满面,将大刀这么一横,于泱泱百姓之前,立于柳白身侧,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