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郡,沙羡县。
一处别致僻静的院落之内。
始皇陛下身穿一袭黑色常服,端坐于凉亭之内。
虽未至夏,但春末已然略微掀起温热的威风。
翻开咸阳城之内送来的密报,始皇陛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一般。
“陛下可是在担忧太子殿下?”
一旁的李斯此刻开口。
身为始皇陛下身边数十年的老臣,即便是始皇陛下没有展露出任何的神情变化,大致也是猜到了些许。
既然已经致仕,以一个特殊老友的身份陪伴始皇陛下东巡,他自然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揣测帝心’的心思。
始皇陛下看了一眼李斯,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李斯反倒是笑了:”陛下,有的时候老臣当真觉得柳白这小子说的一些话确实有道理。”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陛下如此担忧太子,不如直接结束东巡?”
此话说完,始皇陛下眉宇微微一挑。
这个李斯,自从致仕之后,怎么性格反倒是愈发年轻,甚至有了些许柳白的意味?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道是李斯能教着柳白沉稳些许,没想到反倒是让李斯变得为老不尊了一些。
“彻儿很聪明。”
“寡人让甘罗回到咸阳,他猜到了用意,也做的很好。”
始皇陛下终于开口,轻轻将眼前的一盏蜜饯推了过去。
李斯原本是乐呵呵得准备吃上两颗,可听到这一番话,拿到手中的蜜饯反倒是没有扔进嘴巴,略微收敛笑容,看着始皇陛下道:“陛下,老臣至今都不觉得,应该让甘罗回到咸阳。”
始皇陛下不语。
李斯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甘罗此人,聪明绝顶,甚至于....老臣以为,至今看过这么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唯有柳白能与其分庭抗礼。”
“然,一山之中,猛虎咆哮。若再来一虎,定然相争、”
“即便二人没有这样的心思,可双方的‘虎威’自然而然会产生碰撞、”
“太子殿下如今尚且年轻,做的又是土地改革这样天大的事情,极为危险。”
“还不若....”
始皇陛下微微抬手:“没有这个必要。”
李斯想要说什么,始皇陛下自然是能够听出来。
如今柳白在大秦的权势已然被提到了最顶峰,有了甘罗过来,这些所谓的‘虎威’自然会不自觉争斗,朝堂之上或许会呈现一片乱象。
而嬴彻在做土地改革这样的事情,一旦争斗波及,后果难以预料。
李斯没有觉得甘罗应该埋没于山林老树之间,他只是觉得,应该等太子再成长一些。
“只有走过了这些,彻儿才是大秦的储君。”
“一份军功,他担不起大秦。”
始皇陛下淡淡开口。
李斯看着始皇陛下苦笑一声,而后又捏了捏自己已经瘦弱得包着骨头的腰腹,甚为无奈。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但....有了儿孙,有了自己想要奋斗的东西,那就注定到死都无法享福了。
太子啊太子,成为储君,才迎来这样的考验,是否会觉得寒心?
“陛下英明。”
实在没什么话说,李斯干脆如同柳白一般,一记马屁奉上。
“李斯,你派人前往东海郡朐县,对那身死的农夫抚以重恤。”
始皇陛下轻声开口,也不知道是否是叹气。
李斯恭敬应了一声:“诺。”
而后转身离开。
始皇陛下在凉亭之中起身,略微踱步,而后又拿起咸阳密报,上面关于太子嬴彻派人前往东海郡的记录尤为详细。
“有些着急。”
这是始皇陛下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评价。
....
咸阳城内,扶苏在宫府之中失魂落魄。
一连三日,他未进水米,整个人已经颓丧到了极致。
他没有想懂,为什么自己这个向来聪慧,向来有很多办法的六弟,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又在怨恨。
不是怨恨自己的父皇将太子之位给了嬴彻,也不是怨恨嬴彻为什么会作出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他在怨恨自己。
怨恨他自己这个当兄长的,为什么没有能力在旁边劝阻,为什么他保护不了应该保护的大秦百姓。
“长公子吗?”
“呵呵。”
“废物。”
扶苏口中喃喃,一派悲凉之意。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啪!”
而就在此时,扶苏突然感觉到一阵痛感自脸上传来。
有些茫然得抬起头,赫然是....
满脸怒气的柳白!
“老师。”
扶苏惊呼出声,一时之间大脑空白。
“你看看你这个模样,还有哪里有大秦长公子的样子!”
柳白一脸怒容,直接一只手伸出,竟是硬生生拽着扶苏的衣袖就拉扯起身。
扶苏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大钟撞了一下一般,还没等思考柳白方才那一句‘没有大秦长公子的样子’这句话,也没有开始愧疚,便是觉得面前出现残影。
“啪!”
“清醒了没?”
“啪!”
“嗯?清醒了没有?”
“啪!”
“为师问你,到底清醒了没有?”
一个巴掌接着一句问话,让扶苏感觉自己的面颊生疼,而颓丧之气,也竟在这些疼痛之下,逐渐消散。
“老师。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扶苏艰涩开口。
听到这小子终于能说一句正常话了,柳白面色不动,但心中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是扶苏宫府之中的侍卫,看到扶苏如此模样,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冒着风险硬去了丞相府,柳白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到这种地步。
不就是弟弟背刺吗?稍微崩溃一下,稍微怀疑人生一下就得了,居然玩绝食这一套?
这可将他柳白气得不轻。
他能接受自己的学生是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甚至能接受公子高这样的教育事业污点,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学生是受了一点挫折就彻底站不起来的废物。
“没用个屁!”
“为师以你当日在朝堂之上的勇敢而自豪,但以你今日在宫府之中的废物模样而感到耻辱!”
“别管你心里面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为师现在也不想听!”
“给我喝了!”
柳白一只手抓住扶苏的嘴,而后伸手将一旁只是略温的粥端起,强行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