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日租界,安全屋。
郭白看着镜子中的人影满意一笑,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相貌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即便是最熟悉的人也未必能认出。
首先是眉毛,他使用黑色的眉笔顺着毛发自然生长的方向勾画线条,然后用梳子逆方向梳理,隐藏了眉笔印记的同时,使得一双眉毛看起来又黑又粗犷。
其次是耳朵,郭白将粘合剂涂在耳后,让耳朵紧贴头部五分钟,这就使得耳朵紧靠头部,且轮廓放大了一些。
再次是伤疤,郭白将从药店买到的珂珞酊用小毛刷涂抹在右脸颊上,得到了一处极为神似的伤疤。
除此之外,郭白还使用其他一些方法让面部显得苍老了一些,并且粘上了八字胡。
最后,郭白则穿了一身双排扣的格子西装以及棕色的大头皮鞋。
这样做就是为了营造视觉上的错觉,进而给看到的人一个很难察觉到的假象。
因为单排扣竖条纹的西装可以让人看上去更高,而双排扣的格子西装则会让人看起来矮胖一些,而臃肿的大头皮鞋则会加剧这一印象。
今天是轮休日,郭白之所以跑到安全屋并且做出这种伪装,就是为了见一个人。
松下介的那个间谍网络上其实总共有三十三人,郭白只交出了三十一个人,但将其中两个留了下来,因为这两人都有些特殊,郭白感觉能给他带来一定的帮助。
这两人共同具备的一个特殊性,在于他们的“风筝”特性。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单线联系,相应间谍人员的资料也都会在总部留存档案。
但这两个人却是例外,松下介出于一个原因,并没有将他们的信息留存。
也就是说,知道这两个人存在的,只有松下介。
松下介一死,他们就成了真正的断线风筝,除非他们冒着风险主动去联络驻屯军情报课的人,而且这样做很难得到信任,因为他们的事无人能佐证,反而会被怀疑为他方间谍。
松下介之所以要这样做,那是因为日本内部的矛盾。
近几年来,日本皇道派与统制派的矛盾越来越大,皇道派的下层军官大多出身于底层,对于统制派的不满主要源于日本国内贫富分化越来越大、底层百姓生活艰难的现状,以及统制派势力越来越大、皇道派不断被打压下,他们看不到晋升希望的现实境遇。
因此,以下克上的事情时有发生,不断有日本军政高层被皇道派的下层军官暗杀。
松下介作为皇道派的成员,职衔虽低,但心却很大,他想要借助被本土日本人歧视的外域日本人的力量给皇道派“开枝散叶”,同时还想尽己所能的为皇道派秘密筹集资金等。
郭白今天要去找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在中国东北出生的日本人。
此人本名小谷昭二,化名刘文全,代号花甲,是袁文荟手下的一个经理,负责经营袁文荟势力在日租界及意租界的大部分产业,是袁文荟团体中足以排入前五的人物。
……
新月电影院。
某间办公室中,一位西装革履、梳着大油头的中年正在翻看账本。
此人正是化名为刘文全的小谷昭二。
某一刻,房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
小谷昭二头也不抬的说道。
很快,一道人影推门而入。
“刘经理,有人给您送来一盒寿司。”
小谷昭二皱了皱眉,抬头问道:“什么人送的?”
“对方没有说明身份。”
来人摇摇头说道。
小谷昭二打开盒盖,当看到盒子底层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印记后,顿时瞳孔一缩。
不过小谷昭二很快就收敛了异色,故作平静道:“人呢?”
“走了。”
来人回了一句,眼见小谷昭二皱眉,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人问了您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应该…会给您打电话吧?”
小谷昭二眼神一闪,挥了挥手。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到那人离去,小谷昭二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就再也无法按捺,狠狠地捏了下拳头。
自从得知松下介被人枪杀后,小谷昭二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因为他迟迟没有等来继任者的召唤,他感觉自己被松下介蒙骗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松下介个人服务,而不是为大日本帝国。
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付出全都打水漂了,而且他所希望的回到日本本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日本中上层人士的愿望也碎了个稀里哗啦。
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心中浮想联翩的同时,小谷昭二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盯向了电话,随时准备伸手去接。
然而,眼看着五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电话却始终没有响起来。
七分钟后,清脆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小谷昭二赶忙激动接过。
然而,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因为这是另一处产业的主事人打给他汇报事情的。
又五分钟后,第二个电话打来。
“我是刘文全。”
小谷昭二接起电话淡声说着,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听筒中竟然传来了二、二、一、一、一节奏的咄咄声,那是用手指敲击话筒所发出的声响。
小谷昭二愣了一下,继而心中大喜,赶忙以二、一、三的敲击节奏回应。
这,正是松下介与他之间约定的确认身份的联络暗号。
在这之后,电话那头终于有了人声。
“半个小时后,福顺斋202,略备薄酒,还望刘经理赏光。”
“好好好,一定,一定。”
小谷昭二忙不迭的回应。
……
福顺斋,202包房。
当小谷昭二走进房间,看到的便是一位面目冷硬、眉毛粗犷的男子,其脸颊上的疤痕更添了几分狠戾,看起来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
而且,对方还在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这种眼神让小谷昭二有些不舒服,但心中却自然而然的生出了畏惧的心理。
“您,如何称呼?”
毫无疑问,包房中的这个人正是郭白。
面对小谷昭二的问题,郭白并没有回答,反而操着一口有些生硬的汉语摇起了头。
“松下当时跟我汇报时,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很可惜,我没看出来你这只花甲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谷昭二神色一僵,面对这种直白的否定言辞,是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但小谷昭二却不敢有半点炸毛的心思,因为对方的话已经透露了几点信息。
其一,对方称呼松下介为松下,这种称呼一般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职位相差不少的上级才会使用。
因为即便是松下介的直属上级,在松下介已经捐躯的情况下,也该采用松下君这个称呼,以示尊敬。
其二,“汇报”这个词语,这明显是对上级的用语。
所以,小谷昭二快速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此人是松下介的上上级,其军衔恐怕最低也是一位中佐!
有了这个认知,小谷昭二只能尴尬笑笑。
“嗨!让您失望了。”
郭白撇撇嘴,指了下对面的座椅,并且改用了日语。
“坐吧,小谷君。”
“嗨!谢谢!”
小谷昭二恭敬躬腰行礼,这才落座。
“相比于地道的中国话,小谷君的母语似乎有些生疏啊。”
郭白盯了眼小谷昭二,明显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