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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国王·966年1月】

“导师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殿下,他总是....”

(暴躁的敲击声)

“我知道,不用说了,开门吧。”

“是,殿下....请小心。”

“(不屑地)....哼。”

(沉重的轰鸣声,戛然而止的痛苦嘶吼)

“(期待地)....有人?科....科林?我知道是你!来看看我吧,我是你的导师啊....我....我想你了,能....(痛苦的抽吸声)能不能带点....熏香下来?我好痛啊,求你了,我求求你....”

“(轻蔑地)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老东西,如果你还有一点尊严——”

“我——我知道错了,科林,我不该那样训斥你....我....我是贱人,给我一点熏香吧,就一点,求——”

“(轻蔑地)哼....把这老东西看紧,他已经没法施法了,但要小心别让他伤害自己,也别让他跑出去,如果我在外面听到任何有损利安德尔王室声誉的流言....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畏惧地)是,是,我会做好的,殿下,请相信我。”

(沉重的轰鸣声)

“(愠怒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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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着埃尔斯家族的马车,瑟拉娜显得心神不宁,她在和主教谈判时已经拿出了全部勇气,才为自己争取到了丰厚的条件以及主教强而有力的誓约,即便如此,最终她还是得亲自上场,成为主教的棋子。

她逃出宅邸的事情一定已经被弗恩知道了,这是她要跨过的第一个难关,她了解这个男人,当他得知事实以后,他会暴怒,发疯,然后喝个不停,等她回到宅邸的时候,看到的一定是个醉得摇摇欲坠的男人,但正因如此,他才是最危险的。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在这种情况下被打死,得益于这男人心底还剩最后一点人性,还关注埃尔斯家族的声誉,才请来了医药神的牧师为她治疗....但这一次不同,不再有缓和的余地,因为瑟拉娜已经决定不再忍气吞声。

过去的经历已经教会她一件事,那就是弗恩不可能突然洗心革面,主教说得很对,她有女儿,而她也爱自己的女儿,就连弗恩也视她如掌上明珠,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也有父亲,也曾有自己的家族和姓氏,但在出嫁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庇护——为了家族的利益,她毅然嫁给了和她阶级相当的弗恩,可她那是并没意识到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而可以预见的的是,薇尔尼雅也会选择相同的道路,因为她们的成长轨迹是那么相似——

在每天的魔法,艺术和礼仪课程的重压下,要向她隐瞒家庭中的小小不和实在太过容易,正因如此,她是在饱含幸福与荣誉感的环境中长大的,诗人们把这称作天真无邪,而现在,瑟拉娜会将它定义为幼稚和愚蠢。

主教是对的,她不能让薇尔尼雅也经历这样的事,主教是金鸦神在黄金港的代言人,随着金鸦神一次次降下奇迹,有人已经认为主教的地位应该和皇帝持平,只要他愿意提供支持,那么眼前的困境就没有看起来那么致命。

在所有的问题当中,最不需要思考的就是主教的动机,圣人是金鸦神亲口承诺的道途之一,正义和善良正是金鸦教会极力推崇的美德,任何人只要亲眼见过奴隶市场的金色大火,就不会再对金鸦神的立场抱有疑惑。

“艾达,”

在即将靠近埃尔斯家族宅邸之前,瑟拉娜推开前窗,温和地对这冒着生命危险替她驾车的侍女下令:“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瑟拉娜深吸一口气,随后蒙上面纱,打开了车门,看到她的身影,忠诚的侍女显得手足无措,她惊讶地问:“夫人,这是....”

瑟拉娜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干瘦的中年女人,她还记得过去的时光,那时候,她几乎把艾达当成自己的姐姐,她也一度哀叹作为侍女的命运,怜悯她注定无法找到自己的真爱,可现在看来,没有婚姻也未必是件坏事。

“你在黄金港还有亲戚或者朋友吗?那种可以让你暂住一会的地方。”

艾达愣了愣,她疑惑地看了看瑟拉娜,随后脸上逐渐露出理解和思索的表情,最后,她犹豫着说:“....有,我曾经和黄金港的一些商人有过联系,到现在也不时从他们手里购买物资,如果我去请求的话,应该可以....”

瑟拉娜摇了摇头,于是艾达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焦躁,她急切地安慰:“别担心,夫人,我还认识一些其他人,总能有地方让我们....”

事实上,她刚问出来就后悔了,假如她要对抗弗恩,那么就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而在黄金港,只有一个地方足够安全。

她打断了艾达的话:“谢谢,艾达,但不是我们,而是你。”

“我?”

平静地看着艾达,瑟拉娜温和地笑了笑:“我就在这里下车,接下来的路程自己走就好,现在,我命令你立即驾车返回教堂,向主教寻求庇护。”

“但夫人——”

瑟拉娜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不容置疑地说:“按我说的做,艾达。”

马车最终远去,看着破旧的车厢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瑟拉娜摇了摇头,她徒步回到宅邸,却发现弗恩的管家已经在等待,他是弗恩的表兄,性格却全然不同,即使瑟拉娜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独自逃出了宅邸,他依旧恭敬地向她行礼:

“欢迎回来,夫人。”

瑟拉娜朝他点头:“谢谢。”

让她意外的是,大门并没有打开,管家在门后沉默地看了她几眼最终以一副羞愧而痛苦的表情小声说:

“我想....也许您该暂时离开,夫人....我已经给艾德温先生写了信,既然您已经离开了宅邸,那么在外面再待两天也无妨,只要等艾德温先生回来....”

艾德温是她的长子,和所有年轻有志的贵族一样,他走进了金鸦神的大图书馆,已经消失了十五个月,假如不是偶尔有离开大图书馆的人带来他的口信,瑟拉娜一度怀疑他都死了,又怎么会恰好在这时收到管家的信呢?

瑟拉娜优雅地摇头,优雅而得体地问:“弗恩又喝酒了?”

管家眉头紧皱,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度压抑的复杂表情,他试图说服自己,用冷漠来掩盖对家主的厌恶,但失败了,最终只能沉重地点头:

“是,而且喝了很多....还砸坏了不少东西。”

瑟拉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管家,起初他还有些犹豫,但最后,他打开了大门,并朝着宅邸的方向大喊一声:

“女主人回来了!”

在她跨过大门的时候,管家悄悄塞给她一张米尔斯的奇迹,她本来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小心地把这张奇迹放进了袖子里——她很清楚,假如主教的庇护无效,那么这东西也不能救她的命,但作为女人,她也没办法在庄园门口和管家纠缠。

在大厅里,她见到了醉醺醺的弗恩,和管家说得一样,他几乎已经喝得没法坐稳在椅子上,但当他看到瑟拉娜的时候,他还是打起了精神,伸手指向面前的地面,含混不清地说:

“跪....跪下。”

瑟拉娜没有理他,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于是弗恩勃然大怒,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叫你....跪下!”

瑟拉娜的笑容逐渐冰冷,她环抱双臂,笔挺地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这丑态尽出的男人,她依然很害怕,但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愤怒和仇恨。

她的姿态终于彻底激怒了弗恩,他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愤怒地朝瑟拉娜掷出手里的酒瓶,在变成酒鬼之前,他也曾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师,玻璃瓶就像劲弩一样射向瑟拉娜的身体,她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暗红色的弧光,可下一刻,那只酒瓶却在她的身前破碎,一面金色的屏障替她挡下了这一击,甚至没有丝毫动摇。

瑟拉娜终于松了口气,主教给她的信物有用,那么或许它真的如主教所说的那样强大,于是她的颤抖逐渐平息,而弗恩却越发怒不可遏:

“你....你敢!”

在挡下一次攻击以后,那面金色的屏障逐渐消失,于是弗恩看清了瑟拉娜脸上的讥讽,他沉重地喘息着,尝试着站起来,但直到第三次才成功,即便如此,他依然对自己的权威满怀信心,气势汹汹地怒吼:

“那是什么?放下....把它给我!然后跪下!”

瑟拉娜笑了一声,她冷漠又略带怨恨地回答:“如果下次你还想说话,就不要喝酒,我可听不见醉汉的话。”

她的话让弗恩气得满脸通红,他不得不扶着椅背才没让自己摔倒,他又尝试了两次,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完整的单词,正当瑟拉娜尽情欣赏着这男人的丑态时,他突然抬起了手。

即使酩酊大醉,他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勾勒出一个简单的魔法,火焰无情地扑向瑟拉娜,但那面金色的屏障如约出现,在最后关头替她挡下了所有火焰,甚至没有让她感到热,只有燃烧的门框和地毯在提醒她,那些火焰绝不是幻觉。

弗恩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燃烧的家具,以及站在它们中间毫发无伤的瑟拉娜,他无法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抬起手,但就在他还想施法的时候,瑟拉娜已经优雅地迈开步伐,走向了楼梯。

弗恩最终放下了手,因为楼梯的价值是个令人肉疼的数字,即使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也没办法轻易将它毁坏,只能愤怒地咆哮:

“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家!滚出去!”

留给他的只有一声冷笑,瑟拉娜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二楼,她没有返回主卧,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对弗恩不抱希望,这个男人总是在喝醉时拳脚相加,而一但清醒又总宣称自己会改过自新,正因如此,她才强忍着坚持到今天,可现在....

艾达走了,所以瑟拉娜正好能搬进她的房间,她锁上了门,坐在简朴的书桌前,从怀里取出那条宝贵的项链,激动而崇敬地抚摸着它精美的花纹。

那是一枚颜色纯净的琥珀,里面保存着一小块纯净的黄金,它的正面刻着展翅金鸦的徽记,还有一行铭文——【赠与我的友人】,背面则刻着另一行铭文——【我的光辉与你同在,愿你不懈追寻我的美德】。

主教说,这是由金鸦神亲手雕刻后交给他,让他转赠给金鸦教会之友的礼物,现在看来他所言非虚,否则要怎么解释这条小小项链里蕴含的神奇力量?

到了晚上,仆人们已经知道了大厅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来服侍她,但瑟拉娜并不责怪那些地位卑微的人们,在晚餐时间结束以后,她终于等到了敲门声,等她打开大门后,薇尔尼雅端着餐盘走进了她的卧室。

这女孩才十二岁,却已经有了成年女性的样子,再过不久,她就会订婚,然后嫁给埃尔斯家族某位盟友的子嗣,瑟拉娜慈爱而温和地看着她,但女孩却显得很是不安,她疑惑,不安又恐惧地问:

“母亲....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父亲真的....”

瑟拉娜没有回答,只是在书桌旁坐下,给薇尔尼雅也搬了张椅子,然后朝她招了招手,温柔地说:

“来吧,靠近点。”

薇尔尼雅惴惴不安地坐下,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瑟拉娜,瑟拉娜则仔细地端详着女孩,沉默一直延续到她发出叹息,瑟拉娜抓着女孩地双手,满怀歉意地说: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薇尔尼雅....但这种事已经发生很久,很久了,所以....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你父亲打我,用酒瓶砸我,今天还向我施法,他险些就杀了我。”

这脆弱而未经世事的女孩轻易就崩溃了,她捂着嘴,小声地啜泣,同时痛苦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怎么会呢,父亲明明那么爱你....妈妈....”

瑟拉娜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自己的袖子,向女孩展示上面的淤青,小声而怜惜地对她说:“看,这是昨天打的,这是前天....还没有消呢,除了你的父亲,谁还能在这里伤害我?”

“怎么会....”

女孩的抽泣逐渐加剧,但瑟拉娜只是放下袖子,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同时温柔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其实一点也不疼,但是今天不同....薇尔尼雅,弗恩真的想杀了我,所以我没办法了....原谅我吧,我也不想这样....”

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瑟拉娜没有再说话,她紧紧抱着这个女孩,继续拍打她的后背,肉排和面包都已经冰冷,但她却没有半点食欲,等到女孩的情绪逐渐平复,她才突然问:

“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薇尔尼雅,你希望跟着我还是弗恩继续生活?”

女孩猛地颤了颤,她惊恐地抬起头,下意识想要推开瑟拉娜,她的嘴唇嗫喏着,最终都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又开始痛苦地哭泣,她没有给出答案,但瑟拉娜已经了解了她的期待,但这一次,她真的没有办法满足这个孩子。

直到女孩的情绪再一次平复,瑟拉娜才搂着她坚定地说:“我已经向主教寻求帮助,再过两天会有金鸦教会的人找上我们,到那时候,你就跟他们走吧,等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会来接你的。”

这似乎让女孩看到了和解的希望,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我们”不是指她和弗恩一起,而是指他们中的胜者,在这虚假希望的引诱下,女孩最终乖巧地点了头。

她很快累了,骤然遭受的打击让她不堪重负,而瑟拉娜也终于吃了些东西,起初,她还担心里面会不会有毒,但显然弗恩还有一些理智——又或者说,他那被酒精泡烂的大脑暂时想不到这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异常煎熬,她一步也没有踏出艾达的房间,而弗恩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此前,他起码会在薇尔尼雅面前装作一个好父亲,但现在,瑟拉娜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失控地朝着可怜的女孩大吼,就在她担心事情会不会进一步恶化时,她终于得到了金鸦教会的消息。

一名女仆在深夜慌张地敲开了她的大门,替她带来了主教的口信——明天,主教将在教堂举行一场布道会,在大图书馆中取得六阶学位的巴尔加斯侯爵也会受邀出席,向年轻人们传授践行地上之神教义的方式,为此,皇帝甚至不惜让人在城内张贴他的手令,所有定居在黄金港的,十四岁以下的年轻贵族,不论男女都必须准时出席。

随口信送来的还有一封邀请函,以及一张主教的手写信,里面简单却贴心地提及了教堂生活的简况,那是种充实而朴素的生活,不至于让人受苦,却可以培养人的独立和自尊,还给她列了几个名字,让她知道庄园里有谁可以信任,几种可以传递消息的方式,还有他每次回信所需要的大致时间。

以贵族的标准来看,主教的字实在难看,但里面的信息却足以让人安心,瑟拉娜打了个颤,小心翼翼地折起这封信,她本来想将它珍藏,但最后,她又打开了信纸,强迫自己记下上面的内容。

到了清晨时,她虽然疲惫不堪,却成功将信纸上的内容全部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看着那封信在烛火中化作灰烬,又将桌面清理干净,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她已经很困了,还很饿,但她必须保持清醒,即使主教的信件内容详实,已经足以有力地证明他的决心,可光靠这些还不够,她必须亲眼看见有马车离开宅邸。

按照信上的说法,年轻人们必须在太阳最盛之前动身,这样他们就能在最明亮的阳光中接受教诲,到十点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一辆马车缓慢地驶出庄园,马车上还按照约定悬挂着金鸦神的旗帜。

这一刻,她终于激动地打了个颤,她想笑,嘴唇却最终抿成一道坚定的直线,她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她和弗恩的战争真正打响了。

她不知道自己将遭受怎样的命运,但主教已经承诺薇尔尼雅可以在教堂里入学,这样一来,或许她就不必再像自己一样受苦....这就够了,而接下来,就该轮到她展现自己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