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六最终还是加入了大同会。
因为所有人都仿佛在告诉他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他离开陈家商行的时候,幕后东家也是一位金丹真人亲自接见了他,与他相谈甚欢,不仅一点都没为难他,还贴心地补了后半年的工钱。
从始至终,余闲这位会长大人没有露过面,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连那句会长很欣赏他都是出自归寿之口,但没人会去探究这句话是真是假。
所有人都默认了。
毕竟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
这就是一位元婴真君真正的威慑力,无需任何一句言语,就有无数人会去主动揣摩推测他的意志,并且愿意为之付诸行动。
因为跟随真君的意志,就是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反之,就是自取灭亡。
就此,大同会一扫颓势,如火如荼地开启了新篇章。
……
大同会总部。
会长的阁楼前种着两棵树。
一棵是桂花树,另一棵也是桂花树,地上散着细碎的花蕊,空气中逸散出淡淡的香味。
树下。
有人花下煮茶。
余闲给面前的男子倒上一杯茶,茶水金黄,打着旋冲开,里面还带着些许茶叶碎末。
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水,连灵气都稀薄得很。
“楚府主,或者现在应该称你为楚真君,茶水简陋,还勿见怪。未曾想过你我之间还有共饮一壶茶的时候。”
楚天行轻抿一口茶水,面上带着几分讥讽笑道:
“我也没想过你居然敢真的再回来,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暴露出去?
一位魔道真君,敢在我们玄阳宗境内大摇大摆地出现,真当我们宗门无人了吗?”
在师父三阳真君的资助下,已经突破元婴境界,成为三阳峰副首座的楚天行有了足够的底气。
一位魔道真君再无法给他压力。
至于大同会背后可能存在的化神尊者,他依旧敬畏,却不至于畏惧如虎。
余闲不以为意地笑道:“楚府主,我们大同会有教无类,魔道正道都可以加入,之前那位姜道友,只是恰巧分配到我手上。
至于我本人,修行的可是彻彻底底的仙道功法,不能一概而论。”
说着,他的法域无声无息地展开,占据了方寸间的天地。
楚天行眉头一动,脚下一圈圈赤红色涟漪荡漾而起,与余闲的法域相互抗衡。
这正是他突破元婴境界后参悟宗门顶阶功法《玄阳霸烈》以及功法衍生而出,他师父如今修行的《三阳真经》后修成的三阳法域。
所谓三阳,是指少阳、阳明、太阳三阳,即是火、燥、寒三气。
而他初入元婴境界,只修成了少阳法域。
普通修士身处三阳法域,火气一生,便如置身大日,一旦抵抗不住,便是五内焚尽而亡。
但楚天行却感觉到自己的法域受到了压制。
这位白会长明明和他一般突破不久,但他的法域堂皇大气,血气充沛,就如那些体修一般,是最纯净的气血之力。
他置身其中,居然能感觉到法域对他的肉身都有些许增益。
他念头一动,干脆放开了抵抗。
于是血气入体,法域的镇压无所不在,可其中的淬炼之效也更加惊人。
不过余闲稍放即收,并未给楚府主太多的感受时间。
毕竟他的法域还未大成,要不是有欺天术的神通法域叠加,让楚府主再琢磨下去,就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如何?”
余闲一脸坦荡道:“楚府主,功法是骗不了人的,我若是魔修,总不可能连自身根基功法都换了吧。”
楚天行满脸的不可思议,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词来形容。
“你修行的功法居然是这般……这般乐于助人。”
正常修士辛辛苦苦修炼到这个境界,修炼出来的法域,都是增强自身战力。
只不过是直接或者间接的区别罢了。
修士修行道与术,道求长生,术护长生。
而在实际情况中,大部分修士都是重术而轻道,毕竟没命了,什么长生都求不得了。
但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过这世间居然有这种资敌的法域。
哪怕是刚才处于对抗之中,都能感觉到这血色法域对他的好处。
除了一句乐于助人,他实在没什么好评价的。
如果能够修炼出这种真君法域的功法是魔道功法的话,那么他希望全天下的魔修都这么修炼。
余闲似是没有听出楚天行的言外之意,端起茶杯淡淡笑道:
“大同会的宗旨便是互帮互助,我作为大同会的核心传人,修炼这等乐于助人的功法属于合情合理的情况。”
见余闲不是魔修,楚天行心中最大顾虑散去,面上的冷淡消散,带上了几分亲近笑容。
“你是如何发现的?就真的笃定我不会对你出手?”
“如果楚府主想要对我下手,我猜我们连坐在这里喝茶的机会都不会有。”
余闲语带警告道:“毕竟伱我也算是坐过一艘船的人。如果我没有突破元婴境界,那么自然是一切好说。
所有言论都是我这个魔修对于玄阳宗新晋元婴真君的污蔑。
但我的真君修为也有阁下的一份功劳,到时候便是说破天去,贵宗恐怕也不会相信阁下暗地里和魔修是清白的。
而且我听说贵宗这一届真传中连出三位元婴真君,让阁下的真君身份失色不少。
所以我觉得玄阳宗对于这等有隐患的弟子,哪怕已经是一位元婴真君,虽不会清理出山门,但也不会委以重任,最后只会慢慢排挤到尴尬位置。
所以哪怕我是魔修,你也得为我擦好这个屁股,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我想这也是你自愿请缨,要代表玄阳宗来与我这个新晋真君谈判的原因。
不过我不是魔修,楚府主是否觉得有几分惊喜?
我觉得咱们还是可以继续当朋友的。”
“你猜对了一半,我的确主动请缨,不过不是为了清理后患,而是劝你离开。
我不知道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人物,但玄阳宗自有底蕴,即便是真正的化神尊者前来,也不一定能让玄阳宗俯首称臣。
而且玄阳宗身后还有九阳仙宗,更不是普通的化神尊者可以比拟的。
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楚天行苦笑一声,摇头道:
“至于当朋友还是免了,和你当朋友,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了。”
余闲知道楚府主是指他毫不留情地榨干了他的家产的事情,但他没有丝毫愧疚意思,反而十分平静。
“前提是朋友之间不要动心眼,楚府主要拿我的钱袋子,自然要承受反噬。
而且本来我不用跑的。
所以楚府主,如果你想讨债,恐怕要失望了。进了我口袋的灵石,都有进去的理由,还从未有吐出去的道理。”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
楚天行只是试探一下,不成也没关系,万一成了,那几千万灵石对于他现在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沉默了会,倒没抓着此事不放。
“当初的确是我一念之差,看错了你,也做错了事。
为此还逼得你远走他方,那些灵石就当我送你这位新晋真君的晋升之礼。”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那段囚禁时日,让我真正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否则心魔劫还真没那么好过。
毕竟我可不像那些家伙,居然还有万年七叶圣心莲这等镇压心魔的渡劫圣物。”
说起心魔劫,楚天行仍旧心有余悸。
心魔劫无形无相,又在雷劫间隙中发生,度过便是一瞬,没度过就彻底沉沦其中,被雷劫生生劈死。
他若不是识海蜕变,蕴养出了几分神意,就要折戟在这心魔劫中。
反倒是那几个渡劫的真传弟子,这一次居然好运地得到了宗门在万宝商会拍卖的一株万年份的七叶圣心莲。
一人一颗莲子,几乎保送心魔劫。
否则按照以往惯例,元婴雷劫上起码得劈死一个,到时候他这个宗门外突破的元婴才显得弥足珍贵。
但在三位真传真君的光辉下,他这个普通的元婴真君反而黯然失色。
余闲愣了下,然后很没点数地认下了这份功劳。
“原来我还是楚府主的成道功臣,这下子我们更拉扯不清了,上天注定咱们得当朋友啊。”
楚天行:“……”
他揉了揉眉头,说道:“闲话少说,白会长,你既然突破了元婴境界,按照以往惯例,玄阳宗这边会划分给一块地盘给你。
一般来说,会给你一座城作为你的领地,望舒府中,你任选一座即可。”
余闲有些不满足道:“我如今可是堂堂元婴真君,你就给我这么点东西打发我了?
我听说你们玄阳宗招安人家元婴大修士的时候,可是给一座天城的。”
楚天行冷笑道:“你也知道那是元婴大修士,人家一个打你十个不带喘气的。
你如果能把你手下那个魔道真君亮出来,倒是算两个元婴战力,但你猜我们是给你地盘,还是再多派几个真君过来送你走呢?”
余闲打了个哈哈,继续问道:
“开个玩笑,莫要生气,我白某人岂是那种贪得无厌之人。
不过我得先问清楚,这给我一座城,是让我当城主给你们玄阳宗收税,还是说这座城就是我的私人物品,里面的人和物都任我处置?”
楚府主道:“玄阳宗还不至于这么小气,自然是后者,只要你不要明目张胆地在地盘上搞血祭这等魔道手段,原则上我们玄阳宗都是不过问的。”
余闲摸了摸下巴,没想到自己第一块地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不由感概道:
“你们玄阳宗人还怪好嘞。”
“不过你们这一个元婴真君就给一座城,岂不是迟早把整个玄阳境都分出去?”
楚府主淡淡地反问道:“那你看玄阳境中又有几座城是属于宗门外的元婴修士?”
“我们玄阳宗内部尚且无法保证每一脉传承代代能有元婴修士出现。
那些元婴散修机缘巧合之下修成真君,本就属于不可复制的奇迹,想要再培养出一位真君弟子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一代元婴修士,除去突破元婴之前的寿元,千年之寿也不过剩下六七百年,除非再有突破。
待到元婴修士坐化,就凭一群没有元婴实力的弟子族人,我们便是把城给他们,他们还敢继续占着吗?”
毕竟劫修,魔修无处不在。
真有这样不懂事的人站出来不让玄阳宗接收地盘,那自然会有一伙不知名的劫修或者魔修冒出来,让这些不懂事的家伙尝尝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到时候玄阳宗还能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拯救所有人……
余闲不愧是做惯了坏人的,楚府主只是稍稍提点,他就大致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禁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论脏还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更脏啊,既然如此,我就勉勉强强要了这座望舒城吧。”
据他了解,明月天城之下共有两条四阶灵脉,一条就是明月天城下的四阶中品灵脉。
一条则是摩崖坊市下的摩崖灵脉,还有一座衍生灵矿,据说每年能产出百万灵石。
剩下的则都是三阶,二阶灵脉。
望舒府下的三阶上品灵脉已经属于一流灵地,勉强突破元婴境界都足够。
但正常修士如果想要突破,还是会选择到明月天城去突破。
像玄阳宗出身的弟子更是会回到玄阳宗去突破,据说玄阳宗内的灵脉已经是五阶灵脉,足够修炼到化神境界。
从这方面来看,玄阳宗无愧于名门正派的名声,包容性还是足够的。
面对新晋元婴,第一时间没有想着去镇杀,打压,而是先礼后兵。
不过元婴修士一旦接受了玄阳宗的好意,就意味着被牵扯在地盘上,以后顾虑就多了。
要是遇到玄阳宗的有偿征召,拒绝的理由也就不够充分了。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没有牵挂的逍遥散修。
但这样做就要承受清贫的代价。
没有生产,就没有资源。
元婴真君对于资源的需求更加庞大,没有一个基本盘,根本无法满足自身修炼所需。
如果一个元婴散修逍遥自在,修为还蹭蹭往上涨,偏偏又没有收入来源。
那么十有八九背后就是个劫修,专门干着无本买卖。
对于这样的修士,玄阳宗反而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否则直接公布出去,那就是为民除害的正当理由,被干掉都得让人拍手叫好。
楚府主对于余闲的选择,倒没有什么意外。
对于修士来说,修行的灵脉才是第一选择,至于之外的矿脉,特产都得排在后面。
“可以,等我回去之后,望舒城就归你所有,府城之地会另行择地。”
“不过你得记住了,你的地盘仅限于望舒城以及方圆一百里之地,除此之外,你如果擅自占据之外的领地,那就是对玄阳宗的挑衅。
到时候就得看你打点得好不好了。
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让人抓住小辫子,不然的话,有你肉疼的时候。”
“另外,你领地中的人不得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余闲摊开手,一脸无辜道:
“楚府主你知道的,我是个好人。”
楚天行只是脸皮扯动一下,皮笑肉不笑,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
虽然这位白会长不是修炼魔功的魔修,反而修炼了一套乐于助人的奇葩功法,但人比魔修还要邪性许多,最擅长的就是勾动人心的贪欲。
他就深受其害。
这样的人要说是好人,他是一百个不信的。
但要说他有多坏,也不至于。
毕竟当年那种情况,他占据偌大优势,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而且他能顺利突破,与这位白会长不无关系。
他总归是欠了人情的。
“你好自为之吧。”
楚天行摇摇头,又是想到什么,提醒道:
“嫣然我会接走,还有那段宏,嫣然对他情根深种,我希望你不要再来骚扰他们。”
余闲笑眯眯道:“楚府主空口无凭,可不要随便污蔑人,我和令婿只是略有交情,友好交流而已,哪里算得上骚扰。
既然楚府主想要带他们离开,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相送,就只好送你一件贴心礼物了。”
说着,他拿出段宏的血魂引来。
“这是段宏留在我这儿的一点小玩意,有了它之后,我相信段宏对于令嫒的感情定是情比金坚,海枯石烂也不可动摇。”
楚天行接过血魂引,深深地看了眼余闲。
“白会长好手段,难怪我那女婿对你言听计从,原来是有这等把柄在你手上。”
“这下子是对楚府主你言听计从了。”
余闲虽然很欣赏段宏这样的狠人,但既然他的身份已经被楚府主识破,再留着也没多大作用了。
不如将血魂引交给楚府主,令其对段宏彻底放下戒心。
而且他如今有更强大的控制手段,比血魂引管用多了。
只是手段尚不成熟,所以才没有立即应用上。
但段宏本就收根基受损困扰,恰好对症,迟早会再入他瓮中。
等到他稳定个两三年,将化血魔功给进化了,真正能控制住血海法域对于修士的洗礼效果。
那才是他将触手伸进整个玄阳境之时。
面对余闲的调侃,楚天行不置可否,但也是松了一口气。
女儿楚嫣然算是他的一个软肋,毕竟几百年就这么一个女儿,偏偏让她在虚弱之时被一个穷小子乘机而入,如今两人如胶似漆,感情好得吓人。
他的女儿不是个喜新厌旧,嫌贫爱富的人,倍感欣慰的同时,又是万分头疼。
这个傻女儿因为年轻时的经历,性情有些扭曲疯狂,对于自家情郎更是有一种偏执的感情,为了他哪怕是对他这个爹都敢发疯。
这也是他愿意对大同会妥协的原因之一。
万一这家伙唆使段宏对他女儿吹上什么枕头风,闯出大祸来,才叫他后悔。
现在的话……
楚天行摩挲了下手中的血魂引,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他那位好女婿扭曲错愕的表情了。
不得不说白会长这份礼物送得恰到好处。
“白会长,后会有期,不,最好再也不见。我们两清了。”
楚天行将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果断起身走人。
未来三百年,他都将代替师父镇守三阳峰,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再出山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