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崖峰头。
一座草庐凌云其上。
庐中住的正是摩崖坊市真正的主人——摩崖散人。
摩崖散人成名于数百年前,喜穿白衫,容貌约莫三十余岁,是个气质儒雅成熟的帅大叔。
他的眼神明亮,仿佛永远透露出希望来,平时的爱好很单纯,就是雕刻,经常呆在山头就是数日不眠不休的雕刻。
此刻他就在雕刻着一座石像,以手指为刀,在石头上轻轻一划,就比世间最锋利的神兵还要轻易划开一层石皮。
石像渐渐初具形体,是个女子,看其模样并不出众,只能算是清秀可人。
但吕珊知道,这是师父最重要的人,也是师父永远雕刻不完的那尊人像。
她没有打扰师父,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两个时辰后。
石像只剩下最后一双眼睛未曾雕刻完毕。
摩崖散人轻轻一抚石像的脸庞,而后一声叹息,整尊石像便好似瞬间经历了数千年的风吹雨打,化作一滩灰白色的石灰粉末坍塌。
“又有什么事?”
摩崖散人轻拂衣袖,地上的石灰就随着风像大山深处飘去。
吕珊回道:“师父,坊市附近最近又来了个叫血海上人的家伙,据说是那个血魔老祖的师弟,也是个元婴真君。
如今在外招兵买马,拿出了不少好东西,说要与血魔老祖一决胜负,咱们坊市的人又跑了不少呢。”
摩崖散人微微颌首。
“我知道了。”
然后便再无下文。
吕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忍不住道:
“师父,如今坊市中人心浮动,都想着跑到那两位魔道真君那儿效力分一杯羹。
你再不管管,坊市就越来越没人了。”
她是个孤儿,自打记事起就在街面上厮混,也没人教她修行,可以说是最底层的人物。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撞到了师父。
那是她故意撞上去的。
她实在受不了每日都要担惊受怕的日子,就想着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卖出去。
她特意洗了脸,找好了目标。
撞到师父的时候,她抬起头,露出那张瘦巴巴,努力挤出小心讨好的笑的脸,然后就听到了世间最温暖的话。
师父说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他的一位故人,接着就带着她在街面上的小摊吃了一顿饱饭。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心善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跟在师父的身后,想着任打任骂也不松手。
结果师父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随手带她上了山,就像随便捡了个人家不要的小狗小猫。
她在山上懵懵懂懂的长大,偶尔师父会教她一些东西,大多数时候会给她一些书籍玉简让她自学。
她就稀里糊涂地一路修行,直到筑基之后,一群人出现喊她少主。
她这才知道自己的师父竟是摩崖坊市的主人,那个神秘至极的摩崖散人。
如今的她将近二百岁,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但离元婴境界仍有极长的一段距离。
而她的师父是不管事的,这些年坊市中的事务大多是她操持。
虽然其实她做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坊市能够屹立不倒,九成功劳都是靠着那座摩崖灵矿,能够源源不断地为坊市提供充足的灵石。
但她早已把坊市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有人偷家,她又怎么会不着急。
谁知摩崖散人见状只是问了一句。
“他们可有违背坊市规矩?”
吕珊愣了下,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摩崖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任由他们打去吧。但只要逃到坊市的人,只要愿意立下誓言,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就不得再起祸端。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吕珊一口气憋在心中,好半晌才恹恹答道:
“好的师父。”
她年轻之时,还不乏阴谋论过。
觉得师父这一招极为高明,立下规矩之后,那些逃到坊市的修士除了为师父效力之外,便再没有第二条出路。
长久以往,师父手底下会有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
将来开宗立派,振臂一呼,自然从者如云。
直到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曾经立誓的修士违背誓言离开坊市,却又没有得到除誓言反噬之外的任何惩罚。
她这才知道,师父根本不在乎坊市有没有发展壮大,也不在乎那些庇护在他名下的修士会不会背信弃义。
他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是他那一条规矩而已。
她曾问过师父为何要如此在乎这一条规矩,师父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阵后,说了句你不懂。
于是她便再没问过了。
“师父,弟子……告辞了。”
吕珊想和师父说些什么,但见到他那双平静的双眸,又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她的心意,师父早已明白。
她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就听到师父平静的话语。
“好生修行,莫要为闲事所扰,我此次为你在万宝商会的拍卖会订下了一颗化婴丹。下一次拍卖会,你去取就是了。”
吕珊脚步一顿,脸上忍不住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摩崖散人目光转向云端,不再言语,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清亮的眸子,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
“婉容,还有一百九十六年,就够五百年了。”
“时间会证明,谁对谁错。”
……
明月天城。
明月山,这是天城中最核心的灵脉之地,足以供应数位元婴真君一起修行,不用担心灵气不足拖累修行。
而这里也是九月真君的修行洞府所在。
余闲站在山脚下,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静。
再过不久,他就见到这块区域的统治者,玄阳境的一方诸侯,明月天城的主人——九月真君。
初入玄阳境之时,他便大致了解了玄阳境从上至下的众多生态。
玄阳宗高高在上,是最大的统治者,大部分底层修士辛苦种田挖矿交税,供养的就是这位大爷。
而后就是玄阳宗麾下的八座天城。
明月天城是其一,属于本土派,也就是说九月真君是由玄阳宗内部培养出来,实打实的嫡系真君,担任明月天城的城主也是由玄阳宗指派,当年也是声明赫赫的玄阳真传。
既然有本土派,就有依附派。
之前就说过,八大天城有近半的城主都不是玄阳宗出身,这些真君都是被玄阳宗招安的强横修士。
他们自成一脉,天城之主的位置在内部传承。
除非真的青黄不接,连个元婴真君都培养不出,否则玄阳宗不会轻易干涉城主之位。
余闲之前的目标就是想当这种城主。
但他现在已经见识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他觉得可以把目标订高一点。
比如,带领整个玄阳境的修士实现大同纲领。
言归正传,余闲之所以来见九月真君,说起来还是血海上人和血魔老祖两位元婴大佬的名声太响,连九月真君都惊动了。
到底是两个元婴修士,自带聚光灯。
九月真君作为一方统治者,人家都在眼皮子底下开战了,她还不管不问,未免有点太过失职。
所以展鸿这个直接负责人就被九月真君喊了过来询问情况。
余闲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被九月真君亲自召见而已。
“虽然我对欺天术很有信心,但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鬼知道这展鸿以前是否和九月真君有过私交。
真烦啊,好想对他搜魂。”
但明面上的余闲却是风淡云轻,待到九月真君的俏丽侍女打开禁制,朝他露出得体的微笑。
“展真人,真君说你把情报交给我便是了。”
余闲一愣。
“真君不见我吗?”
侍女掩嘴一笑:“展真人说笑了,真君喜静,向来不见外人的。”
见余闲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侍女俏生生地伸出白嫩的手掌。
“展真人莫以为是真君针对你,上次宗门内一位真君路过,也只是隔空与我家真君聊了几句。
真君真容哪有那么好见,你把东西给我吧。”
余闲掩饰一笑,将一块玉简和一个小巧的粉色储物袋奉上。
“劳烦姑娘了。”
侍女以为他是受到冷落而不高兴,偏偏相反,他就差点高兴得笑出声来。
要不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他又何曾想要见九月真君。
哪怕传说中九月真君姿容绝世,倾国倾城,但那又怎么样,又不给他睡,再漂亮顶个屁用。
侍女见到粉色储物袋,美眸微微一瞪。
“展真人,伱这是什么意思?”
余闲露出几分讨好的笑。
“姑娘上下奔波辛苦,展某也是一点小小心意,莫要累着姑娘了。要是姑娘不喜欢,随手丢了就是。”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拖延时间。
这种大人物身旁的近侍,办事不一定成功,但坏事的几率却能大大提高。
不过想想也真特么操蛋,他堂堂准真君,手下两号元婴战力,居然还得跟个小丫头套近乎。
有损斯文呐。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先在这儿等着,真君要是还有话吩咐你,别找不着人了。”
侍女笑吟吟地收了储物袋,拿着玉简就美滋滋的飞回了山。
毕竟里面好几万灵石呢,主打一个实用,喜欢什么自己买。
侍女走后,余闲还真就板板正正地站着等候。
明月山上。
九月真君一袭粉白色的广袖流仙裙,真就似月宫神女,神圣不可侵犯,令人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她在侍弄着一棵不过两米来高的茶树,正是她从金鹏妖皇手中赢来的月露茶树。
这茶树效用不凡,尤其与她修行功法对症,对她来说,就像一件源源不断产出四阶灵丹的宝贝,而且还没有丹毒产生。
她特意从玄阳宗那边花了大价钱,兑换了一瓶万年灵髓培育此树,外加四阶灵脉最核心的灵地蕴养。
如今茶树一年已经能结两片茶叶了。
有此树相助,她突破元婴后期便有了希望。
金鹏妖皇只知道这灵茶树对她有好处,却还是远远低估了它的作用。
侍女远远就落下了地,而后小碎步踩着,快步走来。
“小姐,这是诛魔小队展鸿展真人整理的情报。”
在私下里,九月真君并不喜欢身边人叫她真君或者城主,那让她觉得太过老气。
九月真君随手接过,神识一扫,便将信息整理了一遍。
“两个外来的魔君,招揽摩崖坊市的魔修火并,反而让境内魔修为之一清,他们脑子有毛病吗?”
“至于摩崖散人毫无动静,本座倒是不意外,那就是个疯子,陷入执念不可自拔的疯子。”
想起三百年前,她刚到明月天城任职几十年时间。
摩崖散人突然冒了出来,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了个摩崖坊市,立下了那可笑的规矩。
她自然不能容忍,当场打上门去。
结果一番斗法,她竟是完败。
要知道三百年前她就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否则也不足以担任天城之主的职位。
结果她手段尽出,摩崖散人居然都轻松接下,连他具体实力都没有逼出。
若不是顾及玄阳宗的背景,恐怕当场就要被其镇压。
事后她自然不服。
她又不是什么散人出身,而是实打实的玄阳真传,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于是她请来宗门大长老,结果大长老上门和摩崖散人谈了谈,居然就让她认了。
她猜测摩崖散人可能已经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只有这等实力才能让宗门容忍他的不规矩。
所幸摩崖散人轻易不出摩崖坊市,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守着他那个离谱的规矩,她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九月真君将玉简中所有信息扫过。
“看来是下了功夫的,没有玩忽职守。”
“坐山观虎斗的提议倒也不错,以他的实力的确插不上手,既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就先等一等,放一放。”
“宗门那边传讯,极阴鬼脉又是生出了异象,或许不用多久就得诞生出一尊大鬼皇来。
我此时不宜受伤,否则到时候宗门征召一来,征讨大鬼皇时因此陨落才叫人发笑。”
想着,她的神识忽的往山下一扫,就见到那个站得笔直的青年修士,态度十分端正。
“我记得这孩子出身奎木峰一脉。
可惜此次五柳真君的弟子突破元婴境界,奎木真君因此和五柳真君争执法殿殿主之位失败,吃了大亏,与群星峰的联姻更是没了动静,怕是已经没法再顾及这个弟子。”
九月真君念头转动,神识在玉简中写下一字,招来侍女。
“送去吧。”
“是,小姐。”
侍女恭敬接过。
……
余闲接过玉简,神识往内一扫,就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那竟只是一个可以的可字。
九月真君乃是实打实的元婴中期修士,并且在这个境界上浸淫多年,绝非他这个只有神识勉强突破元婴层次的家伙能够比拟的。
哪怕是血海上人加上血魔老祖,可能也不够她一个人打的。
他不动声色,朝着侍女再感谢一番,顺便得知了侍女的芳名,逗得侍女眼波流转,轻笑连连。
像她这样的真君近侍,虽说地位清高,但山上清冷,和男修接触的机会可不多。
更别说展鸿形象也算出众,名门出身,修为高强,实属良人。
可惜余闲对于吃真君的窝边草没兴趣,吃真君倒还有点看头。
得到九月真君的答复后,他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连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如今只静待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