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花厅。
台上的戏班子已然撤了,不复先前热闹,倒是显得静谧,诺大的厅内,只剩下凤姐儿隐隐的抽泣之声,相较于先前的嚎啕大哭,已然是平复下来。
正此时,水溶领着贾琏走了进来,一时之间,众人的眸光皆然看了过来,神色不一。
水溶目光瞧了瞧被众人簇拥的凤姐儿,只见其哭得眼睛肿着,粉面的脂粉破碎不堪,艳丽的脸蛋儿黯然失色,原本因是狼狈不堪,然而凤姐儿底子足,仍不减颜色,相较于往常的霸道张扬的美,眼下更觉可怜可爱,隐隐带着反差美...
温煦的笑了笑,水溶也没理会身后的贾琏,移步至元春身前,与众妹妹们颔首示意,旋即落座下来。
这剩下来的就是贾家内部的事情了,与他这个“外人”无关,若不是正巧撞上这一回事儿,他都得回避。
贾母是个人老精的人物,心下当即明白事情已了,想着今儿个贾琏提剑砍杀的事儿做的太过,伤透了凤姐儿的心,于是面色一沉,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今儿个唬得可怜,要不是王爷,你要伤了她的命,这会子可怎么样。”
此时的贾琏清醒了不少,听着贾母的训斥,心里还是颇为委屈,他明白贾母素来不亲近他,对于凤姐儿这个孙媳妇看重的很,眼下就是在替她出头。
面对贾母这个老祖宗的训斥,贾琏也不敢分辨,更没脸把事情说清来,只是得移步近前,在贾母面前跪下,道:“今儿个是孙儿吃多了酒,一时糊涂了,还望老太太切莫怪罪。”
贾母见贾琏赔罪,阴沉的面色缓和几分,开口道:“若你眼睛里有我,你起来,我饶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拉了她家去,我就喜欢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跪。”
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眼下贾母就是想着让贾琏低个头,给凤姐儿一些体面好下台。
倒不是说偏袒凤姐儿,而是这事贾琏确实做过了,自古以来只有提枪而立,哪里有提剑追着媳妇砍的,只是低个头而已,已然是便宜贾琏了。
贾琏不明贾母好心,只是一味的觉着贾母偏袒凤姐儿,若是贾母知晓他因为凤姐儿那一吓导致....看贾母还能偏袒的起来。
不过贾琏定然是不会把事情说出来,毕竟他是荣国公府嫡子,若是身子有问题的话,这爵位怕是徒生变途。
他是好色如命,但不是傻。
说起这事,贾琏又有些后怕,先前还是吃多了酒儿,加上心中烦闷,一时把这事与王爷说了,好在王爷并未嫌弃于他,始终认定他是荣国公府的袭爵人,这让他心中对于水溶这个王爷更加敬重。
现在贾琏本就心里有怨,加上贾母一惯的偏袒,便蹙眉哼道:“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依,只是怕越发纵了她了。”
这不服气的语气,显然就是不想低头。
贾母见贾琏居然不接她的梯子,当下就不满起来,只是到底要劝和两夫妻,于是沉着脸道:“胡说,我知道凤姐儿最有礼的,不会骄纵了去,她日后得罪了你,我自然也为你作主,叫你降伏就是了。”
贾琏闻言默然不语,心下腻歪起来,这睁着眼睛说瞎话,凤姐儿得罪他的多了去,善妒的把他身边的人都赶走了,也不见贾母作主,眼下倒是说起好话来,还让他降伏,他降伏得了凤姐儿?
见贾琏倔强的没完没了,水溶也知晓缘由,若是平常,这梯子接也就接了,但这会可是沾上了“命根”,意义就不同,眼见又要闹起来,想着今儿个是二妹妹的及笄礼,不宜把事儿闹僵来,于是插嘴道:“琏哥儿,差不多得了,夫妻和睦,与媳妇伏低做小的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在媳妇面前也素来如此。”
夫妻之间的相处在于互相尊重,这在媳妇面前伏低做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显得疼爱尊重,尤其是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丈夫低头,更能让妻子感受到疼爱,他北静王府的后宅之所以如此和谐,除却元春本身的端庄贤淑,水溶这个丈夫的态度也极为重要。
当然,若是元春性情像凤姐儿这般的善妒,一味的低头只会娇惯了她,你得降伏了她去,要不然后宅就如同贾琏一般,不得安生。
但这不是再劝两夫妻和好,息事宁人,自然是捡好听的来说。
此言一出,众人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元春更是羞的脸蛋儿熏红,一双璀璨的星眸嗔了少年一眼,泛着点点盈光。
夫君也是的,夫妻间的体己话儿,哪有当着众人面说的,她还要不要脸了,况且她也没让夫君伏低做小...呃,那是夫君自个愿意的,怪不得她。
虽芳心嗔怪,然而元春却体会到了夫君的宠爱,一时之间感动不已,想着夫君在她身前伏低做小的,心中既甜蜜又有些愧疚,夫君堂堂王爷从不嫌弃于她,反倒是她总是心有顾忌的,实属不应该,若是下回夫君有所求的....罢了,也就是动动嘴儿的事儿。
思及此处,元春玉容再度熏红几分,抿着粉嫩的红唇,透着晶莹的亮光。
薛姨妈眸光瞧了一眼痴痴地望着少年的女儿,笑着说道:“王爷这老道的夫妻和睦之道,听着就让人羡慕,大丫头这是有福气。”
女儿家碰见这等随性的丈夫,的确是福气,她女儿也要成为王府身边的人儿,虽然不是妻子,但以王爷随和的性子,不求王爷在自家女儿面前伏低做小的,但好好相待不成问题。
一侧的王夫人听见薛姨妈夸赞自个的女儿和女婿,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慈善的目光看着少年,满满都是欣慰之意。
这谦逊的好女婿,真给自个涨面儿,不过爷们哪里能伏低做小的,这不是打爷们的脸儿,待会得劝诫一番大丫头,可别学成了凤丫头。
显然,凤姐儿那些事儿,王夫人都是知晓的。
众人的心思水溶也不清楚,只是目光瞧了一眼满脸笑意的薛姨妈,别的不说,少了凤姐儿这个捧哏,薛姨妈倒是顶上了,不得不说,王家的女儿都是人才。
贾琏默然片刻,心里开始计较起来,王爷都自爆糗事安慰于他,他也不好再执拗,况且王爷说了会请大夫替他诊治,心下有个念头,索性顺坡下驴,这既全了王爷的意思,又讨老太太的喜欢,何乐而不为呢。
思及此处,贾琏爬了起来,便与凤姐儿作了一个揖,道:“原是我的不是,请二奶奶饶过我罢。”
贾母见状,沉着的老脸变得可鞠起来,顺着话题笑道:“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
这倔驴总算是不倔了,大家都有台阶下,日子吗,稀里糊涂的就过下去了。
凤姐儿低声抽泣一声,凤眸瞥了一眼行礼的贾琏,眉宇之间透着几许不忿,毕竟平常吵闹也就罢了,这回居然拿剑砍她,若不是一众丫鬟拦着,再加上遇见了王爷,说不得此刻她人都没了。
对于贾琏这个丈夫,凤姐儿心中颇为复杂,早先嫁过来的时候,贾琏是一表人才,且年轻英俊,在贾家的众多男儿里面是最出彩的,那时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
然而贾琏的好色以及不求上进,瞧着颇为窝囊,这让素来要强、且具野心的凤姐儿颇为不满,两人性情的不同,激情慢慢的消退,感情就变了味。
只是贾琏到底是她的丈夫,没有所谓的离婚,即便因为他的凉薄而寒心,又能如何?
眼下凤姐儿无可奈何的只能接这个台阶和解,但却仍旧是一言不发,亦或者说心底深处还是怨着。
贾母心知凤姐儿还在气头上,过两天也就好了,故而不在理会,倒是水溶,目光瞧着凤姐儿忿忿不平,思索片刻,开口道:“凤嫂子,说句你不爱听的,本王虽只来了国公府几回,可也听说了琏哥儿身边的丫鬟婢女全被你赶走,便是琏哥儿与丫鬟说一两句话儿,你都疑神疑鬼,也着实不像话,善妒,这可是七出之条,可休,你自个心里也要有数。”
实话实话,凤姐儿确实过于妒忌,在这大环境之下,男子三妻四妾很常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是穷苦人家没这福气才酸溜溜说出来的话儿,亦或者是那些才子哄人清白的甜言蜜语,越是身份权贵,就越是妻妾成群。
旁的不说,即便是前世有“婚姻法”,然而在有钱人的世界里,还不是如同选妃。
似贾琏的身份,荣国府的嫡长子,基本上是一流权贵,但却被凤姐儿严防死守的,心里能不苦,这偷偷摸摸的,未尝不是压抑所致。
你不让我吃饱来,那我就去外面吃。
直白点说,就是凤姐儿拎不清,在这封建时代中过于自私的占有,驯夫如驯子,夫妻间岂能和睦。
相较而言,元春则是大度的标杆,不光是不善妒,甚至于主动为他挑选妾室,怎能不让水溶喜爱,所谓“百炼钢不如绕指柔”,凤姐儿就是私心作祟。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不语,凤姐儿原本凄惨的玉容更加惨淡,这连七出之条都说出来了,俨然是一点情面都没给。
众人之中,也就是贾琏感激的看了一眼水溶,还是王爷晓得他的苦楚,这以往都是说他的不是,眼下终于有人说凤姐儿的不是了,忍这妒妇都不知道忍的多心酸。
水溶见状心中了然,这话他说的确实是过了,但他是故意的,同为爷们,水溶同情贾琏的遭遇,而且贾琏才是荣国公府未来的掌权人,示好什么的也很正常,除却这两点以外并无其他,绝对没有点元春的意思,毕竟他身边的人也不少了,哪里能不知足的....
轻咳一声,水溶复又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夫妻两的事情自个关上门去解决,今儿个是二妹妹的芳辰,合该热闹热闹,让戏班出来吧。”
迎春闻言,美眸不由的瞧了一眼少年,今儿个是她的及笄礼,主角儿是她,但没想到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让她都有些不知所粗,在众人都忘却之时,只有姐夫能记得。
一时之间,少女心湖涟漪更甚....
水溶这个王爷发话后,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而贾琏与凤姐儿则是先离场了。
随着台上的铜锣鼓钲复又敲响起来,厅内气氛渐显热闹,先前凤姐儿的事儿仿佛并未发生。
水溶正端着茶盏呷了一口,正此时,湘云凑了过来,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好奇道:“姐夫,先前你去哪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个尿遁去了近一个时辰,任谁都知道期间定然不简单。
身旁的元春闻言,一双璀璨的星眸饶有兴致的瞧着台上的戏曲,只是那晶莹的耳垂微微抖动,似是侧耳倾听。
对于水溶的去向,元春心中亦是好奇,只是她不好询问,眼下有湘云询问出来,正中心意。
水溶端着茶盏的手儿顿了顿,目光看着一脸纯真无邪的湘云,心中顿时有一万头不知名的生物奔腾而过。
这个云妹妹,真是欠打。
沉吟一声,水溶淡然道:“四处转了转,正巧碰上了侄儿媳妇,就去东府那儿瞧了瞧。”
先前领着甄画去东府寻贾珍讨公道,当时正气浩然,故而并未遮掩行踪,想来路过的丫鬟、婆子都瞧见了,既是如此,遮掩什么的反而无用,何不如坦坦荡荡。
当然,这坦坦荡荡的也要分层次,抚慰侄儿媳妇的事儿,他可没傻到直言。
元春听后,芳心微微一顿,这侄儿媳妇的不就是甄画,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元春是知晓,当初若是没有赐婚的事情,这甄画可是会成为北静王妃的。
好端端的,王爷怎么和甄画扯上干系了....哎,夫君身边的人儿不少,哪里非得牵扯上侄儿媳妇,实在不该臆测。
水溶说罢,怕云丫头又多事儿,转而反问道:“对了,云妹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王府,母亲那儿可是想你想的紧了。”
天天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嗔怪他这个儿子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的,可不就是得松松....
湘云闻言,笑意烂漫的脸蛋儿浮上思索之色,应道:“我也想干娘了,那我今儿个跟着姐夫一块回去好了。”
水溶轻笑一声,“狠狠”的捏了捏湘云略显婴儿肥的脸蛋儿,软乎乎的,道:“我就是问你一句,你着什么急,又不是就你一个人回去,林妹妹不也要跟着回去。”
这王府的干女儿,可不只是湘云,黛玉也是正儿八经的干女儿,要是落下她啊,怕不是“倒是终究被哥哥嫌弃了”,然后自怜自哀的偷偷抹着眼泪儿。
湘云“哎呀”一声,身子退后一步,捧着自个粉嫩的小脸蛋儿,奶凶奶凶的瞪着少年,这“坏姐夫”,捏她脸蛋儿也就罢了,气力也见长。
宝玉正吃着瓜里,一听林妹妹也要跟着回王府,脸色顿时垮了,一口气险些没回上来,差点呛到,急的侍立一旁的袭人忙上前安抚起来。
竖着耳朵的林黛玉原本以为哥哥只是关心云妹妹,心里正自怨自艾哩,不曾想哥哥没忘了自个,一时之间,芳心雀跃,柳叶细眉微微扬了起来,然而嘴上却是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跟着回去哩。”
顺带着带她回去,她才不稀罕哩....
声音虽小,不过水溶还是听见了,回身看向轻灵的黛玉,只见其偏过螓首,隐约瞧见那微微撅着粉唇,一派的傲娇小女儿姿态,好似等着他哄似的。
见此情形,水溶颇觉好笑,便温声道:“好妹妹,你也是母亲的干女儿,若你不回去,岂不是让母亲伤心。”
黛玉闻言,凝眸望向少年,似喜非喜含情目蕴着点点星光,轻轻柔柔的应道:“妹妹听哥哥的。”
北静太妃慈眉善目的,待她嘘寒问暖,这让缺少母爱的黛玉十分温暖,况且黛玉的性情本就是别人待她一份好,她便加倍反馈于人,故而心里也想着北静太妃哩。
元春见话题引至此处,星眸微转,眸光看着贾母轻声道:“祖母,母亲也挺想念妹妹们,要不过两天让妹妹们去王府小住一段时日。”
近段时间王府冷清,北静太妃确实孤寂不少,言语之间多有催促元春请妹妹们的意思,这作为好儿媳的怎能不满足。
贾母闻言,心下颇有些不愿,这都是贾家的姑娘,刚从王府回来没住上几月,怎得又要去王府小住,王府是热闹了,她国公府岂不显得冷清,果真是嫁出去的孙女泼出去的水儿,心里向着的都是夫家。
王夫人此时也建议道:“老太太,有大丫头照看呢,也不妨事,正好让她们顽乐顽乐。”
既然是北静太妃有这意思,自然满足,一来帮助大丫头笼络婆婆的心儿,避免婆婆刁难,二来这些妹妹们都去了王府,自家麒麟儿也能静心读书,这自打妹妹们回来,宝玉又不读书了,为此老爷那儿颇有微词。
最为关键的是,那身子骨弱的得趁早送走才是,省得迷了她家宝玉的心。
贾母闻言瞧了王夫人一眼,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道:“也好,大丫头看着安排吧!”
元春见贾母应了下来,心下一缓,转而望向水溶,柔声道:“王爷,等过两日,妾身安排人来接妹妹们,您看可好?”
水溶沉吟一声,开口道:“也不必如此麻烦,等过两天正好让琏哥儿送妹妹们来王府小住。”
这既把妹妹们接进王府,又寻个正当的借口让贾琏来王府治病,还真是一举两得。
元春原是打算让王府的人儿来接,但既然夫君说让琏哥儿办这事,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轻应一声吼,凝眸瞧了瞧一侧垂着螓首的丰腴少女,水润的唇角噙着笑意,道:“宝丫头,你东西准备齐全来,不要落了什么。”
宝钗闻言,丰润的脸蛋儿微微熏红,她可是知道的,自个若是去王府的话儿,那就不会回来了。
思及此处,螓首不由的再度低了几分,若不是尚未成熟,怕是脑袋都要埋进山峦之中。
迎春等一众小辈们不知宝钗即将进入王府的事情,对于元春特意嘱托宝钗备好东西颇为不解,不过却并未多问,反倒是知晓内情的黛玉,其莹润的柳眸细细打量着宝姐姐,心下颇有猜测。
怕是宝姐姐要正式成为她的小嫂子了。
此时宝玉呆若木鸡,林妹妹要走,其他妹妹们也要走了,这可不行,等过两日他也要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