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互射九箭后,冉铜见对面老者不再上弦,脸上当即浮现奸笑。
冉铜知道对方没箭了,可他还有。
冉铜再次搭上弓,箭头瞬间离弦。
百丈外的刘异、李归和一众挽硬随身被吓得屏住呼吸。
张勇与冉铜之间距离仅有二十丈左右,外人想救他都来不及。
冉铜的箭转瞬来到张勇面前,他仿佛预判了射击位置,一秒错身避开射向咽喉的箭头,却又没有完全避开。
他用左肩生生扛下了这支箭。
箭尖入肉,老头连眉头都没皱。
冉铜微微错愕,想再补一箭。
这时张勇面无表情地拔下左肩上箭矢,搭上自己弓。
弓弦震动,这支粘着张勇血肉的锐箭,带着凌厉的攻势,向十丈外的冉铜飞去。
这么短的距离,冉铜根本来不及躲避,一个呼吸间箭矢已到。
箭头钻破开他左胸的铠甲,冉铜嘴里发出“啊呀”一声惨叫,栽到马下。
张勇冷冷瞥了尸体一眼,调转马头赶上大部队。
刘异看得目瞪口呆,张家兄弟老爹不仅射术天下无双,还是个老酷盖。
他们再次策马疾驰,确定甩掉神策军的追兵后,众人在楼观山深处勒马休整。
从长安城出来时近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十多人。
伤员们包扎伤口时,李归、刘异父子俩在一棵大柳树下又吵了起来。
起因是刘异要返回邠州,而李归让他随自己去汝州。
李归给儿子分析形势道:
“当年李忱之所以授你邠宁节度使,就是因为邠州距离长安最近,方便与你反目时截杀。如今他将京西北八镇和奉天五镇的神策军调回长安,就为埋伏在你回邠州的路上,你执意回去恐怕不等到家就死在半途中了。”
“纵使九死一生我也要回,我老婆、孩子、兄弟、朋友全在邠州呢,我不回去他们怎么办?”
“安平公主是李忱的亲妹妹,李忱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郑宸不是李忱的妹妹啊,我怕宸儿会有危险。”
“傻儿子,你现在自顾不暇。”
“那我也要先救她们。”
“臭小子,你怎么不听劝呢?”
“阿耶,假如当年阿娘和我陷入险境,你会弃我们于不顾吗?”刘异反问。
李归长长叹息一声,再也无法反驳,最后一拍大腿。
“好,若你坚持返回邠州,我便留在这里替你拖住十五万神策军。”
“老头,你疯了?你就这点人马怎么可能拖得住十五万大军?”
“拖不住也要拖,否则你根本无法返回邠州。”
刘异气得狠狠踹了一脚柳树树干。
“你留下来等于送死,假如你一心寻死,那我何苦跑来长安救你?还不如就让你死在独柳树好了。”
刘异踹完大树一转身,就看见一支箭向自己飞来。
刘异眼睁睁看着这支箭越来越近,愣神忘了反应。
等他灵魂归位,弩箭距离他的胸口已不足三尺。
下一秒,一具身体猛然扑到他身前,替他挡了这支箭。
刘异清晰听到箭头入肉的“噗嗤”声。
刚才还跟他激烈争吵的老爹突然向他栽倒。
刘异伸手去扶,摸到老爹后背黏糊糊的鲜血。
“李归,阿耶,老爹,臭老头,你回话啊!”
刘异抱着后心中箭的老爹惊恐大叫。
“啊!!!裴郎!”
不远处的郭芊芊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声。
“师父!”李帅大喊,“叔父!”
“主公!”
张勇、阿史那奎英、羽林郎异口同声。
众人纷纷围上来。
米童、陈平呼唤过后,转头进入备战状态。
他们带领挽硬随身纷纷搭弓,与番落健儿一边朝弩箭射来的方向奔跑,一边不停放箭追踪目标。
李归依靠在刘异怀里,艰难地睁开眼皮。
他望着儿子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了,轻声自嘲:
“臭小子,还真被你说中了,老子真要死在柳树下了。”
“不不不,臭老头,你不要死啊。”
刘异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郭芊芊已经奔到近前,她抓住李归手哭得泣不成声。
“裴郎,你不能再丢下我。”
李帅、张勇、阿史那奎英、羽林郎纷纷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关切与哀伤。
他们都知道心口中箭,无论拔不拔箭,主公都活不成了。
李归看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我死后大野盟盟主之位由我儿李异继任,我以后将少主公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护他周全。”
众人悲怆七嘴八舌呼喊:
“主公!”
“主公!”
“答应我。”李归严肃命令。
众人泪目,有的点头,有的称“喏”,纷纷应承。
“公主放心,我们一定对少主忠心不二。”张勇带头表态。
李归吃力地张合了一下眼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我想单独跟儿子说说话。”
众人依依不舍地站起身离去。
只有郭芊芊坚持不肯走,被羽林郎直接敲晕,扛着带离现场。
他们这些人离开大柳树不到三十丈就遇到了米童、陈平和一众挽硬随身、番落健儿归来。
米童手里拎着一个胸口插着箭杆的人,对张勇、羽林郎解释:
“我们没有发现大部队追兵,只有这个狗皮膏药跟着。”
张勇不可置信望着俘虏的脸,这不是刚才被他射死那人吗?
这人心口位置还插着他当时射的箭,连周围铠甲都殷红了一大片。
为何这人心口中箭没死?
冉铜看出老头的疑惑,得意洋洋解释:
“当年攻打昭义军时老子左胸就曾受过箭伤,所有人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哪知医师发现我的心位置与旁人不同,是生在右边的,哈哈哈,天不亡我啊。”
李帅右手不知何时戴上了铁爪,他一掌插入冉铜的右胸,在冉铜的惨叫声中掏出他的心脏。
“天不亡你,我亡你。”
远处的刘异不知道堂兄李帅已经替他报了父仇。
刘异这时正抱着老爹痛哭流涕,一辈子坑他的老爹居然是为救他而死,他多希望老头这次又是骗他假死啊。
“异儿?”
刘异知道老爹最担心什么,他主动竖起三根手指,哽咽发誓:
“阿耶,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推翻李唐,建立一个我心中理想的国家。我会认祖归宗,为阿翁平反,并让世人永远记住阿耶你的名字。我早该答应你的,恕孩儿不孝,呜呜~”
假如他早点答应老爹谋反,老爹这次也不至于冒死以身做局。
李归抬起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并用双手抚摸刘异的脸庞,像是要永远记住儿子的长相。
忽然,李归轻轻揪着刘异耳朵拉下他的头。
李归嘴唇附在刘异耳边,以气音说:
“儿……啊,我……有件事要交代你。”
“阿耶,你说。”
“你登基前一定……一定要杀了东破。”
刘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老爹要他杀了堂兄李帅?
他没想到老爹弥留之际交代的居然是这件事。
李归见儿子没有当场答应,一时心急咳嗽出声。
他将嘴里的血咽回去,断断续续解释:
“东破尽得我真传,无论行军布阵,还是阴诡智谋,他都绝不输你,更重要的是他比你心狠手辣。我活着东破或许不敢,我死之后他一定会与你争夺江山的。”
刘异大颗眼泪滴落到老爹脸上。
他没想到老头这个时候还在为他操心。
“好,我听阿耶的。”
李归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中儿子的脸越来越模糊。
他听着刘异一声声焦急呼唤“阿耶”,自己却没有力气再回应了。
渐渐地,他耳中的呼唤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无声世界。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冰冷,仿佛回到了初见姚娘那日的漫天风雪中。
朦胧中他看见那个肩挑扁担的柔弱身躯向他缓缓走来。
李归抬起手臂够向那个娇躯,嘴角带笑轻声唤了句:
“娘子。”
下一秒,他的手却永远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