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单凭正心法师的指证,还没法完全定施即休的罪,毕竟那只是一个伤口,正心法师只是神通广大,并未实际见着刺客杀人。等到次日凌晨,独自离队的握珠公主回来了,公主声明,她亲眼所见施即休重剑杀人,施即休被定了罪,三日后,上京城门口,斩首鞭尸。
握珠公主形容粗糙破败,显然是一路经历了险阻,向阿骨打报过了她所见所闻之后,马不停蹄赶往天牢,那天牢里的施即休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披头散发,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牢房顶端的网格状铁窗,透下清晨冰凉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皮开肉绽的背上。
握珠公主在牢门口叫他,“施即休!”
那人好像昏迷,全无响应。
握珠脏兮兮的脸上突然多了两条泪痕,“原来全是骗我的!你所做所为,全部都只是为了让我做你杀人的见证,是不是?你说话!”
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能有几分真心?”
握珠公主不停质问,那人就是一动不动,握珠公主气愤到激处,手里流星锤舞起,砸倒了天牢的门,又呼通一声,另一只大锤砸在了已经不知是生死的施即休后背上。
一溜的士兵跑进来,赶紧修复倒地的牢门,防止这人魔跑出去。
握珠公主跳进了那房中,那被流星锤砸了的刺客终于转了身,变成个大字型躺在地上,满脸的血污中睁出了一双血眼,咧开了一口血牙,满脸狂喜,呵呵傻笑,“……握珠公主!呵呵呵……不错!我就是骗你的!我心里只有一个旧人,从来没有过别人!今日要死在这里,终于什么都敢说了!终于不用再撒谎了!哈哈哈!你杀了我啊!握珠!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告诉你父亲,我师父就是心怀叵测,我师父经天纬地之能!怎能屈居人下?天下当能者居之,我师父当仁不让!”
握珠咬着嘴唇,看着他那癫狂模样,恨自己所托非人,又举起锤,三个兵士扑到她脚下,死死抱住她腰身,用女真话哀求哭喊,那喊声和施即休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整座牢房赫赫发抖,灰尘扑簌簌飘落。
握珠发了好一阵的狠,终于放下了高举的大锤,踢开两个兵士,又喝退了一个,咬着嘴唇转身离去了,眼角流露伤心欲绝。
握珠一走,施即休便也停止了癫狂的笑声,双眼逐渐迷离,好像灵魂升到了半空。
宫殿之中,阿骨打与正心法师对弈,陛下明显心不在焉,正心也不让他,阿骨打连败了五局,气急败坏,一把将棋盘推翻,嚷着不下了不下了。
正心法师却不动声色,任凭阿骨打气哄哄地撒火,直等他火气将要散尽了,才缓缓开口说,“陛下跟自己生气。”
阿骨打终于找到个出口,“我能不生气么?”一只手倒背着,一只手指着仿佛是敕赖忠勇侯府的方向,“宗博和宗肆,是我朝最英勇的两员大将,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正心头也不抬,“陛下不是说,忠勇侯早曾提示过陛下,若有人离间君臣情谊,请陛下明辨是非。”
“离间?这是离间君臣情谊?这是要我的命!他这未免也太言之过轻了吧!没有宗博和宗肆,统一大业至少要晚十年!我要再十年时间,才能再培养出一员这样的大将!先生他……”阿骨打愤怒转为无奈,“他怎会信这样的人!我也气我自己,识人不明!”
正心说,“陛下该召见先生当面相谈。”
阿骨打眼神一闪,思索片刻,重重点了两下头,“法师说得对,究竟是有人蓄意离间,还是先生生了二心,该当面问问才好。”
唤来内侍,令其拿着手谕立即接忠勇侯入宫。
焦虑地等了一个时辰,内侍回来回报,说忠勇侯已经卧倒病榻,无法起身,恐怕危在旦夕。
“怎会如此?”阿骨打惊讶,若真是忠勇侯生了二心,此刻为何不乘胜追击。
内侍答不上。
正心法师盘膝端坐,双目微阖,抬起右手,五根手指不停捏点,阿骨打忙问,“法师,可是有什么不妥?”
正心法师又兀自拨弄了一会手指,叹了一口气,“中原有厌胜之术,必是他那狱中的徒儿以血咒诅咒师尊,陛下,怕是还不能直接斩了他,当先解了这血咒,否则斩他之日,就是先生——”
阿骨打急急打断,“法师可有解法?”
正心法师又闭眼默念了许久,“陛下下一道手谕,让僧人去牢房里见他一面,八成可解。”
阿骨打赶紧下了令,叫亲军护送正心法师去天牢。
正心手提袈裟,款款走下牢房阶梯,面无表情,好似寻常。亲军退避,正心独自一人站到施即休牢房门口,轻轻叩响牢门立柱,牢里的人仍旧脸朝地面趴着,全身都是血,半截铁腿裸露着,毫无生气。
施即休昏迷之中,突觉一道真气打在了后背心上,把施即休从混沌中硬拉了出来,偏过头,勉力睁眼,看见了站在昏暗中的和尚,耳畔听得一句,“今日才明白,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要死在这。”
施即休觉得那语意有些熟悉,声音却十分陌生,那人用内功传音过来,旁人听不见他说话,即休便也用力传音一句话过去,“法师救过我,又害我,今日我死,是否如法师心愿?”
“如不如我心愿不要紧,要紧是,救你,合你心意,害你,也合你心意,施主,对么?”
施即休惨笑了两声,明明白白出了声,近旁守卫以为他又要发癫,甚至开始戒备,正心挥挥手,守卫退下。
即休传音,“法师为何知我心意?又为何要来合我的心意?”
正心也笑了,那脸色竟然有些痛苦神色,“我恨自己知晚了你的心意,要不然怎么会让你走到这死地?”
“我不知该怎么再活下去,只有一死,但愿死得其所。”施即休一脸的死意,全不知法师的悲伤。
“你真傻,为何要死?你以为你死了,阿骨打与贺雀就能分崩离析?他们的联手大计就能停止了?我告诉你,你错了,你做的这些事,根本没法离间他俩人,你低估了他们心里的残忍。”
施即休费力挺起上半身,两眼露出邪光,“真的吗?他没事?我不信!互相残杀,还能继续合作吗?”
正心苦笑,摇摇头,“我今日来,就是奉阿骨打陛下之命,解开你与贺雀血咒,保贺雀性命,你呀!为何当时不干脆一刀杀了他!你这个棒槌!”
那语气,真熟悉,但眼前的人,分明丝毫未曾见过,他若用易容之术,贺雀怎么可能看不出?即休挣扎着爬起身,用上肢支撑,拖着两条腿朝着正心挪过去,那正心见状也缓缓蹲了下来,两人视线平齐,施即休不再用传音,低低问道,“法师,你到底是谁?”
那法师脸上突然闪过两条泪痕,隔着铁栅栏,颤抖地握住施即休的血手,传音道,“那年在洛阳,答应你,帮我打败柳花明,无论你提什么条件,都应你,到如今尚未偿还完毕,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即休血手颤抖,双眼渐渐睁圆,嘴唇动了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又在他耳畔说,“陈圣主信你,师祖信你,净慧也信你,你莫要辜负了他们,莫要辜负了灵岳,活下去。”
施即休眼泪冲淡了脸上黑红血痕,“成……成……”
法师嘘了一声,“别说。”
“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祖的仇,我要报,净慧的仇,也要报。没什么,不过抽了几根肋骨,脸皮下挖了几块血肉而已,你若真的疼弟弟,活下去,仇人还没死。”正心法师一瞬又恢复了那千年不动的冷淡愚钝模样。
即休往后退了几步,一条好腿一条假腿,艰难地跪在地上,对着法师躬身磕了个头,法师听他传音,“我给你道歉认错,成……成峰,怪我心里犹豫不决,对他下不了狠手,多少日夜,扪心问己罪,那冷酷一刀,挥不下去,他杀人无数,但养育之恩,授业之恩,日夜萦绕,挥之不去,终究还是我太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逼上绝路,让他没法再害人。成峰,我罪孽太重,天地不容,我害了岳父大人,害了师祖,净慧,害了灵岳,老秦,也害了你,只是这一死,白死了,不甘心,成峰……你帮我杀了他吧。”
正心法师冷静站立,“施二哥,你起来,我不帮你,你活下去,自己去杀,你不能死。”
施即休瘫倒在地,两眼涌泪,“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有活路啊。”
“你过来。”
施即休心里疑惑,不知法师要干什么,但还是拖着两条血腿再一次挪了过去,正心伸出手,穿过铁栏杆空隙,握住了即休一只手,即休一惊,只觉得一股温热真气,缓缓流淌进入经脉,仿佛百川入海,将那死气缓缓推出他的身体,等了好一会儿,法师松了手,即休满脸疑问地看着他。
那法师传音,“这是霍梧桐让我给你的,是她体内的通天海真气。”
“师姐?她……她死了?”
“死了,那日我们三人陆续离开忠勇侯府,贺雀布下凶猛法阵,想看谁会先返回来杀他,他算定了,来杀他的,便是杀卜言行和黄多让的凶手,我也是在京云寺讲经之时,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返回查看,彼时霍梧桐已经被那法阵伤得奄奄一息,却还想孤注一掷,霍梧桐死在我手上,这是我曾经答应过青鸟的承诺,帮她杀霍梧桐,杀了她,救了贺雀。但是即便我不出手,霍梧桐也活不下来,贺雀还有后手。霍梧桐临死之前,叫破了我的身份,她早知我不是正心,但是没有拆穿我,还求我把这道真气传给你,这个传气法门奇特,不像是霍梧桐能做到的——”
施即休越来越有了生气,“是任光影,只有她能做得到,可是……师姐……她为何要帮我?”
“她与我说,她已经认清了贺雀的真面目,她一死铺路,留机会给你,让你杀了贺雀,她说任光影给了她一封信,让我转告你,任光影说,到时候要推翻你自己了。”
施即休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脑子顶像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将他转了几个圈,他一瞬好像回到了通天塔倒塌那天,任光影最后一封信里的最后一句话,要不是有人来提醒他,他真的忘了。他对贺雀的那一分不忍,究竟在不在贺雀的计算之中?
许久,施即休才回到了现实,将岁寒洞下的全部经历,讲给了法师听,法师问,“如果集齐了全部的通天海真气,你能活下去么?能跑么?”
施即休点头,法师叹气,“可是赵宛平早死了,何令君和费连河也跑了,如何集齐?”
即休脸上却出现了一道笑容,“许是光影前辈神算,又或许是天意,赵宛平体内的通天海真气,早在十八年前,我替她疗伤时,已经钻进了我的经脉,何令君和费连河前些日在上京时,已经被我抽过了,他们现在体内是我留下的真气,活不了多久。”
法师惊异,“所以卜言行和黄多让……”
“是我杀的。”
“但是霍梧桐在贺雀面前认下了这个罪行,贺雀病倒了。”
“这我也不解,师姐只是为了——”
“别管她!所以你现在只差……”
“我师父那一道。”
“我帮你去拿,你等我,我有霍梧桐教我的法门,我得到了最后一道通天海真气,杀贺雀,来救你,咱们一起回中原,到那些等我们的人身边,我做回堂堂正正华成峰,你做回古怪精神施老二,一同笑傲江湖,如何?”法师说着那激动人心的话,面上表情却云淡风轻。
施即休埋头在手掌间痛哭,那简直是一种奢望,他曾以为这永世不可及,但如今有人给了他这一点念头,借着这个,就可以去想象无尽美好的未来,那些故人,离别了太久,好像是前世一样,要是能回去,他宁愿剔肉削骨,死而不足。
正心整理了白色绣花的袈裟,转身缓缓离去,耳边传来一句哭哭啼啼的传音,“成峰,还是留他一命!让我自己来吧。”
正心对阿骨打说,他已经解了那血咒,写了一张符纸,烧了,让贺雀将那纸灰吃下去,便可得救。
阿骨打带着正心去敕赖忠勇侯府,贺雀门口有一个小童守着,两人只要一进入那间屋,立即觉得头晕目眩,马上就要晕倒,两人赶紧撤出,正心对那小童说,“陛下亲临,请先生把法阵撤了吧。”
小童跪在地上,十分为难,“是先生亲自布下的法阵,眼下先生昏迷过去了,我们没有办法撤掉,陛下恕罪。”
阿骨打俩人又尝试了几次,都无法进入那间屋,正心也没办法,俩人只得离去,让小童等慢石先生清醒了,告知他们来过。
俩人刚走到侯府门口,身后小童又追上来,“陛下!法师!先生醒了!法阵撤了,请两位进去!”
阿骨打高兴起来,转身就往里走,那屋子果然没有什么异状了,俩人很顺利就进入。慢石先生正从炕上爬下来,艰难地跪在地上,要给阿骨打行礼,声线沙哑,流着泪请罪,“陛下啊——老臣有罪——罪不容赦,杀了老臣吧——”
那贺雀如今瘦骨嶙峋,满目哀伤,形同枯槁。
阿骨打赶紧去扶贺雀,“先生快请起!我已经想过了,这定是离间之计,只不过手段凶了些,不是先生的错!先生也是误信了他人,先生与我三十年情义,怎能随意任人糟践。”
贺雀满眼感激与伤痛,挣扎着不起,“多谢陛下谅解!陛下该怎样罚,老臣全认!若不能以身作则,何以治天下!唯请陛下,勿忘天下大事!我身死可,大业万万不可中断啊,陛下!”在阿骨打,法师和小童的搀扶下,贺雀终于起了身,又躺回到了炕上。
阿骨打只如一个多年老友一般,欠身坐在炕沿上,语重心长,“先生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也肉身不在,都不会影响我们一统天下的大业,只是此番……那杀人的……”
贺雀的脸扭到一旁,好似在忍痛,“陛下尽管杀,我没料到,早该杀了他……”
阿骨打见贺雀伤痛,便差过此话题,与虚弱的贺雀又叙了一会话,并叫正心给贺雀看看,贺雀婉言谢绝,但阿骨打坚持。照道理,此刻正心在贺雀心里应该是安全的,虽然他昏昏沉沉,但就是对这个和尚充满了戒备,看阿骨打神情,却是对这个和尚确信无疑,拗不过陛下圣恩,贺雀同意了让正心法师握住他的手腕。
只一瞬,贺雀觉得好像被法师握住的不只是手腕,而是喉咙,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且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法师疯狂地吸走,贺雀拼命地眨眼,却听法师对阿骨打说,“陛下,先生当无大碍,只是神志一时混沌,一时清醒,静养几日,可期痊愈。”
阿骨打满意地点点头,法师松了手,对着说不出话也不能动了的贺雀,又安慰了几句,并嘱咐小童将那符灰给贺雀服下,带着正心走了,身后的贺雀正拼命地眨眼,直眨得两只眼发了红,流下了泪。
那法师缓缓地回头,咧嘴笑着看了贺雀一眼。
两日后,施即休被押往了法场,无数人来观看,砍了那杀害宗博、宗肆两位将军的人魔,是什么模样。
不远处的阁楼上,握珠公主眼含热泪,紧紧地盯着这个方向。
时辰到,刽子手举起了钢刀。
当然没有等钢刀落下,一柄重剑轰轰地迎风飞来,将那刽子手砍成了两半,跪在地上绑着八条锁链的人魔突然站起了身,身上的锁链四处翻飞,伤人无数,那人大叫一声,拎着重剑,冲上了云霄。
那血人朝着上京城南门而去,几个起落,便踩着城门离去了,好像一只大鸟,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一样。
南门外,血人和白衣法师碰面了,法师身上背着奄奄一息的贺雀。
三人一行,往南飞奔。
但没跑过一刻钟,四下里乌泱泱的金兵蜂拥而至,将三人围在中心,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怒目圆睁,骑着健硕骏马,手持大刀长枪,阿骨打陛下亲至,兵将们士气大涨,等着他们的英雄首领一声令下。
阿骨打叫人传话,“此地金兵十万!贼寇速速投降!”
血人拎着重剑哈哈大笑,“来十万,斩十万,就当今日,为我天朝身先士卒!”
阿骨打传令,“便是要死十万兵,也不能让这刺客活着离开金国,否则他日,后患无穷!”
将士们得了令,一瞬间喊声震天。
法师放下了背上的人,剥下了袈裟,解开了身上缠绕着的八节钢鞭。
重剑御风,钢鞭引电,两人背靠着背,将贺雀护在中间。
对战双方都红了眼,眼里都只剩下杀戮,杀戮。
不管身边倒下多少个好友兄弟,都不能拦住他们冲杀的脚步,都只能让他们的刀更锋利,枪更坚韧。天上云卷云舒,日光划过苍顶,仿佛进入了无间地狱,谁都没有退路。
即休想,若是任光影在世,能杀多少人?若是秋圣山、陈慈悲仍在世,又能杀多少人?
若对方真的有十万兵,他们两个人,终将力竭而死,不管他们多么英勇无敌。
即休和法师渐渐被金兵分化,两人间有了点距离,突然一支长箭自天边飞来,毫不犹豫,嗤的一声,钉进了躺在地上的贺雀的胸膛。
施即休大叫一声,重剑上流淌出千秋宴,身周金兵倒地无数,施即休拔腿而起,扑到了贺雀身边,此时那法师也回身,一条钢鞭上下翻飞护住俩人。
施即休双腿跪地,抱起了贺雀的上半身,大口喘气,涕泪横流,口齿不清,“师父!师父别死!”两指在贺雀胸前点了两下,截住了贺雀就要断了的一口气,贺雀悠悠叹了一口气,能说话了。
贺雀的无尽深远的眼神,好像装着天下万物,到了今日,该对这徒儿说些什么呢?
施即休摇晃着他,贺雀知道,这小徒弟,对他终究还是不忍,他眨眨眼,“偌儿……其实你的母亲……”
施即休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什么?师父!你说什么?我母亲怎样?”
贺雀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口,施即休再也没法过好这一生了。
他嘴角突然划出一抹笑,撑了八十年,到如今,还能如何呢?算了,“偌儿……你母亲从未想过要抛弃你,她命不好……重疾难医……成全了你我这一场师徒情义……”
施即休拼命地点头,贺雀又说,“帮师父最后一个忙……好好安葬师兄弟们……言行和梧桐……合葬,你小……给他们磕个头……好好活着……偌儿。”
“师父啊——”一声长调未尽,贺雀已经闭上了眼睛。
施即休忘了身边的战斗,耍钢鞭的喊了他几声,他都不为所动,只知道抱着贺雀的尸身哭喊,那法师叫,“施老二!快起来打!撑不住了!”
一时间箭雨漫天,钢鞭在三人头顶,像撑起了一把大伞,但那伞面已经开始破溃,法师中箭了,施即休也中箭了,答应师父的事,可能未必做得到了。
金兵中间突然跑出来几百头灰狼,嚎叫着朝那三人冲过来。三人顿时如入山野,那灰狼犹如知晓人性,会列阵排兵,几头年纪稍长的一字排开,又有壮硕年青的,飞身踩着前头灰狼的脊背,飞身而起,前面的挡住钢鞭,后面的就往法师面门扑去,野兽更胜兵士,毫无惧色,极尽凶残。
狼群乌央乌央,好像翻滚的黑云,将两人团团围住,原本都已经被扎得像刺猬似的两个人,又被咬了好几口,全身浴血,眼看不敌。
见这两人落败,阿骨打打着马,横着枪,高喊着冲过来。
法师心里也凉了,握鞭的手不停地颤抖。两膝发软,要跪地求饶。
阿骨打刚刚站定,金兵队伍里传来了骚动,一个人骑着白马从队伍后方冲了上来,手里举着一张金黄的绢帛。
后队让路,那人到了阿骨打身侧,用女真话说着什么,然后呈上绢帛,阿骨打接过,刚开始读,那人一柄剑噌的一声出鞘,架在了阿骨打脖子上。
阵前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几声哨响,灰狼开始撤退。
施即休抱着贺雀的尸体抬头,法师华成峰也扭过身,高喊一声,“是哪位朋友相助?”
那人喝了一声,“快走吧!”
俩人哪里还敢细究,背上贺雀的尸首,金兵让路,一转眼,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