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赵寻常到了南阳玄雅堂总部的大院。见了蒋玄武,跪地痛哭,将自己怎么被华成峰追杀得死去活来的事给蒋玄武好好说了一遍,虽然有点颠三倒四,好歹说明白了。
在赵寻常的讲述中,就没有了他自己包藏祸心欺上瞒下男盗女娼的事了,水曲总舵被烧,人员死伤八成都成了华成峰歃血盟用心险恶诡计多端心狠手黑的结果,哭着求蒋玄武给他报仇。
蒋玄武气得直拍桌子,但是赵寻常没死,他倒是欣慰得很,赵寻常是他手下的一员悍将,带兵虽然不咋行,但是光他一个,就抵旁的一个舵。
就在赵寻常刚刚进来的时候,蒋玄武见了他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到找谁去对付沈西楼了。
仔细安抚过赵寻常,让他先在南阳住下,他不日就要动身去烟霞,他要是自己也确实了沈西楼要接班的消息,就会给赵寻常传信。
赵寻常一回来就接了重任,对蒋尊主感激涕零,蒋尊主还答应了,歃血盟他将亲自带人去,杀个片甲不留。
没几天,蒋玄武就收到了消息,圣主让他去烟霞。
蒋玄武一路上慢慢走,慢慢想,见到圣主怎么说,见到墨良辰怎么说。
圣主还像去年一样接待了他,但是看得出圣主待人待事都疲懒了许多,好多事不愿意过问,连范伯侍的事情也没有过于责怪他。
跟圣主汇报完了各分舵的进展,也报了他要去拿下歃血盟的事情,圣主只是“哦”了一声,就匆匆略过去了,仿佛不想多谈,蒋玄武就没有再细说,这毕竟是后话,眼下还是要了解谁要来接班的事情。
但他不敢问圣主。
报完了正事,蒋玄武十分热情地请墨良辰喝了好几顿的酒,好个叙述当年情义,趁着醉意,暗搓搓地问墨良辰,“墨大哥!怎么圣主今年看着精神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哎,他有什么不好?和你我一样,年岁大了,没心气啦!春天尤其犯懒,什么都不想做。”
“圣主肩上担子也太重,要是乏了,就多歇歇,我如今在圣主面前啊,不像年轻的时候了,很多话想关心他,却不敢说,墨大哥您跟圣主贴心,多劝劝!”
墨良辰两颊绯红,“是啊!劝啦,这不是叫千斤,西楼还有你,都多分担些么!”
蒋玄武心里转着念头,什么时候给我了?胡千斤和沈西楼各自都放大了权柄倒是真的。蒋玄武试探着问,“圣主就没提早打算打算以后的事?要是圣主有一天干不动了,这担子可沉重,得提早置备好后继之人啊!”
墨良辰只顾着喝酒,不答话,蒋玄武还不住口,“我怎么听说,圣主最近在着意培养沈尊主。”
墨良辰两眼突然清醒,瞪视着蒋玄武,“玄武这话可不要胡说!没有的事!你们三个在阿慈眼里都是一样的,要是有天他不想干了,也是你们三人公平竞争,没有这些私底下的玩意啊,玄武可别想歪了。”
蒋玄武唯唯称是,心里却琢磨,要是没有这事,老墨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真是心里有鬼,看谁都像鬼。
看来今天相谈不欢,墨良辰像是有些不高兴了,又勉强喝了几杯,就顾自己回去了。没隔几天,蒋玄武看见胡千斤指挥着人在梵坛里动土,虽然他此刻也恨毒了胡千斤,仍是笑意盈盈的过去搭话,问胡千斤要建什么?
胡千斤说,“这几座亭子沈尊主不大喜欢,拆了重建,建成红袖楼那样的风格。”
蒋玄武心说,这都要给他盖宅子啦?又随便扯了几句,胡千斤突然神神秘秘地低声说,“玄武大哥啊,你可知道,圣主有一本《道人心术》?”
蒋玄武疑惑,“知道啊,早些年还能见到,现在怕是被圣主藏起来了吧?”
胡千斤摇头,笑意越发深邃,“上回来他给沈尊主喽!”语气里这个酸啊。
到处都是蛛丝马迹,蒋玄武坐不住了,这次圣主难得没赶他回去,他住了几天,就自己请辞走了,回程可不比去程那样悠闲,蒋玄武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南阳。回去后和赵寻常两人关在屋里密谋了好几天,赵寻常便从南阳出发了,一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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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翎金风度翩翩,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除了那天夜里为了救季小姐性命外,旁的时间对季小姐是一眼不多看,一句不多问,还给季小姐仔细介绍了自己的家世背景,这样季小姐也能放心些。
沈翎金眼下无事,季小姐去哪里,他可以给送过去,可是一问季小姐,季小姐两眼就像开了闸一样,泪水汹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让沈翎金也不知该送她到哪里去,便先找了个客栈,让季小姐先休息梳妆,还找了郎中来给瞧,皮外伤不打紧,仔细养着就行,心头的伤郎中看不见。
季长安在那客栈的床上躺了一天,水米未进,为了避嫌,金公子也没来看过她,只是请了个丫头给她送粥送水,都是怎么送进去,怎么端出来的。
季小姐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房顶,除了流泪和喘气,几乎没有旁的动作,脑子里不停地闪着那几日地狱般的过往,心肝在胸腔里颤抖,季小姐不止一次,想要从这客栈的窗户跳下去,了此一生。
但是又想到,秦神秀温柔缱绻,老父亲满头斑驳,小玖为了护着她年纪轻轻就离开了这人世,她就这样走了,对得起谁?
最终也只是想想,她终究还是躺在那榻上一动未动,但是不动,也能感觉到,身体上哪个位置挨了棍棒,哪里被那粗丫头给掐了,痛得连心连肺。
这就是她要跟着秦书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伤痛,耻辱,崩裂,还是说,这才刚刚开始?犹豫了吗?后悔了吗?要是再多一分,还能承受得住吗?季小姐问自己。
从前季小姐哪怕是绣花不小心扎了一下手,她爹爹也能从前院赶过来,对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一通臭骂,恨不得找个郎中来包扎一下,可如今,小玖活活被人打死,她也差点去了半条命,却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这就是她往后的生活吗?这是她没有设想过的,她原本以为,浪漫江湖,应该只有风花雪月,山水诗书。
季长安浑浑噩噩,时梦时醒,时在时离,脑袋里不停地飘着那几个问题,折磨着她的灵魂。脸上的眼泪没干过,若是后悔了,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第二日早上,季小姐早早地收拾好了,虽然身上的伤还疼着,脸上的青紫也还没消,眼睛又黑又肿,衣裳也还只有那套绿水山庄的下人装,但是季小姐收拾得整洁干净,又变得沉稳坚韧起来。
季小姐轻叩了沈翎金的房门,给他行礼,谢沈公子的救命之恩,并托沈公子帮忙,把她送到蝴蝶谷去。
看来季小姐是想好了,季小姐深夜里听闻了自己的答案,即便就是这样的代价,她也要跟秦神秀在一起,要是哪次不幸死了,这样活过,总胜过三十年凡尘俗世,百无聊赖的生活。
沈翎金应了,请季小姐上马车,还递给季小姐一个垂着纱的斗笠,季小姐回望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两人一路无话,没走多远,行到一个村庄路口时,外面有人争吵,好几辆马车都被堵住了,沈翎金停了车去前面查探,查完后回来和季小姐说,“季小姐,前面有人在争执,恐怕要等一会了。”
季长安嗓音沉静,“不打紧,不急在这一时,沈公子费心了。”季长安对着沈公子礼仪周全,客客气气。
沈翎金又说,“是一对父子,虽然有些落魄,但是看着也是体面人家的,昨夜里在这田间地头埋了个丫头,早上却被村户给挖出来了,说这是家里的田,凭什么给他埋死人,但是落土为安,那老爷不肯换地方,出银子给那村户买这块田,那村户也是执拗,老爷给十两,不少了,但村户就是不愿意。”
季长安听得出神,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又觉得不可能,哪就那么巧了,但是没一会,季小姐就听见了季长留愤怒的喊声,季小姐身躯一震,从马车上跌落一般下来,就往那人群中心跑,沈翎金赶紧在身后跟着。
果然就是季白眉和季长留,要把小玖埋在这。
季长安按捺着要破胸而出的一颗心,“爹爹,大哥,把小玖带走吧,别留在这。”
那声音不大,季白眉和季长留猛回头,那村户再怎么破口大骂也听不进耳里了,季白眉声线颤抖犹疑,叫了一声,“是长安?”
季长留也叫了声,“妹妹!”
季长安说,“爹,大哥,这这么多人,先把小玖带走吧,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季白眉突然间老泪纵横,忙不迭地点着头,“诶,好,好,长留,走。”
一行人再往前走,有一座极小的寺庙,叫矮山寺,只有一个年岁很大的老和尚,金公子去借个地方,老和尚欣然应允。
进了庙里的一间侧屋,朴素得几乎什么都没有,季长安摘了斗笠,跪地给爹磕头,“不孝女长安,给爹爹磕头,向爹爹请罪。”
季白眉弯腰拉她,声音里像生了铁锈,“我儿快起来,让爹爹看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季小姐这才抬起了头,季白眉一看见他宝贝女儿那又青又肿的脸,悲色布满了一张老脸,腮帮子抖动着,“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去宰了他!”
季长安脸上仍然坚毅,“爹爹不要心疼,只是一些意外,女儿以后会多加小心。”
“秦书生是怎么照看你的?竟让你受这样的苦!”季白眉又悲又怒,两手紧握季长安的双肩,那正是伤处,季长安痛得叫了一声,顿时脸色就白了,季白眉赶紧松手。
季长安低着头,“不怪他,是我自己粗心,爹爹别生气了。”季长安伸手拉着季白眉的衣袖,轻轻摇晃,温声细语地说。
“好孩子!爹爹哪是生气?”季白眉也抬起手,悬停在季长安眼睑上方,那青紫的眼眶,他不敢碰,“爹是心疼啊!爹这么多年捧在掌心的好孩子,到底是着了他姓秦的什么歪门邪道?看看这一身的伤,爹这心像被千刀万剐一样难受啊——”
父女三人相对哭了许久,季白眉对金公子千恩万谢,并跟那老和尚商量,把小玖的尸身就埋在那寺庙后院,天热了,小玖的尸身开始腐烂了,带不回第三庄了,留在这,日日能听佛号,也是她一世忠仆的因缘了。
一切安排妥当,金公子就辞了行,季白眉想赠金答谢,金公子客气地推辞了。
季白眉带着兄妹二人要回第三庄,但是季长安却不肯跟他走,季长安说,“爹爹,女儿此生选了神秀,便再也没有变心的道理,别说是经历今天这番苦难,便是再苦十倍,女儿也该从一而终,不该轻易变节。”
季白眉满脸惊愕,心里叫着坏了,“你!你可是已经失身于他了……”这话本问不出口,但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好在季长安摇了摇头,“神秀与我谨守礼法,爹爹一日不点头,我们便不会越雷池一步。”
季白眉一甩袖子,眼睛瞪得通红,“你一个姑娘家!你还……要脸不要?我告诉你吧,姓秦的死了!你快跟我回家。”
季白眉在讲起自己为什么会来的时候,略过了这一段,但是此刻,却又不得不说了,“他给我写了信,明明白白地说,他死之后,让我拿钱去赎你,若是对方同意交人,那就说明他已经死透了!”
季长安两眼惊得跳了起来,“他……他死了?”
季白眉声音又软下来,一副哀求模样,“长安那,你要闹,要疯,爹拦不住,这闹也闹过了,疯也疯过了,快跟爹爹回家吧,古往今来,哪个女人到最后不都是去相夫教子?你没试过,不知道寻常人家的生活,虽然平淡,但那才是真实啊,那些江湖骗子许你的,都是假的!有过这么一段,你藏在心里,也就算了吧!难道还真能跟他混一辈子?他死了,也好,我就当他放你一条生路,我心里仍然感激他,孩子啊,你也该醒来了!”
季长安两眼悬着泪珠子,摇着头往后退,“我不信,爹,他不会死,这江湖上血雨腥风这么多年,他都过来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我要去蝴蝶谷,我要去看看,他若真的死了,我也要看见他的尸首才算!”季长安说着就要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今天就不许你去!”季白眉拉住她,不放手,季长留也过来劝,季长安争不过,扭过身来,跪在地上,朝着季白眉拼命磕头,没两下,额头就见了血,“女儿求您了!爹爹!让我去吧——”哭得撕心裂肺,怎料这几日季小姐实在是受了太多的打击,此刻已然坚持不住,轰的一声倒在地,晕厥过去。
季白眉赶紧叫季长留背上季长安,买了一辆大马车,打马往南而去。
季长安迷蒙中被灌了一嘴的苦药汤子,直接呛得醒了过来,见马车飞驰,一个骨碌坐起身,拉开帘子就要跳车,被老爹一把抱住,“孩子!你就不可怜可怜我?爹爹半截入土了!你就这样折磨我?”
季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季白眉,脸上又现了那种苍白脆弱的美感,她挤出一丝寡淡笑容,“爹爹,容女儿来世再报!”
说着又要跳,这要是跳出去了,那多半就没命了,季白眉赶紧又抓紧她,喊了一声,“好!好!长安那!你别跳!爹同意了!”
半百季白眉,向命运屈服了。
季长安回头看了眼爹,“爹?您是说……”
季长安松了力气,季白眉趁机把她按回车里,无限凄苦地点头,“你给他写信,只要他还活着,让他来第三庄,我就同意你们的事!但是你此刻要跟爹回去,把你这一身的伤仔细养好吧!你别让爹看着疼!”
季白眉曾经想过,她要是非得这么飞蛾扑火,就当没有她这个闺女,死了算了,但是经历了这俩月的日思夜想,他渐渐动摇了,尤其是看到季长安这副凄惨模样在他面前,他就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只求季长安能活着。
此刻,季白眉还赌另一件事,秦书生说他自己死了,他信。
但是没想到,回到第三庄半个月,秦书生真的依约来了。
秦书生走进季白眉厅堂的时候,后院里季小姐已经收到消息了,季小姐喜极而泣,这半个月,季小姐度日如年,身上的伤渐渐都好了,但是还是吃不下,睡不着,日日在佛像前祈祷,如今佛祖真的显了灵。
秦书生跪在季白眉厅屋正中,对着十分吃惊的季白眉叩头,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
一时间称呼都没法叫出口,像从前一样叫大哥?好像也有点不妥。
还没等他思索定,那季白眉冷冷地开口了,“你来干什么?”
“长安写信,说——”
“你凭什么让我把闺女嫁给你?你有功名?有家产?还是你能把她照顾好?”季白眉又想起闺女那伤痕累累的样子。
秦书生羞得脸红,“老季,你说话也该算数!”
季白眉暴怒,“用你教我怎么做?”待还要再骂,季长安已经跑进来了,秦书生回头起身,季小姐真如飞蛾一般,扑在了秦书生怀里,秦书生紧紧搂住她,嘴里念念不休,“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受伤了吗?”季白眉气得拍桌子,吼着,“廉耻!廉耻!”
季长安拉着秦书生跪在季白眉面前,季白眉黑着脸,不叫他们起身,转身走了。
天色渐暗,厅堂里的光线扑朔迷离,季小姐和秦书生手心扣着手心,肩并着肩跪在一起,秦书生看着她那大病初愈的样子,脸上还有些没退净的伤痕,心里疼得转筋。
但季小姐描述得云淡风轻,秦书生知道她是怕他心疼,秦书生一直跟季小姐道歉,说了百十遍对不起,季小姐听得心都化了,也听了秦书生的叙述,季小姐知他也一直在努力营救她,并没有弃她于不顾,眼角笑意盈盈,秦书生百年情圣,怎么会连这点考验也经不住?
原来那日陈慈悲打秦书生之前,跟他说了一句,“好,陈某今日就交了秦先生这个朋友!”那一掌看着重,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暂时封住他周身穴道,让他喘息也凝滞,就像死了一样,丢进海里的时候,墨良辰早准备好,胡千斤一转身,就把秦书生捞了上来,送回了蝴蝶谷。
秦书生在心底,也交了陈慈悲这个朋友。
俩人顾不上腰酸背痛腿麻,手臂挨着手臂说情话,经过这一番,好像那感情更深厚一层,直跪到三更鼓响,老管家来传信,季白眉让他们起身。
秦书生让季小姐先回去,他再跪一跪,老管家不同意,说,“老爷说了,让我看着小姐回后院,秦先生送到客房,锁门。”
秦书生无奈地摇摇头,俩人于是起了身,季小姐依依不舍回了后院,秦书生进了客房,那老管家果然在外面锁了门,秦书生心说了,我要是想做点啥,还用等到了你第三庄来?
接下来的几日,老季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白天并不限制秦书生在院里晃悠,只是晚上必然会将他锁在客房之中,老季好像也没心思管他俩人。
俩人还以为有戏了,秦书生甚至能进季小姐的院子,对季小姐的花草,池塘,书画,绣工一件一件欣赏,并赞叹不已。
季小姐果然是瑰宝。
突然有一日早上,天光大亮,老管家没来给秦书生开门,秦书生推窗子,发现窗子也给锁上了,秦书生以为老管家给忘了,拼命大喊,可是无人应答,秦先生看见小厮从他窗前路过,叫他,小厮听见了声音,却快步跑了。
直关了秦书生一整天,傍晚时分,老管家才来开门,口里念叨着,“秦先生,得罪了,老爷有请。”
秦书生预感不妙,他赶紧跑到正院,季白眉屋里一片散乱,金银珠宝,玉髓玛瑙,红纸金牍,散了满地,季白眉正气鼓鼓地叉着腰喘粗气,季小姐瘫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肿得像核桃,看来两人已经干了一仗,秦书生赶紧扑过去抱住季小姐,问她怎么了?
季小姐斜着眼瞪着季白眉,“爹爹他言而无信!今日京城薛家来下聘,他收了人家的聘礼,还备了加倍的回礼,给薛家带了回去,落了聘,不就等着我来日嫁过去了吗?”
秦书生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季白眉,“老季!你……你……”说不出话。
季白眉也气得发抖,“我嫁女,与你何干?反正如今聘礼也收了,要是此刻反悔,人家是做官的,可要治我的罪!”
秦书生站了起来,眉目冷着,“既然如此,木已成舟,我就告辞了,便是长安肯,我也是不肯的,长安如今已视作他人妇,我也就不好再纠缠她,我也不能亲手把季老兄你送到牢狱里头去,这一局,我输了,季老兄你心机更深,更胜一筹!秦某佩服!”
秦书生拔腿就往外走,季长安惊得眼泪都忘了流,秦书生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季小姐,“小姐保重吧,往后是当官人家的太太了,愿你一生顺遂。”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白眉赶到门口指着秦书生的背影骂:“我老季看错了你!姓秦的!”又回头对季长安说,“你看看!他这指不定是图咱们家什么呢!你以为他是真情实意!他如今看没有指望了,竟然走得这样绝情!你我都瞎了眼!”
季小姐哭晕在地,当晚上就病倒了。
第三庄的灯火直燃到半夜,季小姐在绣房里瞪着眼瞪到了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秦书生是这样善变之人,但刚刚发生的一幕又不停在眼前重演,季小姐恍惚中几次想伸手抓住秦书生临走时飘翻的衣角,次次落空。
季小姐又想到了死,她不想在这个人世了,黑夜里起身,有些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她坐在微弱烛光的桌前,拿着一把尖刀,对准自己心口窝的位置,不知道这一刀下去,能不能立时就死了,不知道死痛不痛。
突然一只手盖住了她的手,把那刀拉开,一个温热的胸膛贴在她后背上,一条手臂从背后环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心跳轰鸣,那人下巴靠在她颈窝里,“你怎么这么傻?”那声音轻柔得像天上的云彩。
季小姐笑了,眼泪流下来。
“你真以为我弃你不顾了?你要是这么想,比用这刀子捅我还难受。我该怎么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意,如山如海,绵延不休。”
秦书生按着季小姐的手,轻轻地把那刀放下,季小姐转过身,抱住秦书生的腰,一边笑一边哭,秦书生手抚摸着季小姐的丝丝秀发,“好了,不哭了,我若是不那样做,你爹恐怕又要把我锁起来,真锁上个半年,你都已经嫁人了,可就什么都晚了。”
季小姐说,“君化成风,我化作云;相伴相依,永世不离。”
秦书生矮身蹲下来,捉住季长安双手,“长安,我这就带你走,可好?”
季小姐有些眩晕地点头。
秦书生说,“那……我们这可就算私奔了……你可愿意?”
季小姐坚定地说,“愿意,神秀,你带我走吧,再也不回来。”
“从今往后,我时时刻刻都把你带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若是这江湖上再有什么灾难,就是你我一同去了,大不了啊,再去地府相亲相爱。”
季小姐穿戴整齐,素色淡雅,只带了换洗衣物,没带走第三庄一样值钱的东西,连头发上的配饰都没有带出来,却显出一股别样风味。秦书生带着季小姐,另有几条暗黑色的影子为他保驾护航,挡住身后第三庄的追兵。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少天,跑到了庐州地界,进了一座山,那山势初始平坦,行上几里,突然坎坷起来,荆棘密布,后又急转直下,从他峰延伸过来的一条河,在这里形成一道飞流,水瀑倾泻,秦书生也不知身后还有没有人在追,拉着季小姐,从那飞瀑正急之处飞身跃下,季小姐吓得大喊,但心里却想,要是就这样跟着他死了,也得其所。
然后季小姐就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简陋的茅草屋中,四处都漏着风,和蝴蝶谷秦书生的风格很像,天正黄昏,天边如火残阳,正在缓缓收敛着锋芒,越来越温和,衣裳都干了,鼻子里闻着了香味,出来一看,秦书生烤了野味,摘了果子,招呼她过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