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生及惠夫人、齐闻善几次去歃血盟住处打算拜访华远行,次次被拒之门外,均说是盟主身体不好,惠夫人气得满地暴走,扬言若是华远行不见他们,便等到掌门人大会比武当天,上台去质问于他。
成峰自那夜回来之后,变得十分沉默寡言,老是一个人低着头失神。
秦书生几人知道成峰身世的,试探问他可否代为去歃血盟联络一下,好让众人能去了解有关当年魔琴郑经之事的始末,成峰却不答言,扭身就走,只得作罢。
比武开始前最后几日,华成峰倒是勤勤恳恳练起功夫来。
七月初八,掌门人大会开始。
在册一百四十七个门派世家,算上嵩南山派一百四十八派,总共来了一百二十一门,其中三十六门被分入唧啾雀,另八十五门被划入章台柏。
比武的场馆在红岫园正中心一个叫明月阁的地方,建筑风格与红袖楼近似,三层高,中间是个大天井,三个圆形比武台高低不同互相钳着立在中央,一层铺满了座位,二层一圈是隔间,三层一圈是雅室。
今年大会开场与以往稍有不同,诸门派进场落座之后,先上了几场歌舞表演,看得众人欢欣雀跃,完全没有以往的严肃气氛。在红袖楼的地盘上,自然要有些红袖楼的风味。歌舞毕,梅姐上台,宣讲规则,与以往没什么变化,只是每场比武下来都加了歌舞表演,将原本四五天的比武硬是延长到快十天,如此沈西楼也好多赚些钱。
众门派各派一人代表本门进行抽签,若遇总人数为单数,则有一张空白签,当场不需要比试,直入下一轮。
七月初八辰时起,演完歌舞抽完签已经将近午时,众人用饭,饭后便正式开始第一场比试。
章台柏组人多先开始,八十五位掌门,分成四十二组,三个比武台,要打十四轮,另有一位抽了空白签的,便是无影门秦书生。空白签对旁人煞是要紧,但秦书生倒是无所谓,反正是一轮死,这一轮不用比,无非是多等一轮再下场罢了。
按说抽签十分公平,与何人对决全看手气。功夫高深的,遇到谁都能胜,到最后总是那几个高手在对决,但今年的签公布出来,颇为有趣,有几个高手看上去要折在第一轮里。
周道奇运气好,抽了个平平无奇悬空派掌门封云龙,悬空派不算中原门派,但是这些年掌门人大会规模大了,有些巴蜀边塞的门派也来参加,习武之人,骨血里总有个要与人争个高下的念想,越来愈多奇奇怪怪的门派慕名而来。
周道奇曾是第二回掌门人大会夺冠者,这一次时隔六年,周道奇功夫连年精进,在江湖上声名日盛,门派年年扩大,门下有不少好手,因此今年也是夺冠的热门,这一场毫无悬念。
另有一位秦书生的好友人称天下第三庄的季白眉,抽到的签就值得琢磨了。
第三庄地方很大,景色雄伟壮观,环境清雅静逸,既能修身养性,又能声色犬马。秦书生欣赏季白眉行止磊落,常有英雄义举,在江湖中声望不亚于周道奇,但季白眉为人低调,任何事都不出头声张。
第三庄除了在江湖中行事,还做着不少生意,十分富有,据说是江湖中最有钱的门派,也难怪秦书生爱与他亲近。
季白眉是个老好人,谁也不想得罪,像掌门人大会这种是非之地,季白眉是不愿意来的,况且季白眉与神农教一系还有些旧恩怨,自然是能躲就躲。
但季白眉要是从头到尾不出现,沈西楼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因此季白眉在七月初七才来,带着许多钱,从红袖楼里买了许多酒,又撒了大把的赏银,想要破财消灾,几百两银送进去了,本打算七月初七晚上就走,但是被沈西楼拦住了。
沈西楼对他说,“季老不必这么急着走,不如参加两场比试再走不迟,只要季老是来踏踏实实参加比武的,在我沈西楼的场子里,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但若季老离开了红岫园,有什么江湖恩怨,季老若自己扛不住,也没人能护得了您老人家。”
因此季白眉留了下来,打算第一场就输给对家,只求平安离去。
但可巧,季白眉第一场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劝他留下来的东主沈西楼。
论实在功夫,季白眉与沈西楼谁技高一筹,还真说不定。奇的是,为何季白眉能在众人之中,偏偏抽中沈西楼。
这另一组,更有看头,一方是几次掌门人大会都能打到最后一轮巅峰对决时刻,但又总是在最后一轮败落的歃血盟华远行。全场大约也就有一两人能是他的对手,今年怀恩和沈阖没来,照理只有周道奇能与他一决上下,但今年抽到的对家,以往没参加过掌门人大会,没人知道他斤两,只是江湖上声名可怖,功夫也许不在华与周二人之下,倒也不是没可能第一轮就把华远行打出局,便是玄雅堂的尊主蒋玄武。
蒋玄武抽到这个签后气愤得很,原本打算在这次大会中展露头角,哪成想第一轮就碰着了华远行,自己心里估计八成要折,转念一想就迁怒到沈西楼身上。
蒋玄武和沈西楼在吃午饭时间互相呛了几句,他道定是沈西楼做过什么手脚,他能对上华远行,同时沈西楼能对上季白眉,太巧了些,简直便随沈西楼心意而来。
沈西楼当然不承认,把那签筒拿过来,各门各派随意检查,谁能查出有任何问题,他便推翻此轮,重新来过。有几个好信儿的,真来看了那签筒,反复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各人只能认命,手一摸下去,生死便知了一半。
惠夫人手气也不好,抽了个厉害的对手,是东南沿海泉州胡符宗的宗主,叫刘玄妙,这也是一位女掌门。
胡符宗不出名,宗里没什么厉害的角色,唯有这个刘玄妙不是一般人,刘玄妙刚当了宗主没多久,当时为了把她划进章台柏还是唧啾雀红袖楼也是费了些功夫的,胡符宗的老宗主刘暖英是刘玄妙的姑姑,原定参会的应该是刘暖英,但就在半年前,刘暖英大病了一场,只剩一口气。
刘玄妙代理宗主,替她姑姑来参加掌门人大会,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放在章台柏,毕竟顶着刘暖英的名。
这刘玄妙因何而出名呢?姑娘大约二十出头,嘴上没个把门的,特别敢说,十分豪放爽朗,是胡符宗除了老宗主之外唯一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姑娘功夫学得很利落,只三五年的功夫,便几乎已习得了老宗主的真传,就这半年,在江湖上碰到的武林同道里,少有敌手,少年得志,难免有些张狂。
分组完毕,好戏开场。
先前几场无甚好看,都不是什么像样的门派,闹笑话一般打了几个回合,一人草草胜出,但看样子也坚持不过第二轮。
最先上场叫得出名字的,便是惠无双和刘玄妙,两人上场摆开架势,刘玄妙开口说,“惠夫人,我观您下盘虚浮,中盘不稳,上盘晃荡,当不是我的对手,您看咱还打吗?不如您认个输,就此散了,免得多劳动筋骨!”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江湖中人,没什么仇怨的,遇见多半拱手行礼,道一句久仰、承让。尤其是这等场合,刘玄妙是江湖后辈,理当多敬一句,但她可不,非要把话说得坦白露骨,让人听着难受,她心里才舒坦。
惠夫人哪是善茬,也回一声讥诮,“毛丫头休得如此猖狂,想在我面前逞这个能,看看你这一身还没长齐的毛够不够分量!”
众人听着这俩人斗嘴,纷纷坏笑,刘玄妙又道,“想不到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口齿伶俐得紧,也难怪勾得咱们秦大掌门如此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惠夫人听到这,脸呼地一下红了,按捺不住,怒骂一句,“黄毛丫头休得胡说八道,要脸不要!”柳莺刀翻飞而上,朝着刘玄妙腰腹招呼。
刘玄妙手里使一根六棱细棍,棱边锋利,双手带着半掌的手套,已经磨得有丝丝破损。不慌不忙,一根细棍耍得飒飒起风,观者目眩神迷,这套棍法柔中带刚,起手曼妙,落棍劲急,敲在柳莺刀上声鸣清脆,回音悠长。
刘玄妙一边舞棍一边继续讥笑,“惠夫人这就急了,又是何必?一个男人而已,总是来了去,去了来,有什么所谓?”
刘玄妙上下翻飞之间,还能气息不乱的讲这些话,可见是有点功底,惠夫人看起来应是敌不过,但被这番讥笑,心里却不能平静,惠夫人接了几棍,气息已经有些不济,但还是喘着反驳道,“小小姑娘,这般口无遮拦,害不害臊!”忽觉刘玄妙可能是在故意惹自己气息不稳,连忙平了下气,摆刀再战。
这一仗打得观看席里的秦书生一身冷汗,刘玄妙这打法,还似有意克制着下手未用全力,若是她一个不慎,一棍打实,惠夫人伤绝轻不了。但惠无双却未感觉到,她已然被刘玄妙几句话激着了,掉进混战局中,无法自拔。
刘玄妙笑语盈盈,举棍到头顶,旋了几个圈,旋得惠夫人不能近前,笑着说,“惠掌门,小妹看您已经有些力气不济了,不如就此罢休吧!”
惠无双刀劈刘玄妙面门,双眼瞪她,“不罢,你打服我为止!”
刘玄妙挑起嘴角,“惠夫人若如此坚持,妹子也奉陪,但我可有个条件,若是将你惠夫人打服了,你便将秦掌门让给我,如何?”一句未落,众人爆笑声起,秦书生从观看席上站起来,暴喝一句,“刘小宗主,请你自重!”
惠无双顿时有些慌了,一不留神,刘玄妙细棍已然点到惠无双喉头,再近一分,惠无双的细白脖子就要多个血窟窿。
惠无双败了,愤怒地下了台,往明月阁出口方向走,秦书生连忙追出去,身后一片哄笑。
秦书生追出明月阁,又拐上了一条小路,好不容易追上了,抓住惠无双手臂,却被一把甩开,醋意浓浓。
秦书生又赶上去,硬把惠无双拽得转过了头,焦急道,“无双,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明了么?怎能别人说了几句闲言碎语便信便气?”
惠无双还是没有好气,“你秦书生风流之名响彻天下,我一个半老徐娘配不得你,你瞧如今那才多大的小姑娘,都爬到我头上来耀武扬威了,我放你去,你自去招你的花草,我回我的惠山!”
惠无双扭身走又,秦书生跟上去,“什么风流之名?什么招花惹草,我从来也不认识她刘小宗主,没跟她胡符宗的人说过一句话,完全是她在捏造,无双,你这么说可是冤死我了!”
“你哪里冤枉?怎么座上一百多个门派好几百人,刘玄妙她为何单挑你一人?你说你无心也好,怕是刘小宗主看上你了,我如何留得住?”惠无双快步边走边说。
“别管她看上谁,我反正是看不上她,无双!”秦书生看惠无双又要愤怒疾走的模样,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惠无双的后背,这惠夫人心里的气,一下子就去了一半,秦书生温言道,“无双,我知你是心里有我,才这么生气,你担心我被别人勾了去,我都知道,但你不需担心,只要你不甩了我,我定不离弃你!秦书生指天发誓!”
惠无双气得僵直的身体,被秦书生一搂,缓缓软了下来,柔柔地靠在秦书生胸前,两手环着他的后腰,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心里明明知道,她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秦书生的最后一站,可是那一刻,她还是信了秦书生的鬼话。
秦书生见她没说话,继续安慰道,“好啦,别气了,回头我让偌偌好好教训一下那刘小宗主,你呀,别再说急着回惠山的话,我还没比呢,你不留下来看我?”
惠夫人羞涩起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嗔怪道,“去你的,小姑娘确实技高一筹,我认栽,就是她那嘴也太损了些。你快放开我,这里人多,成什么体统!”
秦书生缓缓松开了怀抱,但还是拉着惠无双的手,“那你不回去观看啦?”
“不看了,回去又生气。”
“好,那咱们回去。”
俩人牵着手,离开了明月阁,往钥山园上溜达。
刘玄妙胜出得意洋洋,站在台上,向众人招手示意,下面人不禁琢磨,这刘小宗主,究竟是真的要抢了秦书生,还是手段高超,专门说话乱人心神?
顷刻,刘玄妙一手竖握着那细棍,戚喳一声竖在台上,双手抱拳,对台下人说,“诸位英雄,下一轮哪个遇到我,勿请多加小心呐!”那细棍竟独自立在台上,前排的人细看,原来那细棍正在飞速原地旋转,因而立得住,不禁赞叹,刘小宗主好功夫!
接下来又几对无趣的,到酉时,众人匆忙用晚饭,今夜还有一场好看的,便是东家沈西楼对季白眉。
这俩人的真正功夫如何,江湖中几乎无人清楚,要是论做生意,红袖楼比第三庄的铺子,恐怕多少还是要差一截,但沈西楼毕竟还年轻,来日可追,亦可能是这两位老板平常都专注于赚钱这事,疏漏了功夫,因此功夫一道上,两人都不是很有名气。
说起赚钱这事,沈西楼与季白眉又有不同,沈西楼赚钱只是手段,红袖楼是神农教的钱粮袋子,养着神农教几千教众,而季白眉则是着实是为了自己发家致富,季白眉在江湖上一直保持低调姿态,不热衷于江湖中的地位排名,也全都是为了赚钱让路而已。
掌灯时分,众人重新落座,明月阁里一片流光华彩,歌舞不休,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这是第一日的最后一场,哪怕是三招分出胜负,也再没了,结束得早,大家一日下来都乏累,尽可以去红袖楼里听曲听个半宿。
即便一时去不了红袖楼,这晚上也是有些好消遣,比从前几次大会有所不同,看客们可以点两壶那飘香洛阳的梨花洛,无论要温的还是冰的,自然有小厮端着送上来,一边看一边喝,一边让沈老板赚钱。
众人皆欢呼,唯有季庄主一人愁断肠。时辰一到,千呼万唤,主角上场。
两人各自站在两侧的比武台上,中间隔着个最高的台子,互相抱拳示意。
季庄主换了身利落的衣衫,仍是低调简朴,不像个有钱人家的样子。再看沈西楼,一身赤红的衣袍,领口袖口露着黑色内衬窄边,宽袖坠地,长摆缠腰,一个简单的平铺发髻,身后黑发随意散着,一点也不担心打起来啰里啰嗦耽误事。
沈西楼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站到中间高台之上,季白眉使的是长刀,沈西楼使的是软剑,季白眉练的是鹤山云老传下的庞蛇刀法,沈西楼使的是神农教圣主教主陈慈悲传下的留良剑。
沈西楼几番示意敬请季白眉先出手,季白眉只是推辞,似是怕自己一出手就掉进沈西楼的陷阱之中,沈西楼此人据他了解,手段狠辣刁钻,心思深不见底。
沈西楼倒是十分客气,“季老庄主,您又何必如此谨慎呢,今夜万千武林同道英雄在此,无论你我有何旧日仇怨,在这张比武台上都暂时勾销,今儿只比武,不论仇,沈西楼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敢说一句,绝不逾距一丝一毫,若老庄主迟迟不肯出手,那晚辈就先划一剑,得罪之处,还请谅解,您老多多指教!”
季白眉并不答话,全神贯注盯着沈西楼的软剑,此剑在江湖上是有名有姓的,出自名剑韩霜白之手,名“青寰”。
如今跟着沈西楼多年,姓沈,叫沈青寰,这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武林中人爱惜自己的兵器,给它安个名字的并不少见,但连带着有个姓,当今武林中是独此一份,这兵器一有了姓氏,就仿佛通起了人性,随着主人的秉性,沈青寰一看便是和沈西楼一样妖艳的筋骨。
且不说沈西楼平常在江湖中诸事并不轻易自己出手,即使出手,也不轻易亮沈青寰出来,众人也徒闻其名,未见其形,今日有幸得见,全都伸着脖子使劲看过来。
那剑鞘上面雕琢着冷峻的凌霄花纹,剑身出鞘,通体银亮,只有一指宽窄。持平不动会在空中巍巍颤动,指弹嘤嘤作响,半刻不绝,剑刃更是银亮中闪着精光,剑尖处有几道暗淡光芒,若看得细,那光芒映在剑身上便是个是青字,翻转剑身,另外一面的剑尖光芒便映出一个寰字。
传说此剑若见血,血从剑尖上流下时,有字的地方是不粘血的,便能更清楚地看见这二字了。说什么风吹发断,削铁如泥那都是老黄历了,沈青寰若杀人,中剑之人立时感觉不到疼痛,血也不会立即流出来,要等到青寰回鞘了,人才开始有感觉,血枯脉绝,骨崩筋裂。
沈西楼脸上突然绽出个美妙笑容,如秋水层层漾开的涟漪,让人不知不觉都想跟着他笑,但在他人傻笑之时,沈青寰已然腰肢闪动,朝着季白眉直冲而来。
季白眉觉得像平地上突然来了一道闪电,在幻彩浮华的明月阁千百盏明灯的照耀下,那闪电也亮得锥心,季白眉不得不放下心里的百转千回,闷头迎战。
庞蛇刀法是有名气的功夫,单看季白眉使起来,虽算不得十分精妙,但绝对也是上乘招式,不过与留良剑的剑式放在一起看,庞蛇太过规矩了些,而留良则太过有心机。
初时沈青寰看着处处破绽,略显古朴笨拙,庞蛇咬着那破绽紧守急攻,过了十合上下,季白眉才发现,沈青寰哪里有什么真的破绽,无非是在试探他庞蛇刀法练到了几成,可季白眉太急了,他想无论输赢,要尽快结束这一局好赶紧脱身,在沈西楼凝视下的感觉真糟糕。
也怪老头这些年来光顾着赚钱,临敌经验不多,不常操练,还吃着前些年的老本。但看透了这一成,季白眉也开始用起虚招了,但是庞蛇刀法是名门之后,实在是太光明磊落,那虚招在沈西楼眼里简直可笑,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刀重剑轻,正奇相逢,宝刀未老,少剑绝尘。
过了初始五十回合,沈西楼已经明了庞蛇刀法深浅几何,但季白眉却看不出留良剑有多少斤两,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花样。仗着半百年岁,季白眉在心里让自己强做安稳,一边应付一边思索脱身之路,但取胜看来无望。
沈西楼知他在强压心神,岂能让他如意,开口干扰,“季老庄主,咱们开这掌门人大会,自然是要看看各门派的真实水准,怎么季老庄主您老是藏着掖着,今夜就痛快打一场能如何?也不耽误您明天继续赚钱发财!”
季白眉这才说了他上场以来的第一句话,即不能取胜,那就认怂,早早下场为好,“沈老板莫笑话,季某已然尽力了,技不如人,认输了罢。”说着便渐渐收刀,他一收,沈西楼也慢下来,不急着快攻,沈西楼道,“今夜来到洛阳城的英雄,哪个不想打个痛快,看个明白,季老庄主如此不赏脸吗?”
“沈老板宽宥则个,哪是不赏脸,季某着实武艺疏漏了多年,不比后代英雄!”季白眉这话已经将沈西楼抬到高位,阿谀之意尽显,只盼着沈西楼能手下留情。
“哼,今日若不把老庄主您的真功夫逼出来,算我沈西楼没尽到地主之谊,老庄主不必谦虚,看剑!”一个剑花抖擞朝季白眉股间刺去。
此时刘玄妙在看席上站了起来,一只脚翘在椅子上,嘴里嗑着瓜子,一口一呸,一副悠闲模样,对沈西楼笑道,“沈老板!我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是学我,你可多用心,且还差三分火候呢!”众人大笑。
沈西楼竟然也有余力回她,“那改时间还请刘小宗主多多指教啊!”
刘玄妙大笑,“不如下一场,我与沈老板对一场,顺带着跟沈老板探讨一下这摄人心魄之术!”看来这刘玄妙不是只盯秦书生,沈西楼她也不放过。
沈西楼一边上下翻飞着舞剑,一边应,“不好不好,要是那样,万一郎情妾意,岂不是沈某抢了秦掌门的风头!”
刘玄妙仿佛被燃到高点的火苗,笑得噼啪作响。众人也跟着哄笑。
沈西楼这里看来举重若轻,气定神闲,季白眉那里却十分不好受,一开始众人也都以为如沈西楼所说,季白眉没用出真功夫,渐渐看季白眉庞蛇刀七十二式已经耍完了,虽有些别的招式搭配,但仿佛再也耍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季白眉这几年疏于练武,勤于经商,内力不济,气喘连连。众看客中,不懂的,还在那里看热闹,懂行的,神色都开始凝重起来。
打了快一个时辰,季白眉仿佛骑在一只老虎身上,上不去,下不来。
沈西楼只管认定了他没拿出真功夫,季白眉想赢过沈西楼,功夫不济,想输给沈西楼,竟然也做不到,他只要一放缓,沈西楼便也弱了下来,等到他喘得差不多了,再来一顿猛攻,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勉强迎战,青寰剑芒,如天女散花,无孔不入,迫在季白眉每一口喘息之间,让他连气都不敢喘到底。
若此时对手不是沈西楼,只要季白眉收刀停战,认个输也就完了,但是对着沈西楼,他不敢,他若停刀,沈西楼一剑扎穿了他不足为奇。别看沈西楼当着众人面前说只比武,不论仇,扎了之后他便说是季白眉自己收了刀不反击,自己却在激处出剑难收,也便有了几分道理,哪怕众人最后都认为就是沈西楼蓄意谋害,对沈西楼来说那又如何?他本也不爱什么清正名声,但对季白眉来说,一个死人,要那平冤昭雪又有什么用?
季白眉太爱惜这条命,因此无论沈西楼逼到什么份上,只要沈西楼不停手,他就不敢停。
留良剑时急时缓,既不胜过庞蛇刀,也不输给他,总给他一口喘息之机,却又死咬不放,季白眉就这样像被吊在半空中,没穿衣服一样,由沈西楼吆喝着,给众人观看。
沈西楼还不时言语上磕绊着他,当真难受。
打了两个时辰,将近子夜,季白眉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晕,但时常被突然逼到眼前的沈青寰一吓,不得不再强打起精神来。季白眉没料到这一战要打这么久,年岁大了,晚上吃得不多,此刻身体里力气用尽了,心突突地跳,声声可闻,四肢也开始颤抖;但是沈西楼年轻气壮,早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晚上吃了一只烤羊腿,此刻正消化得来劲呢,怕还能再战三百合。
季白眉这时得用更久的时间缓解喘息,沈西楼便给他时间,不急不躁,总是让季白眉刚刚能应付,但无一丝余力,又时常把他逼至绝境,却又不下杀手。
观者中有名望的门派掌门人,看着季白眉可怜,站起来一两个,对着台上说道,“沈老板,我看季庄主属实不敌,高下已分,就此停手吧!”
沈西楼闻言一道冷峻目光射过来,看到那目光之人,都吓得胆颤,“胡言乱语!你做得了季庄主的主?”
再没有敢出头的,周道奇和华远行今晚上都不在。按理沈西楼也没有破坏这比武的规矩,没有蓄意伤人,没有用什么阴招,总不能说沈西楼吓唬季白眉算他违规吧。
即便那俩人在,也说不出什么,况且他俩人与季白眉也没什么交情,又不知这两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因此不会替人出头。
到了三个时辰,明月阁外万物俱寂,鸦雀息声,但明月阁里仍旧灯火辉煌,没有一丝睡意,众人竟没有敢离去的,先前有一两个想走的,被沈西楼喝住了,不得不又坐回来。有个别觉得事不关己的,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恍然被刀剑声惊醒,起来大喘一口气,问旁边人,可分出胜负了吗?
旁边人也没力气说话,朝台上一努嘴,这人看过去,只见季白眉已经被累得如呼呼气喘的老牛,全身汗透,发丝散乱,嘴唇发白干裂,面色青紫透黑,手里刀都拿不稳了,脚下磕磕绊绊,得拄着长刀才能勉强站立,眼睛里渗出丝丝血色。
沈西楼却还是清爽利落地拎着他的青寰剑,龇着牙绕着季白眉转来转去,困兽垂死,斗兽人却还正在激情高昂处。
直到东方发白,已然过去四个时辰,两人还在台上耗着不休。也不知季白眉靠什么撑住的,已经在这垂死的状态中挣扎许久,却迟迟没去。
秦书生晚上和惠夫人共同用了晚餐,笑闹一会,早早歇了,一夜良宵。
丑时,秦书生还在酣睡之中,忽听有人砸门,迷蒙中惊醒,鞋也来不及穿,开门见一个第三庄的仆人跪在门口,抱住秦书生大腿大喊救命!
秦书生匆忙披了一件外袍,带子也没系,跟着那仆人便跑向明月阁,见他的老友在比武台上已然只剩一丝生机,秦书生一边奔走一边喊道,沈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西楼在台上,正等着季白眉喘息,一见秦书生衣衫不整地跑过来,嘴角带笑,移步到一旁较矮的比武台边,蹲下来,刚好与秦书生站着一样高度,秦书生抱手低声拜道,“沈老板,还请看在秦某面上,留一线脸面!”
还哪有什么脸面,这天下第一金主的脸面,早已被沈西楼打散了。
沈西楼盯着秦书生散乱的衣袖领口,冷笑两声,忽伸手将秦书生颈前碎发拨到身后去,“便……给秦先生点面子!”说罢站起身返回比武台中间,对着快要趴在地上的季白眉,“秦大掌门请我手下留情,我看季老你本事也用尽了,就此认输吧,你可服气?”
季白眉空张了好几下嘴,才挤出一丝沙哑的虚脱声音,“……服……服气……”,但手里仍用尽力气攥着他的长刀,眼睛盯住沈西楼的一举一动。
沈西楼自顾自笑道,“季老怕我出尔反尔,罢罢罢。”说着将青寰剑缓缓回鞘,“今日到此,诸门散会,明日再开!”说罢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携着青寰剑,阔步走下比武台,离开明月阁而去。
季白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呼通一声扑倒在台上,秦书生一大跨步跃上台来,扶起季白眉,众人过来围了一圈打探,秦书生一句不答,只对众人道谢,用力拖着已经虚脱了的季白眉,缓缓离去。
季白眉、秦书生、在场众人,都觉得是秦书生面子大,一句话就改了沈西楼的心意。实际上沈西楼也打够了,心里想着圣主教主的教导,不必逼死他,天长地久地折磨他,心头才算解恨。这才借着秦书生这个梯子,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