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乐医院。
VIp病房里,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的躺在病床中央。
她生得漂亮美好,巴掌大的小脸看着精致又脆弱。
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会有一双澄澈动人的眼睛。
可她的双眼却是闭着的,神情安详,像极了一个沉睡中的公主,在等待属于她的王子将她吻醒。
只可惜公主沉睡,胸口还会有轻微的起伏。
她没有。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不仅没有呼吸,还身体冰冷,面色惨白。
显然,躺在这儿的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姜妤柒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眼早已红肿的不像话。
宴淮骁陪在她身边,却什么安抚的话都说不出。
夜幕低垂,华乐医院灯火通明。
安静的长廊随着电梯到达本层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妤柒心里一咯噔,循声望去。
来人即使戴着口罩,也依旧遮不住他难看的脸色。
尤其是那双深幽的眼眸里,满是冰冷阴郁的麻木。
他带着助理俞墨,仿佛完全没看到姜妤柒和宴淮骁,带着一股凌厉冷冽的气势径直来到病房门口推开门。
姜妤柒起身,不忍的叫道:“清砚。”
盛清砚仿若未闻,视线第一时间往病床上看去。
触及到少女惨白面容的那一瞬间,他垂在腿边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连带着两条胳膊都跟着紧绷起来。
他停顿了两秒,才提步走过去。
看着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的少女,那双麻木的眼眸有一瞬间紧缩,却又迅速回归成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
盛清砚微俯身,攥紧的拳头松开,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碰了碰少女手背。
冰冷刺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温暖的寒意自指尖传递而来,惹得盛清砚指尖微颤。
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顺势在病床边坐下,将少女已经有些僵硬的右手握进掌心。
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少女瘦的惊人。
整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仿佛就剩一层皮包着骨架。
她的手也是,还很小,很轻易就能被包裹住。
但从掌心到胳膊,一路蜿蜒而上,能看到原本白嫩的肌肤上多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虽然被清理过,已经没再流血了,可依旧能看出当时伤的有多严重。
盛清砚就好像没看到一样,也不在乎那只冰冷的小手正一点一点偷走他掌心的温度。
他合了合掌心,轻松将她的手包裹住,很快又轻轻抬起贴在侧脸上。
于是那只偷走温暖,却依旧冰冷的小手,又再度带走他脸上的温度。
“阿柠。”
过分死寂的病房里,终于响起一道沙哑的,充满眷恋的嗓音。
盛清砚轻声叫道,像是怕吵醒路时柠,又像是想要叫醒她。
这还是他头一次能如此近距离的靠近她,也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唤出如此亲昵的称呼。
换做以往,但凡他离的近一点,都会惹来对方的警惕和不悦。
按理来说,他该高兴才对。
可是盛清砚一点也笑不出来。
心口好像破了一个窟窿,凛冽尖锐的寒风在里面不断肆虐着,搅弄着,每一下都带着血带着肉。
疼到极致,便是麻木。
像是怕路时柠抬手太久会累,盛清砚很快放下她的手,修长有力的指尖转而往上,落在她脆弱又没什么肉感的小脸上。
一场车祸,在她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很多伤口。
但这张精致的小脸却意外的保护的很好,没有一点破皮蹭伤。
口罩下,一直紧绷的红润薄唇忽然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的阿柠向来臭美的很,当然要好好保护她的盛世美貌。
他被逗的发笑,笑的很愉悦,可那双麻木的眼眸里,却溢出了浓烈的悲伤。
水光浮动,清晰的视线有一瞬间变得朦胧,但又随着深呼吸,被强行压了下去。
身后,看着盛清砚小心翼翼的举动,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的姜妤柒再次滚落下眼泪。
她艰难的开口:“清砚…”
还想说什么,却见盛清砚突然从病床上站起来,然后俯身将无声无息的路时柠抱起。
少女宛若一个听话的木偶人,乖乖巧巧的躺在盛清砚臂弯里。
宴淮骁瞳孔微缩,厉声道:“盛清砚,你要干什么?”
盛清砚垂眸,柔和下来的目光落在路时柠脸上。
“她一向不喜欢医院,我得带她回家。”
说着,他便抬腿准备往外走。
宴淮骁怎么可能让他把一具尸体带回去,当即给了俞墨一个眼神,示意他跟自己一起把盛清砚拦下。
二人挡在病房门口,将盛清砚的去路拦住。
眼瞧着盛清砚抬眼,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郁凌厉,宴淮骁深吸口气,沉着冷静的开口。
“盛清砚,你不能带她走,她已经死了,得送去火化。”
“死”这个字眼一出,盛清砚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危险。
他死死盯着宴淮骁,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只是睡着了。”
他十分强势且不悦的提醒道,像是说给面前的三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复又低头,看着臂弯中双眼紧闭的少女,喃喃重复肯定。
“她只是睡着了。”
俞墨闻言,本就红了的眼睛瞬间滚落一滴泪。
他不忍的叫了一声:“砚哥…”
盛清砚明显是在自欺欺人。
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对劲。
宴淮骁怎么可能允许他在这种情况下把路时柠的尸体带走。
还想阻止,没想到却被姜妤柒拉住胳膊。
他偏头,不解的看向自家老婆。
姜妤柒却没看他,只强忍着哽咽对盛清砚温声道。
“那回去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阿柠,我明天再去看她。”
此话一出,盛清砚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他甚至还有些乖巧的冲姜妤柒点头。
“我会照顾好她的。”
姜妤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然后拉着宴淮骁让出道路。
盛清砚抱着人疾步离开,速度很快,仿佛慢一点,就会被人抢走怀中的路时柠。
俞墨匆忙跟上。
“柚柚…”
宴淮骁看着盛清砚远去身影,收回视线不解的看着姜妤柒。
姜妤柒抬手拭去眼泪。
“阿柠生前,他没有机会跟她好好相处,现在阿柠没了,就当满足他的念想吧。”
宴淮骁沉默下来,片刻后,长长的叹息一声。
另一边。
盛清砚带着路时柠回了景润,将人安置在了负二楼。
这里就像个小型的展览厅,墙上挂着很多照片,每张上面的主人公都是同一个人。
——路时柠。
盛清砚抱着路时柠穿梭在其中,很快来到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俞墨被盛清砚挡在别墅外,没有允许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守着。
不多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盛清砚打来的,让他准备一些东西。
俞墨听完,心情复杂的去准备了。
几个小时后,夜已深。
原本堆放着床、衣柜等家具的房间被清理干净,变成了一个小型冰室,中间有一个冰做的床。
等所有人忙碌完离开后,盛清砚才将暂时转移开的路时柠重新抱回来。
他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冷,将路时柠轻轻放在冰床上。
他凝视着路时柠,忽然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觊觎上了珍宝一样,抓起路时柠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阿柠,你等我一会儿。”
盛清砚说完,起身离开冰室。
他面无表情的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照片中,提步上了一楼。
几分钟后,拿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把水果刀回来。
他在冰室门口的墙边随意坐下,打开电脑上的邮箱,飞快打出几句话,然后设置好定时发送。
做完这些,他将电脑随手一放,起身刚要走进冰室,又忽然转过身看着墙上的照片。
那一张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里,路时柠都睁着一双明亮单纯的杏眼。
水汪汪的,望着一个人时,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可现在,她紧闭着双眼,再也不看任何人。
也看不到他。
盛清砚缓缓收回麻木的视线,拿着锋利的水果刀推开冰室的门走进去,落锁。
再慢点,他该找不到阿柠了。
三个小时后,天亮了。
一整晚都心绪不宁的姜妤柒早早起床,正要像往常一样去看两个孩子,谁知心里突然浮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的心跳跟着加速,像疯了似的狂跳着。
“阿骁!阿骁!”
姜妤柒当即下楼,找上在楼下喝水的宴淮骁。
她红着眼哀求:“带我去找清砚。”
宴淮骁见状,没来得及多问,连衣服都没换就带着姜妤柒去车库开车。
路上,他打电话给保镖,让他们先去盛清砚家。
姜妤柒内心那股不安越发强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拿出手机打开了许久没有看过的邮箱。
一封半小时前发来的新邮件,正静静的躺在邮箱里。
发件者,是盛清砚。
姜妤柒心中的不安,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
她颤抖着指尖点开邮箱,里面是一封遗书。
盛清砚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全给了姜妤柒,以此换取两个请求。
第一,找到肇事者。
第二,将他跟路时柠合葬。
看到“合葬”二字,眼泪顿时就跟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的从姜妤柒的眼眶里掉落。
她了解盛清砚的性格,知道他把路时柠当成精神支柱。
现在精神支柱没了,他很有可能会做傻事。
但!
她以为盛清砚会先好好跟路时柠待两天,再撑到找出肇事者,亲手为路时柠报仇。
而在这期间,她还有机会去找最好的心理治疗师去帮助盛清砚。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盛清砚做的如此决绝。
一路疾驰,夫妻二人终于到了景润。
保镖已经提前到了,看到他俩下车,脸上纷纷露出不忍。
姜妤柒见状,仿佛迎头被泼了一桶冷水,身形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看到保镖的神情,她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宴淮骁及时将姜妤柒扶住,避免了她摔倒在地。
看着她又瞬间泪如雨下,他艰难的滚了滚喉结。
想说什么,却见姜妤柒踉跄着往别墅里面走去。
客厅里,俞墨已经到了。
向来很少哭的他,此刻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下掉。
看到姜妤柒艰难的走进来,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在前面带路,引着夫妻二人去了负二楼的冰室。
落了锁的冰室已经被强行打开,但门轻轻掩着。
两边各站了一个保镖,看到他们到来,其中一个将门推开。
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但更让人在意的,是入眼的那片刺目的红色。
鲜血已经被冻起来,从冰床上一路蜿蜒到门口,仿佛开了一片血色的花。
姜妤柒颤抖着瞳孔慢慢看去,很快看到冰室正中央的冰床上,躺着一双静静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昨日还鲜活的盛清砚,此刻正微微蜷缩起颀长的身躯。
他将路时柠抱住,像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孩,静静的依偎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的胸膛跟路时柠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冰室里的温度过低,二人的身躯早已冻的僵硬,并且顺势黏在一起,仿佛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清砚…阿柠…”
姜妤柒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在情绪崩溃,胸口用力起伏几息后,直接晕倒在宴淮骁怀里。
几天后,肇事者路瑄被抓。
作为名义上路家的养女,实际上是路时柠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不仅从小欺负、算计路时柠,这一次还因为妒忌路时柠跟江家有婚约,在一怒之下开车撞死了她。
而在这种情况下,路家不为路时柠难过也就罢了,居然还想保路瑄。
姜妤柒和宴淮骁在盛怒之下,一边将所有跟车祸有关的证据提交给警方,一边联合几个家族开始打压路家。
盛清砚的死讯在此期间流传出去,身为知名影帝,这事无疑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真相被宴家压着,不管外界再怎么议论纷纷,也都无济于事。
如此忙碌了不知道几个月后,寒冷的冬日悄悄来临。
城北最大的陵园。
暮色降临之际,陵园里已经没人了。
为了不造成影响,特意选在这个时间点来的姜妤柒独自抱着两束满天星,慢慢踱步到一个墓碑前面。
墓碑上有两张照片,男的骨相优越,俊美无俦,女的甜美娇俏,一双明亮的杏眼仿佛被水洗过。
姜妤柒蹲下身,将两束满天星放在墓碑前面。
她神情有些麻木的抬起胳膊,葱白的指尖先是轻轻拂过盛清砚的照片,后又落在路时柠的照片上。
“清砚,你拜托姐姐的两件事,姐姐都办到了。”
“你也答应姐姐一件事好不好?”
知道不会得到回答,姜妤柒停顿了一秒,才又继续哑声说道。
“下辈子,你来给姐姐当真正的弟弟,姐姐会好好保护你。”
说到这,姜妤柒哽咽了一下。
若是当初没有将盛清砚带回来南城,或许他现在还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而不是…
眼泪决堤,姜妤柒却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她湿润的眼眸才又看向笑容甜美的路时柠。
“小阿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喜欢,我也很喜欢你这个粉丝。”
“我知道你害怕清砚,甚至讨厌他,但下辈子,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啊,真的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