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知晓兄长性命无忧,然赵舒玉到底仍有些顽劣。
而她虽有几分顽劣,却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自小所受是京州名师学者的教导。故而观之京州地形,又从杂货铺中购置了一幅简易舆图,且四处打听消息,便知晓了几处偶有辽兵出没的地方。
想来虽无法具体得知朝军所在,但若有辽兵劫掠百姓,朝军自是不会袖手旁观。若能尾随这些朝军回去,想来定能得知朝军本营,见兄长一面。赵舒玉此番筹划倒也有几分道理,却实属天真,更低估了此事的危险重重。
然人总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慧心与她从州官府中一同回去之时,便注意到了她的心事重重,心知以她的个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故而时时留意她的举动。
而赵舒玉有心隐瞒,慧心自也不会主动戳破。
五日后,天还未亮之时,赵舒玉便悄悄溜出房门,不声不响地翻墙跃出了富商的府中。听到隐隐约约的动静,如往常一般早起盘腿打坐的慧心缓缓睁开了眼,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尾随其后。
跟着舆图的标记,赵舒玉于午后时分来到了芦裕村。
此村虽属宁州,却临近肃州,且西北部居住着辽州各部,故而与芦裕村临近的诸多村落,时常遭受辽兵侵袭。好在芦裕村西北部有条大河横于芦裕村及辽人诸部落之间,因此有险可守,不至于如其他村镇那般任人宰割。
而赵舒玉打听到的消息,便是临近多数村落已有过辽人劫扰,唯余少数如芦裕村寥寥几个村子,故而她选择了芦裕村,以待时机。
越是自宁州往西往北,便越是苍凉萧瑟,人踪寥寥,由此可见百姓所受之苦难。
途径已无人迹的几个村子,坐在枯树之下,望着这些断壁残垣,赵舒玉不免也有几分感触,心中多了几分沉重。
亦不知是否她的判断成了现实,还未到达芦裕村之时,突有些山雨欲来之感,心中隐隐不安。
芦裕村有人家二三十户,躬耕之余,每家每户还圈养牛羊家畜,故而对于辽人而言,是极佳的打草谷之处。周边不少村落已十室九空,而芦裕村多年来也算相安无事,仅有一两次辽兵前来劫掠,亦靠着有险可守,被村中青壮男子所击退,故而村中男女老少便也相较它处村民更安定些。
然既是未曾咬下这块肥肉,辽人自是对此处觊觎已久。
而赵舒玉前脚刚进入芦裕村,后脚便可听见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令她不禁心中一紧。
不过片刻功夫,便可见河对岸有数百骑兵渡河而来,赵舒玉不曾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怔愣在地,眼睁睁瞧着那来势汹汹的辽兵越来越近。
而正于河边浣洗的妇女瞧见这么多辽兵前来,大惊失色,忙丢下手中的衣物,任其被河水冲走,转头便拔腿往村中挨家挨户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辽人又来打草谷了!”
妇女们奔走相告,原在外头的男女老少,皆是躲进家中,男子们连忙拿起趁手的武器防御,如往常那般守住家门。
赵舒玉连忙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寻个躲藏之处,可村民早已关紧门户,她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快走!”便在她焦急之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有力的手霎时间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拉着她往大河边的西南处跑去。
“慧心哥哥?!”瞧见来人,赵舒玉十分意外,更露出几分惊喜之色,“你怎么来了?!”
而慧心倒也并未回答,只是一味儿地拽着她的手腕远远跑去,直到二人在一片矮林后隐下身形。
“我放心不下你。”慧心皱了皱眉,无奈叹了口气,语气中又有些责备,“我若不跟着你,你自个儿怕是早晚会有危险,战争可不是儿戏,你一个小姑娘这般任性、孤身来此,着实不妥。”
想起方才那紧急的情形,赵舒玉自是有几分心虚,却仍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又不是不会躲……”
“你啊你……”慧心一时气急,竟是忍不住想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上几句,然动了动嘴皮,触及赵舒玉那委屈闪躲的眼神,到底还是消了几分怒气,只又深深吸了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恢复了沉稳模样,无奈摇头道,“流矢难躲,刀枪无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面对慧心的责备,赵舒玉心知是他担忧自己,心中泛起阵阵暖意,与此同时,也有一丝隐瞒他的愧意:“对不住,慧心哥哥,我不该瞒着你的,我不过是太想见兄长一面了,也怕你会拦着我来这儿,总之……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这些日子,慧心本也对她的行动有所预料,故而并未生气,不过是担心罢了。
故而他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勾起唇角安慰:“人之常情,我明白,只是往后且不可这般任性了。好在你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境地,那些辽兵来打草谷,是冲着村子的粮食家畜去的,只是……此番他们装备齐全、来势汹汹,芦裕村这块难啃的肥肉怕是难逃掳掠了……
唉……瞧这阵仗,村民们怕是难以抵抗,而你我又势单力薄,仅能藏此保全自身,真是令人忧虑。”
慧心的眼中满是忧心的神色,手中的佛珠不断拨弄着,双唇紧抿着,又透过稀疏的树隙往村子方向观察着。
马匹奔跑的声音越来越响,淌过河的马蹄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虽有村中男子奋力投石、射箭阻止这些骑兵过河,可在这些数量众多、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似是要一雪前耻一般,此番骑兵对待村民格外心狠手辣,将男子们击倒之后,仍要狠狠地将他们践踏在马蹄之下,血溅三尺。一时间,村民们开始惊慌失措起来,惨叫声、哭喊声、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虽远离村庄,可落入二人耳中确是震耳欲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慧心不知何时停下了拨动着佛珠的指尖,他紧紧握着拳,骨节有些发白。而赵舒玉亦是揪心不已,紧紧抓着面前的树枝,死咬着下唇,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
长这般大,她哪里经历过这般场面?那些个战场上厮杀的故事,于史书中不过寥寥几笔,于戏中更是些酣畅淋漓英雄故事,而今亲身经历,不过是听在耳中而已,便已觉得恐怖非常,令她双腿颤抖,不敢去想象那惨烈的场景。
“慧……慧心哥哥……”赵舒玉声音微颤,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这里的村民……他们……”
慧心不语,只是眼神悲悯,有些倍感无力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