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盖脸的感觉,是的,在遍体鳞伤的黑洛被久石救下并趁机溜进灵域入口后,两人迎来的就是这种感觉。
本来黑洛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呼吸也格外困难,闯过入口的那一瞬间,迎面袭来一阵狂风,将一切气息灌注进他的肺里面,身体的一切感官像是被激活了,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了那个世界——一个迎面而来的冰雪世界。
天地颠倒,黑白易色,湖面变成了蔚蓝的天空,两人凭空出现在了一座雪山的上空,像是在感受360°全景拍摄的世界。视野里净是白色,又像是在美术馆里欣赏一幅着名的风景油画,感同身受步入其中。一切虚虚实实,隐约模糊,但是瑟瑟寒风和高空低压带来的呼吸急促使黑洛明白了他存在于现实中,而非死前的意识飘忽而置身于幻想的世界。
所有的感觉和思索都在脑子里如熟稔复杂水路的小鱼,在那一个瞬间穿梭流动。
然后,一切都突然停止,随着水流摇曳的水草,水底静静栖息的小虾,水面漂浮的蜉蝣,还是穿梭曳尾的鱼。全都静止不动了,猛然间,它们开始后退,沿着时间,沿着它们到来的方向,所有东西都迅速回档。
在第二个瞬间的停滞后,黑洛重新回到了现实——自己正处在雪山山顶以上的高空中——迎来第三个瞬间,他的所有疼痛感全部回到了皮肤和神经里。与此同时正垂直下落。
黑洛意外地十分冷静,大概是他受的伤已经不允许我的肢体做出相应的反应了,喉咙也无法出声,他只是静静地注视这极速逼近的地面。
上述种种,便是彗星盖脸的感觉。
渐渐逼近山顶,纷纷扬扬的雪和霭对视野的阻碍越来越小,地面的景色也愈加清晰,山顶有一座古希腊风格的宫殿,像是奥林匹斯的神殿风格,多立克式的【大肚皮】式柱身和无底座的基底显得它古朴庄重,石墙,石阶,全部整齐堆砌铺叠,连接紧密。石梁横跨6-7米,投射下微弱而坚挺的影子。以及即使从高空也能看到的十多米高神殿入口,在三角山形屋顶和和众多檐下的人形雕塑的威震下,冰冷,庄严。
是啊,马上就要和这冷峻的石板相互碰撞了,马上会粉碎性骨折而它依旧岿然不动,然后,被这无止境的大雪所掩埋。被所有人遗忘。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吗?
【我是何等的渺小与孱弱啊······】黑洛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似乎承认了一切都是徒劳。
与此同时,与黑洛一同坠落的久石远景正在努力地朝着黑洛靠近,但无论是域能还是灵诀都无法随心使用,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拉向地面,他只能看着自己与黑洛越来越远,直到风雪遮蔽了视野。
就在久石无计可施只能自救的时候,一道黑影穿破了风雪。
当黑洛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书桌、书籍、图纸、一些凌乱的肢体模型、些许矿石和粉末、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一张橙色的坐垫,只剩下一只的室内拖鞋,一只棕色布偶熊,发卡,两只胡乱躺在地上的折叠着的黑色长筒袜,袖口带有脏污的浅蓝色衬衫。
正当黑洛坐在床上审视房间的时候,门开了。
【四枫铃!】黑洛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房门进来的正是四枫铃,与神情紧绷的黑洛形成鲜明对比,四枫铃一脸懒散,穿着居家睡服,手里拿着吃剩下的半片面包。
【雷米雷亚呢!她们也在这吧!】
【姐姐们?你来的比预计的要早,她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话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四枫铃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走到了书桌前坐下,说完就把那半片剩下的面包囫囵吞进了嘴里。
【久石呢?!】
【谁啊?今天我没看见过其他人。】
说罢,四枫铃站起来,走到了床边,一脸得意地看着黑洛。
【干什么?】
四枫铃捏住黑洛的脸颊,像橡皮一样尽力拉开。又弹回去。
【果然真人和我的作品丝毫不差。我真是个天才啊!】
说罢,毫无征兆地一击敲晕了黑洛。然后任由他姿势奇怪地歪倒在床上,自己又开始哼着歌,在书桌上继续翻书修图。
晕倒的黑洛在梦中似是回到了念大学的时候,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他会出去骑车,从校园西边往东边骑,望着校外的青山,观察它在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下的颜色。过了那段路,他爱看着水泥路横向的一条条分割线依次靠近自己从脚下略过,就觉得那像是人生中遇到的人一样,他们于自己无不相同。但还是对离去的线依依不舍。转瞬又去追逐新的线。
【我很害怕,我害怕失去了现在的所有,那意味着我连原本拥有的一点点幸福都没有了。体验地越多,人就越贪婪,越无法满足。渐渐地沉浸在一直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幸福中,最后如从桌子上掉落的玻璃器皿一样,破碎不堪。这是必然的结局吗?】
小小的宁静,小小的幸福筹码,在这间漆黑的高顶的如同教堂的房间里,有的只是从一个小窗户里投进的一束阳光,勉强能看到两张木椅和一顶老旧的木桌。上面放着几个瓶子和翻倒放置的几只玻璃杯。
再次睁眼。黑洛又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不同的是,他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似一名即将接受酷刑的囚犯。
名为【苏瑾】的老者端坐于前。
【是你吗?】
【是我。】
白发老者的形象与黑洛脑海中那个高中生重合
黑洛彷佛做了一场梦,梦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高二的时候做的事是对是错,他的胆怯是心里的一道障碍,他对于生命的理解也似乎太过肤浅。
从初中升学到了高中,黑洛遇到了一个古怪的人,他的面部棱角分明,像是雕刻出来的人一般,干练的短发,留有长长的鬓角,带黑色全框眼镜,个子172左右,但体格健硕,运动很好。那时他不和黑洛同班,但寝室在他对面,经常可以见面,黑洛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苏瑾,但他们的关系只是偶尔打个招呼的程度。一起上体育课时,经常一起活动,闲聊。高二分班,两人分到了一起成了朋友。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俩人经常会谈论世界的属性之类虚无缥缈的话题。
相比于黑洛作息饮食的不规律,苏瑾很注重养生,用金银花,菊花,枸杞,桔皮,黄芪,决明子·····各种各样的花茶,各种各样的中药。那时,每天他都会拿出一些东西来泡茶喝,像是老头子一样。此外,他家是个佛教氛围很重的家庭,但不是像农村里的那样对佛教抱有的不是信仰而是迷信。他是把佛教的经典当做文化和思想去学习,思考。有一天黑洛不知为什么非常烦躁,上课完全不能认真听讲。他便立马默写了一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黑洛,让黑洛抄一遍,说是能静下心来。黑洛便抄写了起来,虽然有很多晦涩难懂的东西,但是确实静下了心来,之后他还给黑洛讲解此中含义,让人受益匪浅,本身黑洛对于村里老太太口中了解的佛教是想到抵触的,但是,现在却对佛教有了全新的认识,经文里包含的思想不会比四书五经少。到大学黑洛还有默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习惯。
苏瑾说他并不是佛教徒,他只是愿意去思考很多很多事情,佛,道···觉得思考这些的东西比解出一道函数题更加重要。
苏瑾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具体的思想是什么,黑洛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比其他身边的人更博学,思维更缜密且深沉。相比于苏瑾,同样善于思考哲学的黑洛,其实更加神经质,他容易被环境影响,始终与生活琐屑牵绊,让他不够纯粹。
敏锐而聪慧的苏瑾当然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一次他竟然提议说:【我们来写遗书吧,为了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质。】也许在旁人看来这非常地突兀和荒诞,但是在他俩看来这没什么奇怪。黑洛欣然应允。
俩人各自写完了,互相看过,笑过。但无论是关于它的内容还是最终的输赢,都在黑洛的记忆里荡然无存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时用的是学校发的带绿色的横线的练习本。苏瑾写了足足一页。
那天,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几天后,寝室只有黑洛和苏瑾俩个人,苏瑾把他的遗书拿了出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自管自地读了一遍,然后放回了自己的书包里,对黑洛说了一句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话。
【所有的阴翳只有通过死亡才会有结果,于是这似乎是一个让人心安理得的悲剧。】
【这是我看到过的一本书里的一句话,】他解释道,【我有时在想,人是什么?我们是否赋予了人太多的意义,哲学本身关于意识和存在的讨论,就哲学中的意识而言,解释说是人脑的机能,认为人的脑与众不同,可以产生意识,能根据自己对外界的感知产生感觉并作出反应。但人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吗,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吗?我们却把自己放到了独立于自然的地方,我们把自己从存在本身脱离出来,成了意识的载体。有一次,我突然想去骑车,就沿着公路向山的方向骑去,那是春季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望着不远处的山,明朗的绿色使我心情愉悦,我顿时放空了自己的内心,什么也不想地向山的方向骑行。突然,我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我停下车,我感觉我是混沌,我想变成清晰统一的整体。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愿望,是一种本能,就像是小奶狗想去舔舐它的母亲。你也许不会明白,甚至连我也不知道这两者有何种关系,但我就是想到了这些。我就我的存在进行思考,用我的意识,用我的自由精神。突然当头棒喝,我所否定的人类的意识,是我觉得最为混沌的存在,我们因为太过复杂的思考和记忆而变成了糅杂了各种不明事物的一个肉团。而这个肉团称之为存在,而思考出这一切的是被我称为混沌组成之一的意识。】
黑洛停下手头的事,没有吐槽没有讽刺,也没有质疑,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不像是给黑洛说的话,像是对苏瑾自己说的。又像是对所有人说的。
【不要用所谓的哲学知识来否定我,用你们认为正确的事物来评判一个你们认为错误的事物的结果当然是我是错误的。】
【所以呢,你想干什么?你的结论是什么?】黑洛开口问他。
【我的灵魂囚禁在这个身体里!这具身体无法自由调用我的灵魂。它在渴求重塑。】
苏瑾继续说道:【灵魂不是意识,而是一种能量。是人与事物最基本组成。而我能感觉到和你的灵魂能量相比于周遭的人强大太多了,这个是与生俱来的,我们都是物体。只不过这个在地球上,这种未知的东西太过于稀薄了,我想要寻找另一个真实由灵魂构成的世界。我确信我曾经窥见过那个世界。】
黑洛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是惊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邪教蛊惑人的话。一旦出现灵魂这样的东西,一切就变得十分玄乎,诡异。
【所以你想通过死亡来探求这一理论,即使这只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游戏?我又该如何得到你的答案?你根本无法回答我。】
黑洛认为自己完全跟上了他的思考,但却没有。
他说,【确实无法传达,这很遗憾,就当是作为朋友我唯一的一次自私,我只是单纯地想死亡,我能感受到我体内还存在着一个跳出世界常理的东西,我不清楚它是什么,以我的知识储备而言,比较遗憾的是我只能叫他灵魂。我想,它就是那个清晰而统一的整体。一个毫无杂质的纯粹的整体!】
【那么,只是你有这个灵魂吗?我有吗?其他人有吗?自然万物有吗?】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在不断给我们启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有的平庸,有的非凡,千差万别。我觉得我有,而你,也有。我们是非凡的。】
黑洛嘴唇抿出一丝微笑。非凡,自认为自己平凡枯燥,他当然会喜欢这个词——非凡!
【你很特别,所以我们是朋友,所以你在这听我的疯言疯语。】他也报以微笑。
【好吧。】黑洛半开玩笑地说,【所以就算你死了,今后你我的灵魂还是能见面的,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
然后他转过身去,背对黑洛,拿出了一把水果刀,像是刚买了,刀面反射了从窗户里溜进来的阳光,使它看起来更加美丽,锋利。
熠熠生辉,就像是大多数人享受的人生一样。水果刀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幻,美丽。
【喂,别乱来。】黑洛不像是真的要阻止他,只是象征性地让他别开玩笑了。
【不是玩笑,你心里也很清楚。】
黑洛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慢慢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涌出了一道细小的红色血液。
啊,这是一个人,红色的血,追求着死亡···
他看向黑洛,手停了下来,架在原处,说道,【由你来杀了我。】
!?
【我?!】
然而黑洛只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绝不会背负杀人的罪名的,这会毁了自己的一生,一生······
黑洛只想好好活到了,简单地生活,简单地死去。他愿意自己的思想被自己的行为囚禁一辈子。不,他不愿意,但他似乎在朝那个结局走去。
他内心思索着这一切。甚至看到了平凡地工作学习以及之后可能的牢狱生活,黑洛在对比,在彷徨。
他考虑的不是杀人本身,而是对他的影响。这就是他不纯粹的地方!结论当然是自己不能这么做。
黑洛以一个观察者的姿态审视着一切行为对于自己的影响。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减少这一类的影响。这样一来他就尽可能地削弱了自己作为人类的社会属性,成为纯粹的物体。
【我的书包里有我的遗书。】苏说道。
!
遗书···还有苏摆好的手势,一切都证据都会指向他的自我了断。
而黑洛只需要稍微帮他一把就好了,他可以裹着垃圾袋握着他的手稍微用点力就好了。
然而杀他,对于黑洛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并没那种需要满足的欲望。
【这是必要的手段,我要通过你的手来激发我的求生欲。这是一次探索。我曾经得过快要带走我生命的严重肺病。我在找回当时的危机感和面临死亡时强烈的痛觉和清醒。】
黑洛当然知道苏瑾的这一经历,那正是不久前的暑假,苏瑾旧疾发作进了IcU,而黑洛也曾去探望。
他终于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轻轻地把垃圾袋套在手上,把它的口束起来避免粘上血和指纹,然后握向了苏的右手,轻轻地推了进去。
仅仅花了十几秒黑洛就冷静下来了。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是安排好地。
他处理掉了自己的遗书,便跑出去喊人了。
现在,苏的存在解答了这一切。
成为灵子本身的话,或许真的变成了一个清晰而统一的整体了。
【所谓灵魂,不是人的意识什么的,它是灵子的本身,不能说人有灵魂,而灵魂本身才是人。看吧,我终于能够回答你了。】
黑洛面对现在的一切,表现地非常淡然,他没有继续苏瑾的话题,也没有诘问自己的处境,反而悠悠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老了,头发,竟也花白了?】
就如同两个老友跨越了遥远的距离见面一样。苏瑾和黑洛重逢了。
上述,出自我口,记录于本。
本人魔灵通伊,箱庭第七纪三百八十四年二月十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