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站在身边,微微低着头,眼神时不时瞟过去一眼。
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传承者要做的事,无外乎为往圣继绝学,先辈庇护后辈,不算奇怪。”
“我想,仙人也是抱着让传承者在世间历练的想法,与凡人师徒并无不同。”
始皇帝点头,千年前他有意让扶苏继位,半数时间把他丢在外面。
蜷缩在小小皇宫里或许更安全,但是永远淬炼不出合格的帝王。
可惜,扶苏腐儒之书读的太多,读没了血性,读成了君子。
在普通人家并无大碍,最多受些小人欺侮。
在皇家,那是必死的路子。
东巡前,就是因为害怕咸阳都城出现不可控的变数,才把最精锐的军队交给蒙恬钳制。
担心扶苏太过软弱,撑不起大局,将李斯的女儿赐婚给扶苏,又将他踢到蒙恬帐下磨炼。
始皇帝自认布局完美,
就是一块废铁,也能磨出稍许锋利吧?
“其实今天的战斗不重要,无论谁输谁赢,我都不会征战九州。”
“不死药是唯一选项。”
阿房猛地抬起头,脸上透着些许气恼,好在烛火微弱,戾气并不刺眼。
“那你还让江宇登台,你明知他会死,曼儿会伤心...”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阿房赶紧停下,静下心让情绪平稳。
后退半步,轻轻跪倒在地。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曼儿,她...她...”
“她整晚都在梦魇,额头烫的吓人,我竟不知道,原来尸魅也会生病。”
“还病得如此之重。”
阿房对自己离开之后的事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江宇死在了演武场擂台上。
死了就是死了,她的心思便不会再关注演武场,也没心情询问。
看着曼儿难受的模样,除了心疼,还多了几分寒意。
阿房清醒过来,之前总是会不小心将始皇帝和赵政当做一人。
作死的心态!
男人皆是如此,与权力相比,感情微不足道,无论情人还是女儿。
始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挥手点燃桌子上铺着的九州地图。
火光中,神情锋利。
“我不敢赌。”
“阿房,我不敢赌,我们赌不起,不死药是唯一能变回人类的机会。”
“江宇太聪明,胆子太大,对君主没有任何忠心。”
“把所有筹码押在他的身上,风险太大。”
说着,始皇帝从瓷瓶中取出一颗丹药,嚼碎吞服下去,眼眸逐渐清明。
那种思绪清晰的感觉,让人沉迷。
“阿房,九州是活人的九州,我们不过是一堆死了数千年的尸骨。”
“一群腐尸而已,除了给九州后人带来灾难,没有任何意义。”
“我更害怕史书把我写成恶鬼,暴君两个字已经足够锋利了。”
阿房没有看始皇帝,摇曳的烛火印在眼眸中,染出好看的橙红色。
她能感知到,此刻对方身上没有戾气。
“史书?”
“赵政,你在跟我说笑吗?”
“你若是当真在乎史书,在乎后人的看法,何必要坑杀那群提笔都费劲的书生?”
“我真想知道。”
若不是焚书坑儒,那些臣子也不会拿她做文章,她当年应该不至于自杀。
始皇帝听着‘赵政’两个字略微出神,脸上露出怀念的情绪。
“九州若要统一,不只是疆土,还有人心,他们提不动刀剑,却能左右得了人心。”
“有时候,笔尖远比刀剑锋利。”
阿房愣住,有些听不懂始皇帝的话,大秦甲士百万,难道害怕那些书生。
“人心?”
始皇帝点点头,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恐惧,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你离开的早,未曾见识过他们的手段。”
“儒家那些读书人,手里死死握着顶层话语权,学阀的威势,甚至胜过皇权。”
“那是一种让凡人恐惧的力量。”
“几句圣人训诫,几篇道德文章,便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之证道。”
“不惧生死。”
阿房眼眸明灭不定,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不再说话。
她想起了一个人,她第一次知道,人心和话语权有如此力量。
过了许久,阿房的眼神坚定下来,嘴角浮起温柔娇媚的笑意。
“听不懂,不过听着蛮吓人。”
“我还以为是那些神棍方士骗术玩的太过分,才让你失了理智。”
始皇帝转过身,表情疑惑,眼眸中一片迷茫,大脑宕机。
“什么方士?”
阿房收敛笑容,对始皇帝疑惑的反应有些不解,试探性说了几个名字。
“陛下,你还记不记得卢生、侯生?”
始皇帝思索许久后轻轻摇头,记忆中并没有两人的名字。
“他们是谁,三公九卿属下的臣子?”
阿房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既然不死药已成定局,最好不要有变数。
不死药存在不存在对她来说无所谓,她更担心的是尸将江宇还能不能炼丹。
只要延寿丹药不断,她的赵政就不会消失。
江宇死都死了,又不是自己的男人,没必要惹得心爱之人不开心。
亲爹都不在乎女儿的感受,她一个后妈跟着发什么神经?
脑子有病吧!
“不相干的人。”
“前几日无意间看到一束竹简,上面记了些方士的名字。”
“陛下不记得的方士,肯定是骗人的神棍,不用放在心上。”
卢生、侯生...
卢生、侯生...
卢敖、候、候...
两个陌生的名字在始皇帝在心底不停重复,宛如洗脑神曲,挥之不去。
无论怎么回忆,依旧只有些许痕迹。
淡泊如烟。
始皇帝强行把思绪挥去,看来阿房说得对,不过是两个不相干的小人物而已。
“阿房,我们离开后,大秦的军队需要有人掌控。”
“你说没有赵高左右,胡亥能不能做得好?”
“那些荒唐的错事,或许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心智未熟,才会受奸人蒙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