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平日里多是乘轿,忽闻陛下召唤才选了四轮马车。软轿稳妥、马车快捷,各有所长,何来新旧之分。”但周道登并不打算投降,或者说不想彻底投降,还在试图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
“若是放在一百年前慢些也无妨,眼下北方连年旱情不断,南方洪涝不绝,太仓空虚,外虏跃跃欲试,再慢条斯理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周爱卿以为呢?”
其实如果朝臣们不主动对新政发起反攻,洪涛也不想逼着他们表态站队。就这么慢慢耗着挺好,待广东和福建的新政彻底稳固,再加上个广西或者山东,一步步扩大影响力,逐渐蚕食掉顽固势力的地盘。
可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官僚资本和顽固势力不傻,不想当被温水一点点煮熟的青蛙。虽然他们失了先手,暂时没能力正面硬碰硬,但发现了机会之后的反击手段和强度还是挺给力,逼得自己无路可退,只能提前亮出底牌决一死战。
“……臣的府里还不曾购置马车,再加上车夫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眼看着皇帝的态度挺决绝,周道登依旧没轻易选边站队,越是危急时刻越该重视自己的价值,绝不能贱卖。
“六部之首难道还不够?一旦入阁,叶向高和方从哲可不是善于之辈!”
敢直接和皇帝当面讨价还价要好处,洪涛觉得自己还真小看了这个有名的混子尚书。他不光能在各派势力中安全游走,还敢火中取栗争取利益最大化,很有点眼光和胆魄嘛。
但这个开价有点不自量力了,以周道登的声望即便能勉强入阁也无法和叶向高、方从哲比拼,只当个内阁大学士并不见得比吏部尚书强。
“如果臣不坐轿改乘车,自然不能再求稳,而是得求快。新政也不会只在广东和福建推行,如陛下不弃,臣想自告奋勇仿效当年的两广总督。”这时周道登抖了抖袍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李贽可不是那么好学的,他不光要被同僚掣肘、受当地士绅豪族排挤,还要被朕随时监控。众矢之的也不过如此,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你可要想好了!”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了洪涛意料,趁机要点好处并不稀奇,站队是要冒风险的,总不能白站,不图利谁早起呢。可周道登居然要争当新政推广的急先锋,反差有点大。
“臣在理学上不如李宏甫,在治军上不如袁礼卿,但论治理地方自认不输于任何人,还请陛下恩准!”
周道登自打跪下,整个人的气质就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遇事就躲的油条,换上了有抱负有担当还有点狂妄的性格,倒是与当年重新出仕的袁可立有点像。
“口气倒是不小,那朕就出个题,你以为新政下一步该去往何处?”
有些人的狂妄是虚张声势,有些人的狂妄则是胸有沟壑。为了进一步确定周道登是在进行政治豪赌还是有真才实学,洪涛打算就新政发展的问题与其深入探讨几句。
“臣以为有两处可选,一曰山东、一曰江西,两者相较,山东更胜。”周道登好像是有备而来,还准备的相当充分,面对皇帝的提问没有太多迟疑,张嘴就答。
“说说理由……”如果不是自己突然传旨召周道登迎驾,洪涛就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对手派来的说客,专门来给自己挖坑的。
“按理说新政自广东起,次福建,再次该是浙江才对。而浙江大半也是山多地少面临大海,与福建极其相似。但新政在福建能顺利推广,到了浙江就不一定了。
只因当地豪门望族众多,又与南直隶相邻,两地官员自有明以来在朝中一直颇具势力。手段软了起不到效果,手段硬了怕是会引发民变,虽有海军依仗,不会糜烂千里,也得不偿失。
山东和江西则要好的多,都是人口和赋税重地,无论开办工厂还是种植番麦番薯,既不缺人也不缺地。相较起来江西地方封闭、山高路远,不如山东靠近京师,临大海且有良港,更容易把控。”
此番话一出,谁要是再说周道登不学无术靠邪门歪道和运气混上高位,洪涛立马抡圆了给谁一个大嘴巴,然后赶出朝堂。就这点眼力还当个屁的官,趁早回家吧,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周道登不光仔细研究过新政的模式和特点,还必须认真揣摩过自己的行事风格,且从中得出了相应的答案。他的分析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甚至还做了最坏的准备,一旦新政推行受到了当地势力的严重阻碍就要出动海军平乱。
“现在朕想听听你对举子杀人一事有何见解?”既然在大方向上没什么出入,剩下的细节就不用在这里聊了。
而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怎么在山东实施新政,而是化解反对派的攻势。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不光会打击广东、福建的发展势头,还会影响其它省份对新政和皇帝的看法。
“臣出自南直隶,有些话不便讲,也没有良策妙计,还请陛下恕罪。”按说已经向皇帝举起了白旗,周道登就应该投降的彻底一些,哪怕出卖几个同乡也得使劲儿巴结才对。
结果他的表现再次出乎了意料之外,居然还要保护南直隶的官僚集团,为此不惜给皇帝留下不忠心的印象,这个风险也不小。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就不用朕提醒了吧?”果然,皇帝把脸一沉,很露骨的指出了得失利弊。
“臣自问没有雪中送炭之能,退而求其次,做好锦上添花也就够了。”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周道登依旧选择了放手,完全没有了刚刚正当急先锋时的锐气。
“回去把伱对新政的看法详细写下来交给王安,这几天没事就不要乱走动了。”好在皇帝并没发火,脸上的阴冷也不见了,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此次谈话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