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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山河未老 > 第229章 河山如故人非物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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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霹雳声叱咤震肝,春雷叩响了大地。

蛰虫初醒,万物复苏,一切皆动。

仓庚鸣叫,鹰化为鸠,走蛟化龙。

春霆撕碎雨夜,震裂开了焚川一带山脉,地裂缝绵延至墓庐,留下了蜿蜒狰狞的爬痕。

轰隆乍响,朱砂碑的老槐树被雷击劈成了两半,从此,老槐树有了神灵之气相伴的铁证。

这场春雨下了月余。

墓庐再次被结界封上。

朝念对此不解,找庆生解惑。

“天有异象,墓庐遭受雷击,要重新修葺,闲人不得入内。”庆生一本正经将朝念拒之院门外。

他深知朝念会刨根问底,直接打住其好奇心。

“天有异象?是何异象?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朝念着急得跺了跺脚,小时经历的那一场天灾仍历历在目。

庆生抓着他的手臂解释道:“天垂象是吉兆,需要我们重修墓庐,阿念不要瞎想。”

“那就好!”朝念松了口气,踮足探头扫了眼院内赤膊训练的一群训蛮人,努了努嘴,“阿念求你教我那么多次都不能如愿,庆生哥哥可真偏心。”

庆生掐了下朝念的嘴角,纠正道:“训蛮人是力气活,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学不来,何况已有朝大哥和云师父在教你术法,怎地还不知足?”

“学艺岂有知足一说?”

“艺在精不在多,人有一技傍身,足以温饱即可。”

朝念三两句放松了庆生的警惕性后,又绕回了正题。

“阿念本想送庆生哥哥一样东西,只可惜丢了。”朝念耷拉着脑袋,模样很不开心。

庆生似是听到了太阳西升,揪了揪他耳朵,不可思议笑道:“哟?我们家阿念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要讨好你庆生哥哥了?”

朝念大眼一转,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道:“庆生哥哥待我阿念如长兄,长兄如父,阿念自然要孝敬庆生哥哥,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调悲戚:“它丢了,世无仅有的。”

看他眼含热泪,庆生于心不忍,回头瞥了眼训练场后,将朝念拉到一处,认真安抚道:“阿念不要难过,就相当于送我了成不成?”

“不成!庆生哥哥还未曾看上一眼,那如何能一样?”朝念两只手指绞着衣带,一脸委屈不甘。

庆生伸出去要掐脸的手,改为抚摸朝念的头:“那你同我说说,是什么东西,好让我遗憾遗憾。”

朝念清澈眸眼一抬:“是个小傀儡,书生模样甚是俊俏,看着很讨喜。”

“书生模样的傀儡?”庆生心里咯噔一声,目光空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大祭师亲手刻的书生傀儡,他怎会没见过?

没想到辗转到了朝念手里,真是造化弄人。

“那夜我进了墓庐后,它便不见了,一定是掉在了墓庐里,庆生哥哥能陪阿念进去找找么?”朝念抓起庆生的衣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

庆生质疑地凝视着他愈来愈红的耳垂:“这便是你想进墓庐的原因?”

朝念眼睛不带眨:“当然!平生第一次送礼,尚未送出手便不见了,多丢人啊。”

“阿念若是有心,亲自刻一个送来,捡的不算数啊。”庆生拍拍他的肩头,转身进了训练场。

兴许回到墓庐才是傀儡书生最好的归宿,始终都得物归原主。

这便是天意罢。

三年后。

茫茫沙漠中,驼铃叮当作响。

一人一匹单峰驼,徐徐前进。

忽有一群粗犷的刀客骑马奔过,扬起了漫天尘沙。

一身黑衣的青年侠客急急放下斗笠上的黑纱,稍微挡一挡尘埃。

“驼兄啊驼兄,走了这么些日子,你怎么还是在兜圈呢?你家主子之前都只是在危险边缘试探么?就不能走进腹地,让我开开眼界?”

他失落地拍了拍单峰驼的脊背,岂料,一拍它竟撒腿就跑。

青年懵然片刻赶紧追上,一个翻身扯下了挂在驼背上的书生傀儡,便放骆驼离去了。

“危机意识还挺高,指望不上你了,走吧走吧!”青年将傀儡吊挂腰间,望着夕阳染沙,叹了口气,似有似无地喃了声,喃了什么,十分恍惚。

自那一觉醒来,他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身上如枷锁般的符文,刺眼又熟稔,似在何处见过。

从棺木中出来,碰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被遗落地上的“小人”。

误以为是自地底下长出的珍贵药材,本想洗洗炖汤,但看它模样又十分惹人怜惜,便留在身边做个伴了。

举目周遭,昏天黑地,他不知走了多久,才见着一丝天光,那光带着暖意将他一身红衣褪了色。

同时褪去的还有他那全身密密麻麻的符文。

天光处,盘踞着一条大蛇,似座大山。

他一瞬刹住脚步,心间忽地紧敛,压下重重呼吸,下意识往后撤,谁知惊醒了巨蛇。

见巨蛇昂起头,灯笼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探头片刻又匍匐而来,杀气腾腾,吓得他连连后退。

怎知撒腿没跑出多远,就被疾驰而来的蛇身缠绕上。

巨蛇将他稳稳圈在身内,使他无法走动。

“……”青年咕噜吞咽下口水,手心紧紧捏了把汗,这是不小心闯了蛇洞?

巨蛇头上顶着的两只大眼,明亮似火,灼得他满身刺痒,身上的鳞片闪着寒光,令他寒毛直竖。

目测这如坟堆般沉甸甸的蛇身无法挪动,他放弃了挣扎逃跑的念头,高举着双手,以示并无恶意,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尽情释放着无辜无害的笑容。

青年心间忐忑着,只见巨蛇冲着他吐露红信片刻,张嘴吐烟,露出锋利尖牙,吓得他慌张开口求饶:“那个……有话好好说……”

他的话还没蹦全,身体便已悬空,待他意识到是被巨蛇叼起时,他已然摔进了巨蛇嘴中。

那一瞬漆黑与失重感扑面袭来,蛇腹内脱险情景再现——

尖刺、绞痛、窒息、翻滚、倒胃、黏腻、恶寒……都在逼仄、湿黑、晃动的空间里交替上阵。

明显感受到胸腔肋骨断了几根,刺痛痉挛到他全身哆嗦。

要命的痛感,蔓延到他四肢百骸,伴随着记忆浮现,熟悉感冲击着脑海。

密闭空间里的缠斗,不断在记忆中重演,他竟有过同样的遭遇!

巨蛇龇着牙,匍匐前进,潜入一处暗河中,再次抬头,似啐一口痰般将人吐出。

“咚”的一声,青年被一层黏腻的东西裹着入了水,呛了一口水后,他才从水里扑通挣扎了下。

“你大……爷……”青年缓慢沉入水中,好似水中无数片段再次浮现——

水中闭气嬉戏、水中摸鱼捉虾、水中见蛇交尾、水中龙鱼纠缠……

睁着双通红的眼,见一桩桩一件件往事成山成海堆砌又坍倒,凌乱破碎不堪。

他依稀记得什么,又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那隔着山隔着海的一个浅得只剩下轮廓的背影,挺拔俊俏,是何人?

身体在下沉,沉淀的记忆却不断上升翻腾。

那幕水中渡气瞬间夺了他模糊的视线——

这……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的赤身裸体者似是他本人。

可那……被双腿锁住腰身、抱着脑袋强行渡气的又是何人?

是何人……

他只觉得脑袋异常胀痛,漫无边际的暗又再次将他包围。

如此幽暗,不见五指,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听不见喘息声,或许早淹没于水中。

“阿谷,好了!快出来!”

一道极清的声音骤然闯入黑森森中,似乎拉扯了他一把,可他动弹不了,脑海嗡嗡响,心尖狠狠抽动着。

“阿谷?不要躲着哦,快点出来,听到了吗?”

“再不出来,你阿爹就下去抓你了……”

阿娘……

他缓缓伸出手去抓,一串串水泡极轻极轻地滑过他的手臂,继而消散不见。

昏昏沉沉中,被一股力猛地提出水面。

出水那刻,他被抛到岸上。

巨蛇冲着一身湿漉漉的他吐了吐信子,用吻鳞蹭了蹭他的后背。

“咳咳咳……”

咳出一腔水后,青年狼狈撑坐起来,抱着双膝开始没由来地哭。

巨蛇不知道他哭什么,只是时不时蹭一下他的手臂。

“你走开,别碰我。”青年把头埋得低低,整张脸靠着膝盖,稀里哗啦一顿哭。

兴许哭那些想得起来的物是人非,故人之意好景不长,逝者如斯依然故我。

兴许哭那些想不起来的似曾相识,万丈红尘因何遗落一人,天地辽阔又该何去何从?

巨蛇下巴紧贴着地,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似乎不愿离去。

良久,青年转了下脑袋,半张脸对着它,哽咽问:“吃了就吃了,为何还要把我吐出来?”

蛇没有回应,他继续念叨:“我认识你吗?要你看我笑话?”

这回,蛇吐了吐鲜红的信子。

见蛇这般认真回应,毫无威严杀气,他突感心酸,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笑中带泪。

“多久了?你在这种鬼地方待多久了?有得吃么?有同伴么?不无聊么?”

他连续的几个问,问得巨蛇难以招架,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伸出手去摸了摸巨蛇的吻鳞,他稍稍止住了哽咽,鼻音仍重:“想出去么?”

巨蛇一下昂起了头。

“好,我们出去。”青年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举目环顾,周遭晦暗,望不到头。

巨蛇俯下头,早已准备就绪,可他却瞻顾徘徊许久,目光逡巡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这空荡中除了一目了然的黑沉,就再无其他。

他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等了许久许久,等到暗河水位降了又升,他还是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直到巨蛇吐信碰了碰他的手背,那瞬他似死灰复燃般,惊得转过了身,待瞧清楚是巨蛇后,浓重的失落覆盖上了脸。

巨蛇往后缩,沉入水中,片刻后叼起一个书生傀儡甩到他跟前。

青年怔怔盯着那浸泡了水的傀儡木,眼泪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