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歌的岁数估摸着也就二十有余,断不可能与我一样是个老不死……若道长真见过他,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和朝天歌一样长相的朝然!”
山河心中斟酌片时,豁然开朗,这兴许就能解释为何朝天歌会有三涂了,朝然留给朝天歌,这无可厚非,毕竟朝天歌还是他后人呢。
朝天歌与朝然,断然不会是同一人,毕竟朝天歌在人世时,还招回过朝然的魂,何况他去投生还留一魂在幽冥,岂非无稽之谈?
即便猜到是这般情况,山河也不同鬼道士明说了,免得又费时解释,只催促道:“拜托道长尽快施法救他。”
鬼道士又是一叹,作势吸气壮胆,蹲身查看他伤势,才移开朝天歌捂住腹部的手,不禁惊愣哑然。
山河脸上的表情瞬时一僵,继而传来锥心之痛。
难怪朝天歌不让他看伤势,还执意自己捂着,而山河又怕动到其伤口引发血崩,也未曾移开他的手细查,原来这手一放开,腹中的肠子就露了出来……
在此之前,他也见过鬼渊中的鬼魂被掏心挖肠,彼时就已不忍直视了,莫说如今看到朝天歌的,全身一瞬发软,心悸得不行。
“道长……”山河的声音似在打寒战。
鬼道士打了个噤声,道:“在下知道了,别出声,莫让在下分神了。”
毕竟这几百年不曾施展的术法,可能稍抖个激灵就失效了。
山河立即息声,浓重的不安在眉宇间就没落下。
鬼道士在朝天歌腹前比划了道鬼符,低低念了句咒语,只见鬼符一瞬溜进了腹中。
片时,那露出来的肠子就被牵引了回去,缓缓回收,直至归位。
对于那道符,山河心下有疑,但也不好询问,施术念咒过程若是被打断亦或被质疑,很可能就会出现不灵的情况。
况且他眼下也似乎没得选择,只得目光不离朝天歌脸上的神情,但凡他皱一皱眉,山河也会觉得心安些,毕竟还有知觉。
可看其一动不动,面如死色,他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脱衣,包扎伤口。”鬼道士话音一落,山河急急将朝天歌扶正,将他上衣缓缓解开了,一个鲜艳夺目的图案露了出来,是彼岸花纹,就在朝天歌的左肩上!
山河的目光锁死了,这洁白的肩上烙着一朵小小彼岸花,有种说不出的明艳动人,却绝非妖冶飞扬。
“彼岸花……”山河一边呢喃着,一边用指腹轻捻着,此前怎么不见他肩后头有这么个图案?
鬼道士不知在那堆冥器冥衣前,念叨了句什么,回眼看山河竟然将他衣衫脱到一半,就定住了动作,于是催促道:“你在干什么?快点。”
山河被他叫回了神,麻利地将朝天歌衣衫脱了下来,暗骂了遍自己不该在此时出什么神。
但见鬼道士手指往那大包东西上一点,就抽出了一卷柔软细布,山河接过手,利索地给朝天歌包扎上,待缠了十几圈后,只消见不到伤口,他心里就好受些了。
“新衣换上。”鬼道士手一扬,一套红衣便落在了山河手上。
能把死人用的东西变成活人用的,看来这鬼道士的能耐也不小。
山河不敢迟疑,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新衣。这袭红衣似乎是量身定做的,十分合身,也十分亮眼,让人赏心悦目。
可这款式……竟和朝然的一模一样!
他想起了那夜在林间初见朝然时的模样,那袭红衣一直在他脑际挥之不去。
难免让他顿生错觉——此时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朝然,而不是朝天歌……
鬼道士看他好似有些磨蹭,又看朝天歌唇焦干裂模样,于是指尖又一点,那皮囊袋悬空,随着他手指一绕,囊袋也跟着旋转起来,好像在搅拌着里头的“水”。
山河接过囊袋,感激地看了鬼道士一眼,想来鬼道士也通情达理,但他看都不看里头的水会变成什么样,一开盖就先自饮了一口。
“无毒……”鬼道士话音戛然而止,只因看到了山河接下来的举动——
他竟然直接用嘴给朝天歌喂水?!
唇瓣相接,朝天歌喉结滚动了几下。
鬼道士扶了扶额,十分善解人意道:“好罢,情急之下……”
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鬼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横在鬼道士面前,挡去了他的视线。
“阁下这是何意?在下乃修道士,早就摒去了俗世杂念,这……”
鬼道士毕竟是鬼,即使羞赧,也不会脸红。
“鬼伺。”
后头轻轻喊了一声,鬼伺才将手指翘开。
此时,山河已经将该喂的喂完,十分客气地道:“多谢道长。”
“礼尚往来,不必言谢,何况日后还得仰仗鬼刃之主带在下投生呢。”
鬼道士实诚,见山河解开了朝天歌手中的纱带,将剩余的水给他洗了手,不禁觉得可惜,这水是他费了些道行转化来的,可谓来之不易,这人竟然拿来洗手……
可下一瞬,他也怔了怔,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现精光,好似看到了什么令他振奋不已的东西。
“摊开、摊开……”鬼道士突然叫道,山河一愣,见他盯住朝天歌的手,便不明所以地将他右掌摊开,一个符文图案显现出来。
鬼道士凑近前来,指尖抵着一团阴森森的鬼火,却不妨碍它照明。
借着鬼火之光,他终于认了出来,大喜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闻言,山河比他还要惊喜,他多次想知朝天歌掌中的符纹代表何意,如今终于碰上一个貌似深谙此符的,自然是喜出望外,忙问道:“道长认得此符?”
“认得认得!在下生前修道有幸一睹天书,对此类符过目不忘。”
鬼道士双眼的光采忽闪忽闪的,连山河都有种错觉——这鬼道士莫不是要变成活的了?
“那是……”还未待山河问完,鬼道士便自顾自说道:“此为‘神符’,由天书演化而来,在下敢说即使是世间修仙练道之人,也未必有识得此符的。”
他的话透着几分神气,山河继续问道:“那有何用?”
鬼道士“啧”了声,似乎有些嫌弃山河肉眼凡胎,不识真宝,不过那嫌弃神色也是稍纵即逝,转而正儿八经地解释道:
“此神符为道门修真通灵所用,是一种凭信,通常剖而为二,与神灵各执其一,持有此符者能与神灵幽魅往来交际。此神符也可以理解是一种‘符契’,持有者借此可使神灵之力,利益众生。”
如此说来,朝天歌能沟通天神地只,且随意调动阴兵,与其掌中之符有莫大关系!
但为何左右手的符文不尽相同?
“难怪这鬼刃之主能从鬼渊杀出,还能助鬼魂投生,原来竟是神符持有者。”
鬼道士也才恍然大悟过来,这么一说完,他对鬼刃之主的态度也有了大转变,好似从畏惧变成了恭敬。
“持有此符者,可需借灵力催发,方能显其功效?”山河问道。
“当然,持有者功力不够,功效必然发挥不出来,倘若此符刻在下身上,顶多也只能发挥一两成功效,沟通神灵幽魅,效果也不尽如意。”
所以,朝天歌在鬼渊处是用不了此符的。
山河点了点头,慢慢将他手掌的符纹包起来。
“符文咒术多隐秘,包起来也好。”
话虽如此,鬼道士的目光有些不舍,依旧盯着不放。
山河抿了抿嘴,加快了包扎的速度。
末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包扎。
“且慢、慢!”鬼道士又一次叫停了他,只不过较之此前,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凝重,添了几分阴恻恻,好似这幽冥府突然结了霜,将他的阴寒之气给冻住了般。
“怎、怎么了?”山河没由来的忐忑,朝天歌双掌的符纹是不同,但不至于有天壤之别吧。
鬼道士这回要直接上手了,奈何捞不到朝天歌的手,他竟然忘了自己只是鬼魂,忽然有些烦自己:“摊开,在下看看!”
山河将朝天歌左掌也摊开了来,亟待鬼道士认出那是什么符纹。
观其符,杂体暗昧,实难辨认,以他所识之符,确实有一种符有此象,只是太不可思议了。鬼道士辨认半晌,笃定道:“此乃‘鬼书’。”
山河心里咯噔一声,一手神符,一手鬼书,这……
“这是何意?”山河追问。
“雷击之象。”鬼道士的眉头微微耸起,他也曾见过,那是在遭天谴的人身上才会有的印迹。
“雷击?!”山河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年少修炼引雷术时,常怕被雷击中,父亲曾安抚他道,只要并非大恶大奸之人,天雷是不会降其身的。
朝天歌掌中有雷击之象,这说明什么??
鬼道士进一步解释道:“经书有云,雷掌生杀,但凡恶人毒虫,易遭天谴雷击,若被击中或震死,身上必有篆,其象便是非人所能解的鬼书。”
恶人毒虫……山河怎会信这种话?但鬼道士又为何要骗他?可朝天歌怎么会是这种人?
“这也难怪,鬼刃之主自鬼渊深处一路杀出,想来也是触怒神灵了,是故,必有鬼书以彰其咎方现于其掌心,告诫他莫犯杀孽。”鬼道士煞有介事说着。
可山河心里明白,他这掌中的符纹是在入幽冥前便已有了的,又与所谓的“杀孽”何干呢?